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箱十二卷

　　方家的门口，院门紧闭，早已经没有了昔日的人气。

　　“不会不在家吧？”毋宝瑶首先担心地道。

　　毋宝箱摇摇头，叹气道：“自从方叔叔出事，方公子避入吐蕃以来，方家就落寞成了这个样子，方婶娘怕有人来滋事，即便是在家，一般也是关门的！”

　　毋宝瑶点头，叫锦儿道：“去叫门！”

　　锦儿便下了车，来到门前，扣环道：“有人吗？有人吗？”

　　方倚璧、方夫人、小碧正在家里做方倚璧要出嫁的女工，听得门外叫声，方夫人不由问道：“谁啊？”

　　小碧道：“听声音好像是毋家的锦儿，我去看看！”

　　方倚璧却道：“如果真是锦儿，怕是大小姐也来了，她很长时间没来我们家了，现在来我们这里，怕是有事情，娘，你在床上躺着，我跟小碧一起去看看！”

　　“好！你们去吧！”方夫人在床上掖了掖被子道。

　　两人来到门口，开了门，见是锦儿，不由问道：“锦儿，你怎么来了？”

　　“见过方小姐！”锦儿向方倚璧施了一个礼，却又向后面的马车使眼色道：“方小姐，小碧，我家大小姐和三小姐都在车上，可否将车赶进来说话？”

　　方倚璧一愣，随即和小碧会意，连忙一起将中门大开，马车迤逦而入，三人随即将门合拢。

　　方夫人房间里，方夫人看着一同进来的毋宝瑶、毋宝箱姐妹瞪大了眼睛，惊诧地道：“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毋宝瑶微微一礼，毋宝箱却是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叫道：“婶娘！”

　　方夫人更是吓了一大跳，却又不便起身，只急的道：“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毋宝箱却不起来，只含泪抬头道：“婶娘，我明日便要嫁人了，但今日，只求婶娘能够答应我一个愿望！”

　　方夫人急的只搓手，也流泪道：“三小姐，不管你有什么愿望，婶娘都答应你，你先起来好不好？好不好？”

　　毋宝箱这才站起身来，低声地道：“那好，既然婶娘答应了，那就容我换上嫁衣，请方姐姐代方公子，我毋宝箱就在今日先嫁进方家，与方姐姐行三拜之礼，喊婶娘一声婆婆可好？”

　　“什么？！”方夫人和方倚璧同时大惊。

　　方夫人泪流满面地道：“三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毋宝箱却摇头道：“婶娘，你知道我跟方公子约定过，我毋宝箱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鬼，现在虽然我要毁约，但婶娘也肯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即便真的不能跟方公子在一起，也请婶娘……圆一次我的梦可好？我……不想这身嫁衣的第一次，我的第一次三拜之礼交给李家，我要留在这里，留给方公子，留给……婶娘！”

　　毋宝箱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方夫人和方倚璧听着，也已经泣不成声。

　　毋宝箱抹了抹眼睛，哀求道：“婶娘，你真的连我这最后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吗？难道……你就真的不想我叫你一声婆婆吗？”

　　方夫人泪已经如雨下，哭的岔了气，勉强掐着腰道：“箱儿……我的好箱儿！婶娘怎么能不想呢？婶娘整整想了好几个月了，每日每夜都在想啊！我怎么能不满足？一个是你，一个是倚璧，娘都想啊，你们都叫过了，娘这一辈子，也就瞑目了啊！”

　　“娘——”

　　“娘——”同时哭叫道。

　　“好好好！好好好！”方夫人哭着道：“璧儿，你和箱儿一起去，娘……也想看着看我儿媳妇穿嫁衣的样子，去！快去！”

　　我有金钗钿，配我青罗衣。

　　层层复叠叠，一如我心思。

　　迎蝶掩憔容，脂粉别样红。

　　乍看还如是，无人画眉容。

　　方倚璧的梳妆台前，方倚璧、菁儿、小碧、锦儿都在帮忙，妆匣、嫁衣都是毋宝箱从家里带来。

　　方倚璧拿着梳子在替毋宝箱梳发，因为毋昭裔是二品大员，所以梳的是两博鬓，菁儿替她插的是八釵八钿，而非一品的九釵九钿，锦儿替她点润开水粉胭脂，小碧替她打开嫁衣的包裹，将青色罗的翟衣小心地在床上一层一层的展开了来。

　　毋家的家底还是很丰厚的，确切的说，毋昭裔对女儿们还是很宠溺的，精妆过后的毋宝箱素衣白裙，釵翠满头，耳间、项上都是平时很少带的珍贵的耳环，珍珠，今日一起带了上来；只见她坐在那里乌发如墨、肌肤胜雪，双颊如霞，目若星辰，唇若含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气质高雅，却又身材高挑，容颜清丽，立在那里，亭亭如玉，翩翩如谪仙。

　　方倚璧叹了一口气，向小碧和锦儿一示意，两人将翟衣从内到外一件一件的拿了过来，方倚璧和菁儿一件一件地将它披在了毋宝箱身上。

　　指是青葱指，诃是鸳鸯戏水诃，衣是大袖褥衣，裙是齐胸襦裙，帛是数尺长的绮罗，当毋宝箱穿上层层嫁衣，披上披帛，双手搭在胸前轻轻向上抬头的时候，所有人眼前宛如被一道强光瞬间闪过，背对着窗子的毋宝箱骤然是那样的雍容华贵、明艳不可方物，身后似乎有云雾氤氲，烟霞轻拢。

