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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舒岸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染血的目光穿过雨幕,望向仍在与无相孽缠斗的振岳仙人与青莲。
喘息着,舒岸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照夜,我等你来。再见了。"
"你要去哪里?!"我急切地抓住舒岸的衣袖,却被他轻轻挣脱。
金色的屏障裂开一道缝隙,舒岸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城墙边缘。那道决绝的背影,仿佛已看透了这世间所有的谎言与哀恸。
他不会回头了。
那道高大却蹒跚的身影逆着溃退的人流,从残破的城垣上一跃而下。
一声清亮的口哨划破雨夜,名为"小兔"的蹑云驳应声而至,载着它的主人在泥泞中疾驰,义无反顾地奔向那可怖的母株。
"舒岸!"我冲到城墙边,眼前的景象将永远烙印在我心底。
舒岸轻轻俯身,将脸颊贴在小兔的背上,似在赞许它最后的勇敢。随后,舒岸缓缓拨开那些并未攻击他的菌丝触手,坦然张开双臂,如同奔赴一个等待已久的、残酷的拥抱。
猩红的菌海瞬间将舒岸吞没。
那些蠕动的、充满恶意的肉质组织,在接触到舒岸身体的刹那,竟如活水般向两侧分开,温柔到近乎虔诚地将期盼已久的核心彻底容纳。
"照夜,他总自诩无用,就让他——当一回真正的英雄。"尾巴温柔地裹住我,轻轻托住我滚落的泪珠,那声音既像叹息,又像哭泣,"然后,就让这充满谎言与伤痛的人生,就此落幕。"
核心回归母株,预想中的疯狂进攻却没有到来。
整个战场陷入诡异的凝滞。
这株庞大、扭曲、亵渎生命的无相孽母株,在将舒岸彻底吞噬融合后,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疯狂挥舞的肢体软垂下来,如同枯萎的藤蔓。树干上那万千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此刻竟齐齐闭合,只留下密密麻麻的凸起,仿佛陷入了沉睡。
而那漫天飞舞、触之即被异化的红色菌团亦软了下来。
就连城中那些已经异化的百姓与将士,也都停止了攻击,只漫无目地蹒跚挪动着。
无相孽,被强制沉睡了。
晨风卷过残破的城垣,带起血腥与腐败的气息,吹不散这凝固的死寂。
"照夜!"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尾巴撤去屏障,冰凉的雨再次打湿我的脸颊。
穆青喘着粗气落在我身旁,伸手就要拉我离开。
此时天光微亮,灰白的光线从东方蔓延开来。
就在我和穆青要走时,一层血色屏障自我们脚下迅速生成。
暗红的菌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编织、堆叠、硬化。它们不再柔软,而是凝聚成一面覆盖整棵巨树的血色晶盾。
穆青蹲下身,与我近距离观察着面前这诡异的变化。
这晶盾是活物,渗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活体生物的特质。它的表面光滑如镜,却又隐约可见内部有无数细小的红色脉络在搏动、流淌,仿佛血液一般。
在指尖凝炼了一片花瓣,穆青尝试着割开那晶盾,可花瓣在接触到晶莹剔透的盾的瞬间,其中仙力便被吞噬干净。
“无相孽会继承宿主最特殊的能力。”穆青望向驾着飞兽逼近的星允,迅速握紧我的手,“照夜,把尾巴和焉耆都收好。”
“哟,青莲,大敌当前,竟还有闲情在此缠绵?”星允的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她便是照夜?”
