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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
众人见柳长赢正自抬头望向城池,便也纷纷随着他的目光望了出去。
只见高大到难以想象的城墙就矗立在天地间,又好似倾轧在眼前,还向着两边迤逦了百万里,一眼望不到边,甚至连天空都被割开成前后两方。如此吞天噬地的气势,令人胸口一紧,连呼吸都凝滞了半拍。
此时,城门大开,来往的各色人畜络绎不绝。向内望去,街道错综复杂,隐约竟还能听到小贩的吆喝!?
若不是天际高悬的那道诡异裂口,以及笼罩四野的,令人心头发沉的昏暗气息,这一切又与来时的平阳城有什么分别。
柳长赢见蒋存礼仍在发愣,问道,“你确定当初曾来过此地?”
蒋存礼恍然回神,目光却仍凝望着那巨大宏伟,腐朽却又刻满了岁月的古老城墙中。
这......这还是自己当初逃走的地方么?
蒋存礼狐疑的环视了下四周,吞了口唾沫,却也不自信了起来,“我那日醒来,并不清楚自己又落到了何处,以为还是和之前一样,落在了中洲某个城镇上。于是,便打探此地的聚福镖行怎么走。这聚福镖行,是我蒋家的祖业。自我得了这怪病,整个中洲的镖行便多了一件差事,那就是负责寻我、将我安顿,不至于让身处异地的我又遇危险。为此,当年爹甚至将分号开到了很多偏远之地。”
王老鞭点头,心道他们聚福当铺以前还真是干镖行的。于是,又问,“难不成这城里也有你家的镖行?”
“没错。我当日找到聚福镖行。那镖旗、摆设、甚至连镖人们的腰牌都丝毫不差。只是......一切都有点旧,泛着股发霉的味道。但我也未觉异样,怕是因为此地偏远穷困所致。之后,那镖行的主事安顿我住下。闲聊间,我又同对方絮叨起我那怪病来,不成想那镖主笑着取出一串核桃手串。八颗核桃,每颗刻有狰狞人面。他说此物镇邪,能治我这怪病。”
王老鞭听后,却是乐了,方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说道,“难不成你被治好后,还得了长生不老术?”
蒋存礼瞥了对方一眼,慎重道,“若真如此,倒是好了。我当时问那镖主,这核桃手串他何处得来,为何又不告诉我爹?对方却解释说我爹定然不信。他们走南闯北,见得怪事多,这东西据说能触阴阳,谁见谁避,定然有用。”讲到这里,蒋存礼下意识还摸了下手腕,见大家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想继续往下讲,却被身后一记粗嘎的喝声打住,“你们这群大老爷们,杵在这干嘛呢!别挡道!”
众人回身看去,是个身着灰布麻衣的大汉,挑着根扁担已从他们身边掠过。
那大汉脚步飞快,挑着扁担吱呀作响。那扁担韧性极好,虽压得弯却也没折断,显得两头挑着的箩筐分量十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柳长赢的目光不觉已掠过那根扁担与脏兮兮的盖布......
大汉先他们一步已赶到城门口,这才撂下扁担稍作歇息。脱了脚上的烂鞋,熟练地抠出里头混入的碎石沙粒,又朝着墙根狠狠摔打几下,才重新穿上。
接着,他伸手就去掀盖着箩筐的油布......
王老鞭的眼睛盯着对方那两块脏兮兮的油布,众人皆是屏息想看看那下面倒底装了什么。
谁也没想到,这一看,叫所有人看的面色煞白。
王老鞭更是瞪大了眼,呆直在原地。身旁的白发少年也被阿姐一把捂住了嘴,根本发不出声响。
油布掀开,果然是两只箩筐,那筐里正整齐码放着一排排的瓦罐,瓦罐的开口处,都顶着一颗颗鲜活的头颅。那是些孩童的脸面,张张清秀稚气,脸颊上甚至涂抹了胭脂,眉心一点红晕更为鲜艳醒目。
更骇人的是,头颅的脖颈与瓦罐的口子已相互黏连,血肉模糊成一体,仿佛是从罐子里长出来的。
随即,那些头颅嬉笑声起,字句却一顿一顿,僵硬又生涩。
“爹、爹、我、饿、了!”
“爹、爹、咱、们、到、了、吗!”
“爹、爹、这、就、是、酆、都、吗!”
“好、热、闹、啊!”
......
那大汉朝着箩筐里的孩童道,“到了到了!一会儿给爹卖力点,保不齐今后咱就吃喝不愁了。哈哈哈哈。”笑声在城门口回荡,久久不散间,激起了阵阵阴风,卷着地面上的砂粒盘旋起来,空旷而阴冷。
没过一会,那大汉重新盖好油布。一抬头,发现方才挡道的这群人,仍愣在原地,个个神色惊疑地望向自己。顿时叫人有些窘迫,对方挠了下头,笑着解释了句,“没办法,婆娘太能生,快养不起了,只好来大城镇讨口饭呗。”说完,挑了扁担,人影没入了城中。
这景象实在让人说不出话,王老鞭只觉两腿沉重如铅石,哪里还敢挪步带头往城里走,下意识地往柳长赢一侧靠去。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他们身旁传来,“你们......是外乡人吧?”