　　方倚璧再次叹了一口气，问道：“真的要如此吗？”

　　毋宝箱没有回答，只是口中低低地念道：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方倚璧听清楚那是韦庄的《思帝乡》，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得把手中的团扇递给她，轻轻地道：“那我们就出去吧！”

　　“谁让你们进来的！啊呦……”

　　泰昂达则城，方落雁的房间里，格桑拉姆大怒，忍不住起身道，但一不小心，起身过猛被子掀开，怀中的枕头也暴露了出来。

　　“啊？！不是方大人？！”达瓦首先惊叫道。

　　央拉也不由大吃一惊，同时她也知道方落雁现在在这里失踪意味着什么，不由惊叫道：“公主，大人呢？大人呢？！”

　　格桑拉姆见漏了馅儿，也索性不理她们了，回首又躺回了床上闭目冷淡地道：“不知道！”

　　“不知道？！”央拉要给气了个倒卯，怒道：“公主，你明不明白？明天，就是你的婚期了呀！”

　　格桑拉姆的眼角有眼泪滑下，却闭了眼睛，不言不语。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在外面的多吉和索朗也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达瓦连忙焦急地大声道：“快！快！禀报王爷，禀报王妃，驸马不见了！驸马不见了！”

　　“什么？不可能！外面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外面守着的！”多吉和索朗同时不敢相信地大叫道。

　　“你们两个笨蛋！公主已经搂着枕头骗了我们很长时间了，驸马也不知道离开多久了，你们赶快带人追！我们去禀报王爷王妃！”央拉怒不可遏地大叫道。

　　“快快快！所有人立刻上马，目标：大蜀方向！快快快！”

　　四个人立刻行动，多吉和索朗飞一般地召集院外的士兵，呼啦啦地向城外骑马跑去，央拉则留下达瓦看住格桑拉姆，自己飞速地朝王宫赶来。

　　方夫人房里，方夫人正在和毋宝瑶说话，突然，门帘一掀，方倚璧引进一个丽人来。

　　方夫人突然愣住，毋宝瑶也突然愣住。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这本是曹植在《洛神赋》里形容洛神的句子，但方夫人脑海里此时此刻却无由的升起这句话来。

　　方落雁并不在，屋子中都是相识的女子，所以毋宝箱更觉悲伤，仅用团扇半遮颜面，但即便如此悲伤，盛装之下的毋宝箱此时亦如神如仙，给方夫人和毋宝瑶的冲击也不是一般的大。

　　方夫人知道毋宝箱漂亮，但在成都与毋宝晴、李丽春、杜若、赵家姐妹等这些绝色的女子比较起来，也不算太过出众，但今日这一打扮，方夫人竟没想到毋宝箱竟能美成这样子。

　　毋宝瑶是毋宝箱的姐姐，平时看惯了她穿家常衣服娇小清丽的样子，但今日她盛装华服，釵翠满头，气度沉雅，竟一时有了自己二妹毋宝晴几分的影子，毋宝瑶也不由为之一时失神，这眼角儿便不由自主又湿润起来。

　　眼见的自己中意的女子是如此的夺目，方夫人又是悲伤又是欢喜，连忙流着泪叫道：“箱儿，箱儿，好孩子，好孩子，快过来让为娘看看！”

　　“婆婆——”毋宝箱连忙抢行两步，一下子在榻前跪了下来。

　　“哎！哎！”方夫人泪流满面，连声答应着，却从怀里摸出半串铃铛来，又从腕子上褪下自己的两只镯子来，哭着道：“好孩子，婆婆做梦都在想这一天啊，来，快拿着，快带上！带上！”

　　眼看着熟悉的铃铛又回到自己手里来，毋宝箱的眼睛又忍不住泪如泉涌。

　　毋宝瑶连忙也忍着泪劝道：“三妹，快别哭了，再哭，又要花了妆了！”

　　毋宝箱这才收了泪，将铃铛收在怀中，又将两只玉镯都戴在了手上，这才站起身来，望了方倚璧一眼，两个人按照夫妻方位在方夫人床前站定。

　　小碧和菁儿分别扶着方倚璧和毋宝箱，方夫人和毋宝瑶顶位了双方长辈，锦儿做了临时的司仪，低声地喊道：“一拜天地——”

　　两个人手牵花绸面朝屋外，同时地向下拜去。

　　“二拜高堂——”

　　锦儿又喊道。

　　两个人又牵着红绸转过身来一起向方夫人和毋宝瑶行礼。

　　方夫人感动的热泪盈眶，连忙抬手道：“快起来！快起来！”

　　长姐如母，这些年毋宝瑶自己作为一个没调的大孩子不用说对毋宝箱上心了多少，但在此时此刻，毋宝瑶也觉得自己的心无比的难受，脸上也流下泪来，但还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微微地向自己的妹妹点了点头。

　　锦儿便又喊道：“夫妻对拜——”

　　两个人便又转过身来，相对站立，毋宝箱作为女方，首先行礼，方倚璧代表男方，次之行礼。

　　锦儿便又喊道：“礼成——”

　　两人这才起身，毋宝箱便转身向着方夫人道：“婶娘，我现在可算是方家的人了吗？”

　　方夫人哽咽着道：“算！算！其实，你就是不这样，婶娘也一直当你是方家的媳妇儿！”

　　“婆婆——”

　　毋宝箱向方夫人榻前跪道。

　　“哎！哎！婆婆很高兴，很高兴！但自始至终，都是方家欠你的，不是你欠方家的，快起来！快起来！”说着又朝方倚璧道：“快扶她起来！快扶她起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