荆棘之上

　　午后的暖阳渐渐西斜，将游乐园的尖顶建筑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在餐厅享用完美食后，四人沿着铺满落叶的小径悠闲地散步。

　　师思齐一边揉着吃撑的肚子，一边指着远处一座造型阴森的古堡式建筑，眼睛闪闪发亮：

　　“听说那个新开的‘幽冥古堡’是园区最刺激的鬼屋，要不要去试试？”

　　何温迎立刻来了兴致，拽着池念的胳膊：“去嘛去嘛，反正时间还早。”

　　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倒要看看某些人待会儿会不会吓得腿软。”

　　江怀寂低头看向池念，见她唇角微扬，便温声问道：“想玩吗？”

　　得到她肯定的点头后，他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那走吧，要是太吓人就随时出来。”

　　鬼屋入口处被设计成一座破败的欧式古堡，斑驳的墙壁上爬满了仿真藤蔓，两盏摇曳的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将排队区域映照得影影绰绰。

　　工作人员穿着沾满“血迹”的管家服，用沙哑的声音讲述着古堡的“恐怖传说”，引得前面的游客不时发出惊呼。

　　刚一踏入昏暗的鬼屋，潮湿阴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与室外的明媚形成鲜明对比。

　　诡异的背景音乐在耳边萦绕，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才拐过第一个弯，头顶突然“啪”地落下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正好悬在何温迎面前。

　　“啊——！”何温迎惊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钻进师思齐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羽绒服前襟，把脸埋在他胸口。

　　师思齐自己也吓得一个激灵，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却强自镇定地搂住她的肩膀，声音明显发颤还硬撑着：“别、别怕…就、就是个道具…有、有我呢…”

　　他说话时嘴唇都在发抖，却把何温迎护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还故作勇敢地挥了挥那只“断手”。

　　池念安静地跟在后面，昏暗的光线下，她脸上没什么波澜。

　　重活一世，她见过人心最刻骨的凉薄，经历过比任何鬼怪都可怕的算计与背叛，反倒因此信了善恶终有报。

　　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在她眼中不过是精心设计的娱乐项目，实在激不起半分恐惧。

　　就在这时，暗处一个狰狞的鬼脸道具突然晃动，发出凄厉的尖啸。

　　池念的目光淡淡扫过，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注意到身旁的江怀寂正在专注地研究墙上的密码锁。

　　他修长的指尖在数字键上轻轻敲击，侧脸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池念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故意蹭了蹭他的胳膊，像只使坏的小猫。

　　江怀寂早已用余光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心里觉得好笑，手上解锁的动作却没停。他故意压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嗯？这机关怎么突然响了？”

　　说着顺势张开手臂，把那个“主动送上门”的人圈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看来得靠紧点才安全。”

　　池念得逞地埋在他胸口偷笑，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冷冽气息，在这个刻意营造的恐怖环境里显得格外令人安心。

　　她听着前面师思齐和何温迎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安抚——

　　“这个骷髅会不会动啊？”

　　“放心，我挡着你，快走快走！”

　　“那边有声音！”

　　“别回头看，抓紧我的手！”

　　忽然觉得，这样带着小小惊险的“平淡”，原来藏着最深切、最不动声色的甜。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每当有恐怖机关触发，江怀寂总会恰到好处地护住池念，或是轻轻遮住她的眼睛，或是将她往身边带。

　　而池念也乐得配合，每次都会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些，享受着这份被精心呵护的温暖。

　　当四人终于走出鬼屋，重见天日时，师思齐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还带着未干的冷汗。

　　何温迎一边笑着替他擦拭，一边打趣：“刚才不知道是谁，吓得差点跳到我身上。”

　　师思齐嘴硬地反驳：“我那是为了保护你好吗！”

　　温暖的阳光洒在四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怀寂低头看向怀中的池念，她正眯着眼适应突然的光亮，唇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他轻轻握紧她的手，觉得这个冬日下午，因为这段鬼屋的小插曲，而变得格外温暖难忘。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游乐园镀上一层金边，温度明显降了下来。

　　露台上挤满了等烟花的人，冬日傍晚的寒意让大家都裹紧了外套。

　　攒动的人影里透着期待，呼出的白气在渐暗的天色与绚烂的灯光下交织成一片薄雾。

　　师思齐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姐”的字样跳了出来。他接起来刚“喂”了一声，就听见师妍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旁边似乎还有安格斯低低的笑声。

　　师思齐飞快扫了眼身边的何温迎，又瞥了瞥远处依偎着的江怀寂和池念，没等师妍初多说就急着喊：“烟花要开始了！挂了啊！”

　　说完飞快挂断电话，抓起何温迎带着毛线手套的手就往栏杆边挤。

　　海市的落地窗前，师妍初望着被挂断的手机界面，无奈又好笑地轻骂：“这小崽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安格斯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颈窝，像只黏人的大型犬似的蹭了蹭，声音裹着几分慵懒的沙哑：“我饿了。”

　　“又饿？”师妍初回头拍了下他的手背，语气带着嗔怪，“刚才不是才吃过吗？”

　　可当对上他那双映着窗外星光、满是期待的蓝眼睛时，终究还是软了心，纵容地牵起他的手，“走吧，去房间。”