“我正准备与振岳仙人汇合。”穆青下意识侧身将我完全挡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银光乍现,长鞭如毒蛇般抽在穆青脚前,青石地砖应声裂开一道深痕。
星允眼底尽是冷蔑,“本将问话,好好回答。”
“……回禀上仙,是照夜。”
“哼,速归。”
星允离开后,穆青紧绷的下颌才微微放松。我这才发现他竟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
缓缓转过头,额头轻轻贴上我的,穆青声音里压抑着难以驱散的苦涩,“对不起,照夜,对不起。”
“不准道歉,小青没有错。”我抬手拭去穆青眼角的湿意,努力扬起嘴角,“舒岸用生命换来的时间,咱们绝不能辜负他。”
穆青将我紧紧搂住,在连绵阴雨初歇的此刻,滚烫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桐树村,先前这座死去的地方因仙凡两军的驻扎意外恢复了生机。
炊烟袅袅升起,湿润的空气里混杂着柴火与丹药的气息,医师们行色匆匆地穿梭在临时搭起的营帐间,额上满是热汗。
路上,穆青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原来在我和舒岸抵达归德不久,仙军便已兵临玉山关。
随军前来的还有振岳、翎波与方有之三位仙人。
统帅星允奉仙帝之命征讨无相孽,他先是以雷霆手段处置了违命的铁棘仙人,继而强令御驾亲征的人君交出指挥权。
凡军被迫在归德城西、北、东三面布防,作为仙军策应。方有之辅佐迩松镇守东线,振岳随北祐仙驻西侧山腰,翎波则在后方救治伤患。
而穆青则被星允强令归队,直接参与先锋攻坚。
“拖拖拉拉,青莲,还不速去面见星允将军?”溟牙守在不远处,嘴角挂着讥诮的冷笑。
穆青仙力耗损严重,只得忍下这口气。他轻轻按了按我的肩膀,转身步入营帐。
我怀中的焉耆似是嗅到食物的香气,突然窜出觅食。溟牙下意识侧身避让,仿佛还记得被这小家伙撞飞的经历。
“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到处游荡。”
我嫌恶地瞪了这蛇瞳男人,一屁股坐在一处断墙下。经过一夜激战,我此时已身心俱疲,对于溟牙的嘲讽也没力气回嘴了。
“问你话呢,哑巴了?”说着溟牙蹲在我面前,竟凑近我嗅了嗅。
我猛地后仰,拧着眉头道,“你好好说话!离这么近做什么!”
“啧,我正在标记你,奇怪,为何唯独你,我无法标记。”
“你太差劲了呗。”我抬起胳膊肘给了溟牙一下,低头时才发现衣襟的扣子不知何时崩开了。
怎么回事,我好像又丰润了些,原本合身的衣裳此刻竟有些发紧。
溟牙瞥了眼星允营帐的方向,压低声音,"星允向来视青莲为眼中钉,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和你的狗。自求多福吧。"
话音未落,一仙兵便上前将我引入帐中。
星允毫不迂回,直指穆青触犯仙规,在征战期间私带亲眷,依律当受五十鞭刑,并要传谕全军以儆效尤。
穆青双拳紧握,正要开口领罚,我却抢先一步跪了下来。
"回禀将军,我并非随青莲仙君前来。"
"哦?莫非你是恰巧在此闲游?"
"确切地说,照夜是受人君雇佣,参与此次讨伐无相孽之战。"
一个清冷的声音随着白衣男子掀帘而入,传到耳畔。
“晋川,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多管闲事的本领?”
