跫音不响

　　许音动作很快，第二日，他不仅找了些熟知古礼的宗族耆老，还请了几位以操办红白喜事著称的礼房先生，共同商议。
　　然而，过程却远不如预想顺利。这些先生们依据的经验，要么是民间的“契兄弟”小范围操办，算不得正经仪式；要么便是参照“男妻”之礼，虽也三媒六聘，却隐隐将一方置于类似“妾室”的从属地位，诸多仪程都透着不对等。

　　书房内，耆老与礼房先生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叽叽喳喳吵得许音额角直跳。他要么觉得那些简化的仪式不够郑重，无法体现他对齐棱的万分珍视；要么便对那些隐含尊卑的礼节心生排斥。
　　最终，许音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抬手止住了众人的争论。

　　“诸位的意思，许某明白了。”他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日辛苦各位，暂且到此为止吧。”
　　他命人备上丰厚的谢礼，客客气气地将这一行人送出了门，心中已明了，此事需得另做打算，从头谋划。

　　到了夜里，万籁俱寂，许音已吹灯睡下。不知过了多久，却被一阵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惊醒。
　　“少爷！少爷！”是卓哥儿的声音。
　　许音立刻清醒，心知若非急事，卓哥儿绝不会如此。他披衣起身，开门便见卓哥儿站在门外。
　　“少爷，”卓哥儿急声道，“小丁哥来了，就在院门外，说有紧急的事要立刻禀报！”
　　许音眉头一蹙：“让他进来。”
　　卓哥儿赶忙让小丁哥走进。小丁哥一身夜行衣还带着室外的凉气，他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少东家，有人想趁着夜色潜入府衙监牢，被我们安排在暗处的人拿下了。刚问出来，”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是薛家派来灭口的。”
　　许音目光一凝，“开口了？”
　　“开了。”小丁哥答得干脆，“折腾到现在。”
　　许音心下一定。他略一思忖，当即吩咐：
　　“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去衙门走动，你随我，带上那个活口，去见裘雷。”
　　“是！”小丁哥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第二日，府衙监牢深处。
　　当裘雷听到许音等人说薛家派人来暗杀他们兄弟时，脸上虽闪过一丝惊怒，但神色大体还算稳得住，甚至啐了一口骂道：“休要在此挑拨离间！”
　　直到那个被折磨得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薛家死士，被提到面前。那人神智已不清醒，在反复逼问下，只得重复着出发前听到的指令：
　　“……薛家大爷说了……若是缠斗……便攻他的右肋旧伤……”
　　“右肋旧伤”四字一出，裘雷如遭雷击，身形巨震，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那是许多年前，他为了从一群亡命徒手中救下年纪尚轻的薛远山，被人用淬毒的短刀捅穿右肋留下的旧伤。此事极为隐秘，几乎无人知晓。这伤留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便酸痛难忍，前些年他与薛远山书信往来时，对方还时常在信中关切问起……

　　原来，那些曾经的舍命相救，那些过往的嘘寒问暖，到头来，都成了如今对方精准地欲置他于死地的弱点。
　　想通此节，裘雷脸上血色尽褪，最后一点支撑着他的信念轰然崩塌。他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与疯狂的低吼，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整个人沿着墙壁滑倒在地。
　　许音在牢房外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生出一种淡淡悲凉。他闭了闭眼，不再多看，转身对小丁哥低声道：
　　“走吧。”

　　当天，裘雷便供出了薛家，只求换自己弟弟一条命。
　　而几乎在同时，薛家私仿官窑画样，暗中烧制并流通的罪证，也递到了临州知府侯天川的案头。
　　“私仿御窑画样”，此乃僭越大罪，比绑架勒索的性质更为严重。侯天川一见之下，深知此事干系重大，捂不住，也不敢捂，立刻以紧急文书将案情直接上报了京中。

　　薛家父子被押解那天，许音正在城郊猎雁，听到消息，许音神色未变，甚至连瞄准的眼神都未曾有一丝游移。随即，弓弦轻响，箭去如流星，精准地穿过一只大雁的翅根，既未伤其性命，又使其无法高飞。
　　他这才缓缓放下弓，对身旁的家丁平静吩咐：
　　“嗯，知道了。去将雁取来，好生照料。”

　　曾风光无限的两人，由如狼似虎的官差推搡着，关入了县衙那阴森潮湿的监牢候审。
　　昔日门前车马喧阂，如今只剩差役呵斥与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薛敬贤头发散乱，衣袍被剥，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腰背却已不自觉佝偻。薛远山更是面无人色，几乎是被差役拖着前行，口中不住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消息如野火般传遍临州城。
　　昔日与薛家往来密切的商户乡绅，此刻皆紧闭门户，讳莫如深，唯恐与“僭越”二字沾上分毫关系。更有甚者，已开始暗中清算与薛家的账目往来，忙着撇清干系。
　　曾经显赫一时的薛家，便在众人的唏嘘、唾弃与避之不及中，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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