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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丸子
“小水,把药吃了。”沈笑欢端着碗过来。
李水从床上坐起来,掀了被子透口气,“捂了我一身的汗。”
“出汗就是要大好了,已经不烫了。”
李水接过碗一口闷了,沈笑欢看着不由得龇牙咧嘴,“我可真佩服你,这药我闻着都苦。”
李水被苦得说不出来话,好半响才开口,“一口一口酌更苦。”
沈笑欢把碗接过来,放在了桌子上,“我以前有个同学也这样说,我们学校有个坡,体育课跑步就要上坡,真是累极了,我同学每次到上坡就是一鼓作气跑上去,她说的也是你这样的话,慢慢走更累不如憋一口气跑上去。”
讲起学校,两个姑娘都有些惆怅,“小水,你这样的年纪读书,现在是不是出来工作了?”
“可能吧。”李水一摊手,俏皮地讲,“我现在不也工作着吗?”
沈笑欢也高兴起来,“也是,不走读书的路难道我们都不活了吗?我听曹楚姐姐的话,你十八岁就要走了?”
“嗯,成年了我就走。”
沈笑欢算算日子,“那不是只有几个月了?你预备去哪里啊?要我说我们这里也不错,姐姐们人好,待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堪南,去那里也是打工吧,我得离我家里的人远远的,本来早要走的,可我贪心想多攒一些钱,以后好安身立命。”
“这个地方我没听过,比我们这里好吗?”沈笑欢问。
“我也不大清楚。”李水心里,没有什么地方比建常更糟的了。
晚上上班,花凤到时间了都没有来,这样的以前也有,众人也都见惯不怪了,一两个人嘴上埋怨两句就各自散开了。
第一次花凤迟到时,李水只以为事情败露了,她坐在后厨里等警察来的消息,水管有问题一直滴答滴答地滴水,李水屏息以待,慢慢地心跳合上了滴水的拍子,她内心有一股莫名的平静,讲不上是解脱,更像是无知无觉,说不清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沈笑欢进来就见她这副样子,“你怎么了?”
李水转头看她,勉强笑笑,“有点累,不想动了。”
“今天人多,前面她们都忙不过来,管事才出来,花凤她们就来了,真是好运气。”
“她来了?”
沈笑欢点头,“这怎么了,本来就该来的呀!说是有事情耽搁了时间,想准时还难吗,忽而一下子大家都有事了。”
李水扶着墙壁站起来,坐的太久腿发麻了,沈笑欢赶紧来扶她,“她们就是那个样子,谁管的了。”
李水去前头看了一眼,花凤整个人满面红光,像极了寿宴上得意尽欢的老人,闭着眼坐在凳子上,嘴里好像还哼着歌。
此后花凤迟到就很频繁了,时间久了李水也习惯了,原来这样可怕的事情人也是能习惯的,可见人更见可怕。
沈笑欢收了一筐脏杯子进来,李水帮着她接下来,“花凤她们来了没有?”
“没能,让管事看见了,发觉少几个人这活也能转下来,我们这些人才要遭罪了。”
李水嗤笑一声,“他可舍不得开掉花凤。”
“晚上宵夜做汤圆,汪翠姐姐说有肉馅的,叫我们记得去吃。”沈笑欢说。
李水戴着手套,头发掉下来伸过去让沈笑欢帮忙别上去,“我不爱吃肉的,腻的慌。”
“我也不爱吃,从前少肉吃还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就不了,要是谁以前同我讲,肉腻的慌,我肯定以为她在故意炫耀。”沈笑欢笑起来,“不过今天还有花生和芝麻的,我们要两碗不同的,换着吃。”
“好啊好啊。”
只听见外面一阵一阵的骚乱,沈笑欢不去理会,“谁又喝多酒闹起来了,酒真是不好的东西,怎么人人还这么爱?”
李水的心思不在她的话上,真像是蜘蛛丝吊着命,吹个小风也怕。
周捷进来拿拖把,“怎么还不知道自己的量,吐了又要辛苦我们收拾,恶心死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只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周捷的话明是在点她们,她们只当不知道,麻烦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粘手,轮到谁算谁倒霉。
一整晚花凤都没有来,到半夜人渐渐散了,大家开始收拾卫生。
姚丽艳心里憋着火气,“前几天只是迟到,今天索性都不来了,到明天谁能干出什么来!”