　　与此同时，京市的夜空被第一簇烟花骤然点亮。金红交织的光瀑轰然而下，轰然铺展，将墨色夜幕染得绚烂夺目，仿佛将整个天空都点燃了。

　　紧接着，各色烟花竞相绽放，如菊花，如垂柳，如满天繁星，将冬日的夜空装点得如同盛夏。

　　江怀寂与池念十指紧扣，他的目光没有追着漫天烟火，而是落在身边人的侧脸上。

　　烟花的碎光落在她澄澈的眼眸里，漾着细碎的亮，比头顶的璀璨更让人心动。

　　池念似有所觉，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忽然读懂了——世间最好的风景从不在天上，而在身边人凝望自己的眼眸里。

　　而这段时间的公司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接手项目的第一天，江琛就在高层会上将江怀寂的规划书狠狠扫到桌角，纸张滑落的声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他指着投影上的新方案唾沫横飞，身上昂贵的定制西装也掩不住他的急躁：

　　“江怀寂那套太保守！什么风险评估、备选方案，全是浪费时间！咱们要的是速度！爸，三个月，我保证让城西项目出成效！”

　　说罢，他特意抓起江怀寂做的合作方背景调查，“哗啦”一声甩在桌上，纸页翻飞如蝶，像是在公然嘲笑那份细致有多多余。

　　没人注意到，江怀寂留下的资料册里，合作方资质页的背面贴着张半透明便签。极细的笔尖在上面写着：

　　“关联公司负债率超90%，近三月流水异常”，字迹淡得几乎与纸色相融，只有对着光才能勉强辨认——

　　那是江怀寂熬了三个通宵，从十几份公开报告的字缝里，一点点扒出来的致命隐患。

　　他甚至还用更淡的笔迹在旁边标注了几个关键数据来源和验证方法，显示出他做事的缜密与周全。

　　果然，才过二十天，合作方的项目经理就带着公章凭空消失。

　　递来的财务报表烂得像摊稀泥，应收账款收不回，应付账款堆成山，项目工地上的钢筋水泥孤零零堆在那儿，成了没人管的烂摊子。

　　工人们围在工地门口讨要工资，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江琛把资料翻得边角起皱，昂贵的丝质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滴在纸页上，晕开一片墨渍，才终于在资质报告背面，看见那张快被汗水浸得发皱的便签。

　　“负债率超90%”几个字像冰锥扎进眼里，他手一抖，资料册“啪”地砸在地上，纸张散了一地。

　　会议室里，江宗元抓起停工报告就往他脸上摔，纸页边缘划破他的脸颊，渗出血珠，他却连躲都不敢躲。

　　“废物！”江宗元的声音劈了叉，“当初是谁说‘保守误事’？是谁把阿寂的提醒当耳边风？现在项目停了，违约金要赔八百万！你告诉我怎么解决！”

　　底下有人小声提议：“要不……叫江怀寂回来吧？他对城西那块熟，说不定有办法。”

　　江宗元胸口剧烈起伏着，半天没吭声，最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让阿寂今天就回总公司！江琛！你去分公司待着，好好反省！”

　　江琛瘫在椅子上，脸上的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混着冷汗黏在衣领上。

　　走廊里传来同事打电话的声音：“通知江怀寂，让他立刻回总公司……”那声音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上。

　　广场上，江怀寂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身边拿着冰糖葫芦的池念，声音柔得像化了的糖：“公司有点事，我去去就回。”

　　池念正咬着红色的山楂，糖丝黏在唇角，说话含含糊糊的：“那你记得买上次说的红豆鲷鱼烧，要老食研社的，他家的最正宗。”

　　他笑着点头，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唇角的糖渍，指尖沾了点甜腻：“忘不了。”

　　赶到公司时，江琛正缩在会议室门外，衬衫皱得像团揉过的废纸，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看见江怀寂进来，他眼里先亮了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随即又飞快耷拉下眼皮，头埋得更低。

　　可当瞥见江怀寂手里拎着的鲷鱼烧盒子，他忍不住拔高声音，带着点气急败坏：“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的！”

　　“帮我拿着。”江怀寂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语气平淡得像在递一份普通文件。

　　他慢悠悠推门进会议室时，里面早已一片狼藉。

　　文件散落得满地都是，江宗元靠在椅子上，一手扶着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你还知道回来！”江宗元猛地抬眼，看见他就像点燃了引线，声音瞬间炸开，“再晚半小时，项目就彻底黄了！”

　　江怀寂没接话，径直走到投影前，随手翻了翻江琛弄砸的资料，又点开自己之前存档的备份文件，语气没什么起伏：

　　“合作方关联公司的债务问题，我早标在附件里了。”他伸手指向屏幕上高亮的一行字，“这里，负债率90%，三个月前就该终止合作。”

　　话落，他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一份备用合作方名单，投影上清晰列着联系方式和产能数据：“联系这家，他们有闲置产能，三天内就能接手。”

　　顿了顿，他目光扫过一脸错愕的众人，“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从还愣在门口的江琛怀里拿回鲷鱼烧盒子，转身就走。

　　盒子里飘出淡淡的红豆香，混着会议室里的火药味，竟奇异地压过了几分焦灼。

　　江宗元望着江怀寂离去的背影，挺拔的身姿没带半分拖沓，连脚步都透着从容。

　　会议室里静了几秒，随即有人低低赞叹：“还是江怀寂有办法，这烂摊子也能盘活。”

　　话音落下，几道欣赏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那道背影上，有人轻轻点头，有人暗自松了口气。

　　江宗元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面，刚才的怒火早已褪去，只剩复杂的沉郁。

　　他看着众人眼底毫不掩饰的认可，忽然清晰地意识到——江氏集团，早就离不开江怀寂了。

　　这个他一直想掌控、想敲打的儿子，早已成了支撑起江家的顶梁柱，容不得他再轻视半分。

　　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个冬夜点缀得格外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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