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我当丞相的那几年

　　何妤眉眼闪过一瞬异样，向来都是有什么大事才来请蘩娘是。

　　庄清蘩撂下茶盏，平稳道：“有劳公公了，换身衣服便去。”

　　“大人言重了，陛下特别嘱咐让您尽快去，不拘衣饰等繁文缛节。”小太监声音尖尖的，白净的脸上满是恭敬，脖颈未曾直起来。

　　庄清蘩颔首，何事如此要紧？

　　自是不可能直接就这么直接去了的，庄清蘩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才走。

　　过了那窄街，上了宽阔路，马车便走得快了。

　　酉时，天边有鱼鳞状的弯弯白色小云块，略松散地铺满在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中，露出碧蓝的天空，斜阳像鱼眼睛，亮亮地挂在西边。

　　“臣庄清蘩见过陛下。”庄清蘩叉手行礼。

　　徽帝轻快地“嗯”一声，带着几分喜悦让她起来。

　　庄清蘩照例要坐那圈椅，一旁的林公公有眼色地搬来一只鼓凳，放到圈椅前约莫两寸的距离。

　　庄清蘩纳罕，也按下心中种种不好的猜想，不明所以。

　　落座没过多久，另一人款款而来，朝徽帝见礼，他的声音比较轻：“儿臣见过父皇。”

　　那鼓凳在庄清蘩的凳子正对面，齐王元锦平并未先坐下，另朝庄清蘩打招呼，“久病在身，许久未见过庄大人了。”

　　淡淡的药味和熏香混杂在一起，庄清蘩起身，很平平地回了一句：“确实许久不见。”

　　庄清蘩不大能想象元锦平在钱婕妤膝下是如何养成这平和模样的。

　　徽帝一摸胡须，朝二人挥手：“都坐下，今日将你们找来，是有要事。”

　　“花朝节那日，朕做了一个梦。”徽帝的话带着几分神秘意味。

　　庄清蘩从徽帝的语气听到了几分回味，

　　徽帝并未管二人神色，继续往下说：“太液池旁，皇后临水观鱼，一金龙绕其腹，久久不肯去。”

　　弯弯眼帘朝下翻，庄清蘩慢慢将视线往铺地上摇，垂在膝侧垂落的长绦带，盈绿一条，和柳枝一般。

　　她体悟到城门那些算命的何以为继了，陛下还真是……至纯至净。

　　徽帝张嘴，唇肉发出一声无声的“啧”，却不往下讲，他望向右手边的庄清蘩，她安静垂首，神色如上朝时那般淡然，等自己往下说。

　　徽帝又转头看元锦平，元锦平对上了徽帝希冀的眼神，微笑朝父亲颔首。

　　徽帝回以微笑，莲花冠跟着头颅摇动，眼芒里的鼓励之意更浓，元锦平笑弧更长，鼓起瘦弱的腮肉。

　　徽帝像登台献唱的，底下客人不叫好，他便不继续，管它二胡拉到哪一个调上了。

　　林公公眼珠先朝眼尾跑，又朝眼头赶，抱紧拂尘上前赞道：“吉兆啊，陛下是真龙天子，皇后娘娘怀的是龙胎，这是上天的预兆啊，八皇子未来必会大有所为。”

　　徽帝清清嗓，抬起下巴尖，挥手让林公公退下，“不过是个梦，你这老东西又开始阿谀上了。”

　　“刘媪在水泽旁歇息，与蛟龙有所感应，后诞下高祖皇帝刘邦。”庄清蘩随口挑了个故事附和。

　　“八弟在娘娘腹中时便有此机遇，想来日后必定大有所为。”元锦平握拳虚咳两声，他嘴里呼出来的气似乎都带着苦味。

　　徽帝摆摆手，又有点愁，“本来是个吉兆，奈何又有一黑蛟出现，直直飞向皇后腹部，这金龙与黑蛟缠斗，不知所踪。”

　　庄清蘩凝眉，只要有心之人想，这一个帝王之梦可太好作文章了，她率先宽慰：“陛下，金龙已赐福娘娘，蛟终是蛟，如何比拟真龙？”

　　“爱卿言之有理。”徽帝宽心一笑，朝二人说解梦：“朕寻了会真道人，他作法一月，以全部功德替吾儿化解此厄劫。”

　　菩提手串上的玉珠被绳绑在一起，箍在她有些发凉的手腕上。

　　会真那诳道，借着献金丹，不知拿走了太医院多少奇珍药材和国库多少银子，他能不取分钱，就为陛下行义举？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玄真观树上的银鸟是也要打两只吗？

　　元锦平像木偶人乖乖坐在那倾听，他精力不大足，竭尽全力保持礼仪。

　　“自是好事，敢问陛下传臣来何事?”庄清蘩抬眼相问，比向前热忱多了。

　　徽帝这厢才将话引到正题上，“会真道长嘱咐，若想孩子平安长大，这名字要取得慎之又慎。”

