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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些掉马
……
第七天了。
他还是没有回来。
回禀的斥候队长说他们已经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除了断魂崖。
那边全是悬崖峭壁,又接连两日暴雨,道路泥泞湿滑,他们根本无法落脚,只能先等雨停。
等?
倘若黑帝斯真出事了,现在每多等一分,他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赫卡忒眼底布满血丝,盯着沙盘上当时黑帝斯指过的那处本应由她前往的陡峭险径,疲惫地挥挥手让斥候退下。
帐内一片死寂。
他们去不了,但我能。
我会飞呀。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颤。
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催使我振翅飞了出去,雨水迅速打湿了羽翼,每扇动一下都格外费力。
大脑里忽然跳出另一个声音来质问我:
缇娅娜拉,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这个你一直讨厌的男人如此冒险?
现在战争好不容易暂时平息了,你应该趁着太平赶紧离开,回精灵王庭给母妃报个平安,或者去找宙斯再好好谈谈才对。
但是。
想到那个纵情酒色却独自蜷缩入睡的男人,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冷酷却对一只小鸟温柔备至的男人……对,我是讨厌他,也不愿亲近他,但这不代表我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毕竟救过我那么多次,我只是为还这份恩情。
但我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我已不知不觉飞到了沙盘上那处峭壁的上方。
他们说得没错,这里地势险恶,不枉叫断魂崖。
我边飞边搜寻着,忽然一声熟悉的嘶鸣声拽住了我。
是黑帝斯那匹神驹战马!
果然神驹有灵,它肯定是又认出我了。
我飞下去,看到它身上布满划痕和泥泞,马腿也有些跛了。
它焦躁地用蹄子刨着地,不断低下脖子去拱旁边一个倒在泥水洼里的身影。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是黑帝斯。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俊美的侧脸贴在冰冷的泥水里,苍白灰暗,昔日璀璨的金色长发如今也披散浸泡在泥洼中,变得黯然无光。
身上铠甲残破不堪,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金色的神血混着雨水在泥地里积成了小水洼,一部分泡水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我一阵心痛。
他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可以倒下呢?
我落下来啄他的手他的脸,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慌了,他还活着吗?
顾不上思考太多,默念咒语白光闪过,我变回了人形。
我蹲下来,拨开覆盖在他脸上的乱发,沾了我一手的血和污泥,他的皮肤冷得吓人。
“黑……黑帝斯!你别吓我……”
我唤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颤抖着伸手探他的鼻息——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
万幸!他还活着。
我费力地将他从泥水中托开些许,用我的衣裙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
看这情形,他恐怕早已重伤昏迷,全凭那匹黑马识得归途,驮着主人艰难返程。但暴雨或是山路塌滑,神驹也难免失足,将他从背上颠了下去。
若非这悬崖边还有一小块相对平缓的斜坡和水洼,怕是……
当务之急,我必须想办法把他救回去!
我正在思考,一旁的黑马对我打了个响鼻,半昂起身子高举前蹄,似乎很着急。
我太能理解它这种恨不得开口说话又说不出的感受了。
“好马儿,你很棒,你的主人还活着,多亏了你!现在咱们得想办法……”
我说着说着突然灵光一现,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能驮他回去是不是!?”
黑马仰脖嘶鸣一声,回应了我。
事不宜迟。
我试图将他架起来,可他沉得像座山,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半拖半架到马鞍旁。
黑马很通人性,弯曲前肢跪伏下来配合我。
就在我正要把他推到马背上的时候,或许是牵扯到了伤口,他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痛哼,紧闭的眼睫骤然睁开了——
那双平日深邃摄人的金眸,此刻因虚弱而涣散迷蒙,但睁开的一瞬,仍迸发出一抹锐利如鹰隼般的寒芒。
我吓得魂都没了。
他失焦的目光地落在我脸上,似乎在辨认。
不能让他认出我!绝对不能!
这一瞬我的恐慌达到了顶点,不仅仅是怕暴露身份,更有一种不愿被觉察此刻心绪的慌乱。
情急之下,我一把挡住他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催眠的语调说:
“是梦,这只是梦……睡吧,再睡一会,醒了就没事了。”
好在他的苏醒只是昙花一现,他再次失去意识,陷入昏迷。
我松了一口气,后背却沁出一层冷汗。
不敢再耽搁,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将他稳妥地安置在马背上。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
我喘着大气,拍了拍马的脖颈,对它说:
“我带路,咱们回大营!”
我重新变回小鸟的形态,在前面引路。
马儿挣扎着站起来,跛着脚,却坚定地跟着我一步步向前进。
……
“是大殿下!”
“大皇子回来了!”
“快!快叫军医!”
当哨兵认出马背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整个营地像炸开了锅。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黑帝斯从马背上小心翼翼地抬下来,送入主帅大帐。
赫卡忒几乎是冲过来的。
她看到黑帝斯那副模样时,脸色瞬间惨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强忍着没有失态,只是嘶哑着声音催促军医。
我疲惫地落回到那个木架上,抖了抖羽毛上的雨水。
军医们卸下他残破的铠甲,内里衣衫被血水和污泥浸透,已经和溃烂的伤口粘黏在一起。
触目惊心,令人不忍直视。
军医们一边小心翼翼剪开布料处理伤口,一边叹气摇着头。
他几乎体无完肤。
接下来,是持续多日的昏迷。
每次听到他在高烧中呓语说冷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一阵阵泛着疼。
我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同情而已,我爱的人是宙斯。
宙斯……想起我们最后的冷战分手还是因为他对我隐瞒了他曾有妻女的事。
现在我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我与宙斯的爱就像温室里的花朵。
那些儿女情长,在残酷的战争面前,在生死面前,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当初精灵与泰坦的战争中,作为神祈公主的我也只是奔波于祭祀祈福和慈善后援,从没直接感受过前线的殊死严峻。
……
第五天清晨。
大皇子终于醒了。
消息传来,营地仿佛瞬间注入了生机。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心虚,没敢大摇大摆飞进去。
我怕我的目光会泄露太多情绪,怕他会看出我并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鸟。
我落在帐外的树枝上看着他。
他靠坐在床榻上正喝着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低声和赫卡忒说着什么,似乎是在交代军务。
赫卡忒眼圈泛红,不住地点头。
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帐内只剩下他一人。
他低头,缓缓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竟开始一层层拆开缠满身体的绷带。
我不禁屏住呼吸。
绷带下面,满是狰狞的缝合处、暗沉的淤青、溃烂后新生的嫩肉……
他沉默地凝视了它们片刻。
然后,指尖开始凝聚起白色的光。
那些伤口在白光的治疗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修复。
不一会,他的皮肤又完好如初了,就像那些伤口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记得斗牛比赛那天,他的师父厄洛斯也是这样治疗他的,看来最后厄洛斯还是把治愈魔法传授给他了。
他抬手检视般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穿好衣服。
没有庆幸,没有伤感。
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淡漠,仿佛只是拂了拂衣袖。
那一刻,一种尖锐的心疼,毫无预兆地刺穿了我。
他总是这样吗?
每次征战归来,他总是这样吗?
独自默默抹去伤痕。
然后换上漫不经心的笑容,继续做那个纵情酒色、无坚不摧的大皇子黑帝斯。
没人知道他看似完美无瑕的身体,曾饱受过多少惨烈的新伤旧痛。
此刻的他,在我看来,比遍体鳞伤昏死在泥水洼里的他,更让我心疼。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算不算对宙斯感情的背叛。
但是我好像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用单纯的可怕或是讨厌来看待黑帝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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