依旧背负枯枝剑的晋川唇角微扬,抱臂而立,"不过是陈述事实。照夜养的那条狗嗅觉灵敏,总能追踪到怪物气息,便雇佣来使使。若将军执意追究——我不妨换个说法。人君雇佣了她的狗,而她不过是作为饲主随行罢了。"
星允闻言大笑起来,“之前趁仙帝登位大典作乱的孽畜?本该宰了烹食,竟被人君雇了去。啧啧,真是可悲,堂堂人界君王,竟沦落至此。”
晋川不怒反笑,伸手将我扶起,目光掠过穆青,最终定格在星允身上,“看来仙界伙食不怎样,将军竟惦记那臭烘烘的小狗,若真有兴趣,不妨亲自去捕来宰杀下锅——届时再来嘲讽人君,想必更有底气。"
不再多言,晋川带我离开了星允的营帐。我暗自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青受委屈,即便他如今只是个无名散仙,也不行。
晋川默然将我带至桐树村外黑羽军的驻地,这才松开手,仔细端详我片刻,"人君要见你。走吧。"
"多谢你方才解围。"
"……别急着道谢。"晋川神色难辨,"见过人君后,你随我去个地方。"
再次见到人君舒仲,我这才深深感受到,岁月在他面容和躯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痛。
这个痛失亲弟弟的哥哥,一夜白头。
不大的营帐内,舒仲、晋川、川晋及舒俱皆在。我环视一周,最终望向双眼通红的舒仲。
“他,死了么。”
舒仲沙哑的嗓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他或许早在与我相遇时,就已经……死了。或许是靠着强大的意志,才坚持到今日。"
"君上!"舒俱突然插话,"如今仙帝出手相助,我们何不将未用完的熠石暗中留下?我在大营搜寻多时都不见熠石踪影。这胖女人与舒岸关系匪浅,不如将她拘起来严加审问,定能问出熠石下落!"说完,舒俱得意地瞥了我一眼。
他竟是帐中唯一还能露出笑容的人。
"川晋。"
舒仲令下的刹那,白衣女子的箭矢已穿透舒俱的胸膛,鲜血喷溅,人当场烟气。
我急退两步,屏住呼吸。
附着仙力的箭矢如烈焰般不仅夺去这人的性命,更以惊人速度将其尸身焚为灰烬。
霎时间,万籁俱寂,只余我急促的呼吸声在帐中回响。
舒仲深深闭上双眼,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待他重新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已蒙上一层水光,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他走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他说,要保护你一次。”
这句话仿佛击碎了人君最后的克制。他猛地别过脸去,指节攥得发白。
我的泪水也再次夺眶而出。一旁的川晋见状,默默递来一方素白手帕。
我接过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努力平稳呼吸后轻声说道,“君上,他从未因您的隐瞒而怨恨。像他那样的人……只会责怪自己无能,无法为您分忧。”
“事到如今,确实不必再隐瞒了。”
晋川用力眨了眨眼,将即将涌出的泪意逼了回去。在舒仲微微颔首后,他深吸一口气,道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雷枢之乱,竟是舒仲在背后主导。
我只觉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大脑因这惊人的信息而一片空白。
那在渊寂登基大典上掀起叛乱的雷枢仙人,居然是受人界君主的指使?!
电光火石间,所有线索竟突然串联了起来。
舒俱此前竟所言非虚。
无相孽——或者说膣藠之灾——从未被真正根除。正如尾巴所推测的,这怪物只是在被镇压后不断复苏、繁衍、作乱,周而复始。
不知从何时起,三界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隔一段时期,便由灾祸爆发的国度献出特定的领土作为“祭品”。百年前是映山都,而这一次,轮到了人界的玉山南。
由于舒岸坚决反对舍弃三城,舒仲既不忍告知弟弟真相,也不愿坐视三城覆灭,于是便暗中支持黑羽军驻守玉山,有意无意拖延所谓的“约定”。
彼时仙界正值煌木陨落、政权更迭之际,起初对玉山之战敷衍塞责,低估了灾情的严重性;后又因忌惮魔界与人界往来过密,竟消极应战,最终更以“人界向魔界购取熠石”为由撤兵,致使黑羽军陷入绝境,灾祸进一步失控。
在渊寂登基大典前夕,仙界再度派遣溟牙与宋莹为使,游说舒仲依约交出玉山南三城,由仙界建立结界将怪物彻底封印。
但舒仲仍不愿放弃,同时对仙界指使太师联合尚王势力在朝堂上向他施压的做法极为不满,于是暗中联络了对渊寂统治心怀不满的雷枢仙人一派,助其扰乱登基大典,意图动摇渊寂的统治。
然而渊寂的实力远超所有人的预料——此人甚至未曾亲自出手,仅凭鸿珠三仙便平息了叛乱。
而舒仲之所以突然转变态度,不再顶住压力为舒岸争取三个月的时间的原因,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
仙帝渊寂,已洞察了雷枢叛乱背后的真正主使,便是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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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舒岸这几章节,攻都是含着泪写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