王老鞭回身望去,对方手臂上挎着个篮子,是位老妇人。
“别怕,方才那汉子,是个执念,驱不掉。你们看,这不,他又来了......”
众人顺着那妇人的目光回身望去,只见灰暗天光下,依旧是这条路,雾气微拢中,那灰衣大汉竟又挑着个扁担,一模一样的姿势快步走来,不忘仍冲着众人喝道,“你们这群大老爷们,杵在这干嘛呢!别挡道!”然后,重复着完全一样的动作,第一个赶到城门口歇息,脱鞋抠掉鞋里的沙粒,朝着墙根摔打几下,掀开脏兮兮的油布......
箩筐里,孩童们的头颅再次发出完全相同的嬉笑与问话。
随后,大汉抬眼又看向众人,挠头憨笑道,“没办法,婆娘太能生,快养不起了......”
很快,人影再度消失。
这时,一旁的老妇人深深叹了口气,道,“来这里的执念越来越多了,我也快分不清哪些是族人,哪些不是。唉,都走吧......没什么好留恋的。”
说罢,老妇人身影一跃,如一股青烟般飘起,径直就渗入了厚厚的城墙,转瞬也不见了。
这接连的诡异,像是击溃了众人的心防,王老鞭整个人朝后退了好几步,话都说不利索道,“他、他娘的!刚......刚才那挑娃娃的,和这老太......他们都不是,不算人了吧。”
于是,又看向蒋存礼,发现对方仍死死盯着那汉子消失的方向,面色惨白,冷汗涔涔的模样。王老鞭当即就拿手肘戳了下对方的腰,压低声音说,“蒋,蒋老兄......你上次来,可见过这种鬼玩意?别叫咱跟着来,就是给你陪葬的啊!”
“不不不,我,我那时并,并没见过这种......”蒋存礼猛地摇头,眼神因涣散又强自聚焦起来,艰难地开口道,“不,我上次见的,绝对不是这样。那城门口,只有一片死寂,和......和望不到边的白色人影。他们面无表情,朝我涌来,我只顾逃命,跑得昏天暗地,魂飞魄散。”他说完此话,仿佛起了什么感应,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灌入脑门,比方才的阴风更觉刺骨,人也瑟缩了下。
王老鞭看向蒋存礼这副模样,直懊悔自己行事太过鲁莽,就因那么点好奇就跟了来,眼下,脸色是即难看又无奈。
一直沉默不语的照夜,这才冷然开口道,“怎么,这就怕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不妨进去一看。”他目光投向城门时,已变为深邃,周身的气息也特意敛去,身形变得飘忽了起来。
柳长赢若有所思的轻闭了下眼后,忽而也将气息尽量收敛于无,如一抹游魂,悄无声息的向城里走去。
众人见面前二人瞬间“变”了模样,才想起巨兽说过的那话,叫他们“扮鬼”,原是这么个意思。便不再怠慢,纷纷竭力屏息,收敛活人气息,学着那“孤魂野鬼”的模样,战战兢兢地跟在了后面。
一群人默不作声,跨过那道无形的城门,终于,那股阴寒之气才彻底消失无踪。
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是阵阵温热、嘈杂、充满了该有的烟火气,乍闻之下,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平阳。
只是细辨后,这其中却仍能发觉夹杂着陈腐与霉味,暖意中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这突兀的变化,让人感到有种不合时宜的诡异,浑身的不自在。连一向最活泼的白发少年也闭了嘴,紧紧拽着他阿姐的衣袖。
然而城内的景象又一次叫人愕然......街道宽阔干净,街上人来人往。
两旁的商铺茶楼是一间紧挨着一间,门前人潮涌动,门里一派繁忙,到处都是此起彼伏地叫卖声。繁华之外,喧闹之内,与寻常街市无异。
王老鞭使劲眨了眨眼,又忙再揉了揉,瞪着眼前的街景,半晌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句低语,“这......这他娘的又是唱得哪一出?”他赶紧凑到了蒋存礼身边,半信半疑道,“你会不会记错了地方?你们祖上那镖行,真有本事开到这里来?”
蒋存礼面色还没缓和,只好回头望了眼那巨大的城门,又转回来看向眼前陌生的繁华。里外光景反差之大,令他那些关于酆都的记忆与眼前的热闹不断撕扯重叠,一时间,竟也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为假。他脸色愈发难看,嘴唇数次开合后,终究没答上一个字。
喧嚣中,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过客,彻底淹没了众人。
王老鞭见蒋存礼依然浑浑噩噩,思绪混乱的模样,只好观察起周围的商铺,那些摆在摊前的物件,奇形怪状,越看越觉心乱。什么问路石,寿命丹,烧焦的符纸和蠕动的面具......
此刻,走在前方的照夜忽然停下脚步,他未看那些诡异的货品,目光扫过熙攘的人群,却同柳长赢道,“热闹不假,但这满城的人,的确掺着古怪。”
柳长赢听后,鼻翼微动,那双一直沉静的眼眸里掠过清明,会意道,“活人与死人混得久了,难免都是香火与陈尸味儿。”
王老鞭闻言,心头一震,方觉眼前的一切有了更为诡异的解释,他环视起周围亦真亦假的繁华,一个念头擢住了心神,那他们这算是.......到底身处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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