“她们来也只是坐着指挥你,脏活一点不粘手,来不来有分别吗?”
沈笑欢不理她们,只小声和李水说话,“我看见后厨在和面了,说还要做珍珠丸子。”
“珍珠丸子?”
“就是没有馅料的小汤圆,取这么个好听的名字。”
垃圾都用大袋子装着,众人拎着往外走时,正面遇上了来的警车,没有打警笛,只是一辆一辆黑鸦鸦的车。
女人一伙一伙地被塞上车,有些人哭出来,李水却还好,人到极度害怕的时候反而生出别的心思,很可惜了,早来一会儿她就不用打扫卫生了,晚来一会儿她还能吃上汤圆。
沈笑欢有些害怕,“是姐姐们的事吗?”她以前见过,都是郑起塞钱解决的,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两个姑娘抱在一起,李水安慰她,“没事,要命的事情不会和你们没有关系。”
车开到派出所里,下车的时候李水听见警察在说大案子来了。
跟在她们后面被抓进来的是一伙男人,其中就有李水见过的两个人。
案子审了一晚上,第二天才轮得到李水,一整夜她都睡不着,现在却觉得好困。
审讯室里很潮湿,李水坐进来就能闻到那股味道,水烂在了角落里,发出的没有生机的气息。
蒋潭清和史涵阳坐在她对面,史涵阳先问的话,“你帮郑起送过东西?”
李水点头,“送过,他很大方跑腿的事情我们都乐意去做。”
“具体送过些什么?”
“酒、钱和一些文书还有……” 李水打了个哈欠,“衣服等各种之类的。”
“他一般给多少钱?”
“几块钱吧,多少不固定,主要看他的心情。”
警察问了很多繁琐的事情,熬了一个大夜李水整个人看着蔫蔫的。
“去年三月,郑起有没有让你帮他送过东西?”
李水迟疑着,“去年三月?太久远了我记不清。”
蒋潭清提醒她,“送一盒子东西到西角街,记得吗?”
李水好似恍然大悟,“是这件事,我记得,两个男人收的东西,他们还给了我一百元,平常收东西的人也会给小费,但没有这么多的。”
“送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水摇头,“不知道,管事没说。”
“你也没有问?”
“没有,交代给我,我就去做了。”
“拿这么多钱,你不怀疑什么?”
李水有些疑惑,“我告诉管事了,就是告诉郑起,他没有说什么我就收着了,舞厅里的人都大方的,给客人倒酒帮着拿衣服都给小费,有时候没有零钱,他们为了不跌面子就给这么大的面额。”
说下来也解释得通,史涵阳翻阅着郑起的口供,“郑起说她交代给你送东西,后面你不在,不得已又找了花凤,你那天在做什么?”
“哪天?”李水好像完全不知情,“我不知道他还找过我。”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转头又问别的问题,“花凤平常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水好像不明白怎么又问到她,斟酌着说:“不算特别好,我并不是多么喜欢她。”
“为什么?”
“她排挤过我,平常对人也不是很客气,大家都不太喜欢她。”
蒋潭清问:“花凤有什么变化吗?”
“这个有。”李水回忆道,“她好像是发了财,出手很阔绰,气焰也愈发高。”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李水摇摇头,“舞厅里的人,发起横财不是很经常的吗?再者是人家的事,我们关系也一般,我做不出凑过去庆贺的事,也绝不会问她发家的诀窍。”
剩下的一些问题,警察翻来覆去地问,大多是史涵阳发问,蒋潭清静静坐在一边,李水却觉得他更加可怖。他眼睛很亮,沉下脸盯着你,那眼神好像要把人看出个窟窿。
李水做尽可怜无辜状,表现地什么都不知情。
徐莉香是个很热心肠的警察,其他无关的人被放出去,像她这样有直接牵连的都要送去警察局,她还来安慰李水,“事情比较严重,我们也是谨慎起见。”
李水含着泪点头,“我知道,可是警察同志,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想出去,我……”说着又凄凄惨惨哭起来。
徐莉香更是不忍,只一味让她放宽心,她无辜就不会有事情。
夜里李水睡在监室里,二十人的大通铺,她左右都睡满了人,屋子里很安静,门外有警察来回走动巡逻,一天睡十二个小时,她现在很难睡着了。
同一监室的人告诉她,“最多是关三十天。”
白天除了学习教育,就是一点简单的劳动——折纸盒子。李水见过这种盒子,舞厅里装卫生纸的。
一伙人坐在地上折纸盒,没有用的边角料堆在地上,李水观察着所有人,只觉得大家有一股禅意,她内心却安静不下来,每天在脑子里预演着警察对他说她知情的画面。
她在进去的第十五天见到她妈妈,仍旧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你今天跟我回去。”
李水的情况不算好,拘留所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听监室里的人讲监狱的环境比她们这里好,有些人真的犯了事不算严重就会自己交代,横竖要进去监狱比这里好。
“警察不听你的。”李水嘲笑地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会极度的恶劣。
她妈妈也没有好脸色,两个人赌气一样对坐着。
徐莉香是一起来的,拿着取保候审的材料过来了,“材料齐全了,等一会儿就能走了。”
刘英绣接过材料向她道谢。
李惊恐地看着她们,“我不走,我不会回去……”
刘英绣怒目瞪着她,好像嫌弃她丢了脸。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你会把我卖掉,我……我不可能跟你走。”
徐莉香听着,“什么意思?”