　　“会真说，这名字啊，得由孩子的老师和朕的最年长的孩子一同取，便能修得圆满大成。”徽帝威严的眉眼带上一分慈爱。

　　也许是一身道袍，一顶莲花冠，显得他像俗世老人一般自然。

　　为了一个吉时将自己匆忙喊来？

　　庄清蘩来不及想这荒唐的作法，躬身行礼，声音掷地有声：“臣智微学浅，如何担得起皇子之师？朝中大小事务繁忙，臣亦无精力教导皇嗣，恐不利于学。”

　　徽帝抬手，不让庄清蘩继续说，他铁了心要庄清蘩参与此事，“即使你不是他的老师。作为百官之首，也该由你代表臣工，与朕商量社稷大事。”

　　元锦平呼吸匀长，安静听着君臣推心置腹。

　　“陛下可想好了取哪个字？”庄清蘩问，元是姓氏，锦是字辈，只有一个字供徽帝斟酌。

　　徽帝对这个孩子如此期待，恐怕也不会真让他们两个来左右名字。

　　“钰。”徽帝取下湖笔，写在纸上。

　　林公公将这御笔亲书呈给庄清蘩两人看。

　　“钰，珍宝也。”庄清蘩念出，两手各执一角，将单弱的红纸拉直。

　　“父皇，为何不是美玉之玉？”元锦平喉间飘出一句疑惑，单手拿的动作让红纸弯腰作拱桥。

　　“寻常美玉易碎，怎配吾儿？”徽帝爽朗一笑。

　　他的唇比寻常人要白一点，像涂了铅粉，稀薄的空气通过脸上的三个洞。

　　元锦平并未遮掩脸上的情绪，“是啊，千万莫让八弟和我这般，像半个残废。”

　　言罢，他还很适时地咳嗽两声。

　　徽帝还未来得及宽慰一二，元锦平又笑着说：“若是从前，我必能教他武功骑射”

　　似乎他本人并不介怀体弱之症被人提起。

　　徽帝走到元锦平身前，拍拍他的肩，无言，却寓有深意。

　　宫道外，元锦平暗暗调节呼吸的频率，好闷啊，要下雨了吗？

　　可他还不能回去，他得先去华乐宫拜见母妃他已开府，平日里进宫次数少。

　　再者，他的病体实则拖累。风大点，回去他都要躺个一两天。

　　元锦熙穿了一身红，发间带的花冠，很难让人不注意，她率先朝元锦平问好，却没行礼：“二皇兄安。”

　　脖间的璎珞项链，发间的金簪，耳间的耳铛叮当作响，及时目力不好，元锦平也能知道这是她的皇妹。

　　元锦平黑圆的眼睛里带着一股没什么生命力的笑，他道：“三皇妹安，许久不见了。”

　　瘦弱的身体，厚重的呼吸，元锦平每说一句话都让人有些听不清。

　　药香飘过来，元锦平是常年喝苦药的人，对这个最敏感不过。

　　“这是你的侍从？”元锦平张唇，人为拔高音量，他注意到元锦熙皱眉了。

　　祁景安然跟在元锦熙身后，目光黏在她的乌发。

　　“他是府医。”元锦熙随口答道，也不回头看祁景的表情作何，三言两语打发了。

　　“哦，那很好，他可以照顾子玉的身体，子玉如何了。”提到昔年伴读，元锦平笑容变得和煦，连面色也红润一些了。

　　元锦熙明丽，用蔻丹红的指甲捋过鬓角整齐的发丝，“如旧，皇兄还能起来行走，他只能与床为伴。”

　　“诶。”元锦平叹一口气，又笑着提起美好的时光，“他的骑射比我好，我们还曾说，要讨伐北人，为国而战”

　　元锦熙明眸亮璨，“不打紧，武功不成，皇兄还可以钻研文治。”

　　元锦平又咳嗽，侍从将斗篷递过来，他披上才继续说：“若是你和子玉有个孩子便好了，我也能将我的微末功夫传给他。”

　　“欸，我与驸马没有子嗣缘。”元锦熙摇摇头，叹息声长长。

　　祁景举止与平日无异，闻言，他的桃花眸像淋过一场纯霖，鼻子像狗一样疯狂耸动。

　　“皇兄还年轻，莫愁不能为父皇，诞下长孙”元锦熙的贝齿露出来，她红唇比宫墙还艳，笑声如银铃。

　　元锦平的声音又变轻了，和煦道：“我亦不强求子嗣缘，只奢求我跟茵娘白首偕老。”

　　言罢，二人分手。

　　祁景为元锦熙披上披风，小声问，“齐王脾气很好，公主似乎有些不待见他。”

　　祁景不了解元锦平，但他很了解元锦熙，元锦熙就差指着齐王的脑袋说：你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因为齐王提了公主最憎恶的驸马吗？

　　祁景能感觉到，不仅于此，公主的讨厌绝不会是仅仅因为乔斌这个贱人。

　　“议论公主，你有几个脑袋啊？”元锦熙拿长长的指尖抵住他的喉结，绣花鞋踩在他的新换的外袍上。

　　祁景矮身，为她搓热手，再将指尖移到额头，方便她的姿势舒服些，昂首问：“公主希望我有几个脑袋给您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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