李水拉着她的手,求她,“我不能和她回家,她要卖女儿,她只为了拿我赚钱。”
刘英绣在旁边打圆场,“你说什么呢!我是这样的人今天就不会来管你了。警察同志,你别听她胡说。”
徐莉香有些怀疑,可也不能凭两句话就做什么,她安慰李水,“只是取保候审,后面还会传唤你,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你们的行动还是受监管的。”
“真的吗?“
徐莉香向她保证,“你一个小孩子在里头不好,回家肯定比拘留所里舒服啊,有什么问题你只管来找我。”
李水不情愿还是跟着她妈妈回家了,路上两个人如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隔的很远的走。
“你要做什么呢?”她问。
“什么?”刘英绣回过身来看她。
“我以为你会盼着我一点好,我不是你亲生的吗?”
“你觉得你待在警察局里就是为你好,街坊四邻都传遍了,讲你犯法进去了,你知道我和你哥哥、爸爸有多丢人吗?人家明面上不说,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呢!”
李水笑出了声,“只为了这个?那我猜保我出来不需要钱吧,或者你哄骗那位好心的警察替你付的,不然你们怎么会愿意?”
刘英绣好像被戳中了痛处,整个人更加咄咄逼人起来,每到这时候李水就说不出来话,一个女人的大吼大叫,让人她觉得可悲又可怕,她不愿意高声反驳,好像自己成了那个可悲世界里的一份子。
接下来一个月里,李水除了派出所和家里,哪里也没有去过,听见外面的人议论过,橄榄树停业关闭了。原来不止小珍,很多人到最后都只会成为一个名字。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她刚刚从警局回来,家里没有什么人,她爸爸上班去了,她不着调的哥哥也不在家。她拿了只小板凳坐在门口,门外来来往往的人装着经过实则是在看她,她独自坐了一会儿,忍受不了人群的目光以及他们自以为小声的议论,就又进去了,家里乱糟糟的。
晚饭的时候,李成又在奚落她,“警察调查了这么久,你有没有什么内情啊?”
李水冷着脸不回应他。
“成天摆脸色给谁瞧,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那你报警把我抓了吧,我瞧你也是忍够我了。”
李成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一巴掌打在了李水脸上,嘴里是很难听的话。
饭桌上乱起来,李水坐在凳子上,其他三个人来指责她。
她妈妈说:“好好的饭不吃,非要闹得这样不安宁。”
她爸爸说:“我伺候不起你这尊大佛,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吧,我管不了你了。”
李水看着他们,“你们最好说到做到!”
她爸爸看她这副摸样,又给了她一巴掌,李水的半张脸彻底肿起来。
李水捂着脸,毒恨地看着他们。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养个女儿倒养出个仇家来。”
随后是各样恶毒的话,她爸爸骂着还要上手,她妈妈跳出来制止,“先别打,警察还要管的,打坏了不好看。”
“既然不想吃就离远些。”
李水被赶下了饭桌,房子拢共这么大,她想躲出去都没有地方,人哭出来的时候总是更可怜一些,李水连眼泪都止不住。
案子最后的结果确认李水属于不知情,她算是无罪。
得到这样的结果,李水心里再也想不到别的,只有逃脱的侥幸,此时她是一个很卑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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