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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姜谕将他带到一处远离追兵,隐蔽而潮湿的溪谷深处,毫不怜惜地将他扔在铺满腐叶和冷石的地上。
蝶生被摔得闷哼一声,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痛感,但此刻更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生理上的不适。
可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扑向前,手指死死攥住姜谕沾着夜露的裤脚,声音因极度恐惧和狂奔而嘶哑得几乎破碎。
他仰起头,泪水混着泥土糊了满脸,眼底是无法作伪的惊惶,“赵旭他根本不是为了我阿妈!他要找进寨的路,他要控制所有人替他炼蛊!他想毁了寨子!”
姜谕的身形在清冷月光下挺拔而僵硬,像一尊浸透了寒气的山石。
他垂眸,视线落在蝶生狼狈不堪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动容,只有积压太久的冰封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扭曲的畅快。
看,这就是你拼死追求的寨外世界,给予你的全是锋利的刀剑和算计。
“哦?”薄唇吐出的字眼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的嘲讽。
“这岂不正合你意?日思夜想的自由近在眼前了。等寨子覆灭,你再无归处,天地广阔,岂不随意遨游?我该恭喜你。”他刻意将“自由”和“恭喜”咬得极重,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蝶生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
蝶生浑身一颤,攥着裤脚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过往每一次欺骗和逃离都化作坚硬的壁垒,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此刻所有真切的恐惧,在姜谕眼里恐怕都是精心排练的又一场戏。
绝望如同冰冷的溪水淹没头顶,他膝行两步,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不是的……我知道错了!求你,信我这一次,就一次!带我回去,我留在外面,他会抓住我,把我送给京城里的大司马当礼物”
姜谕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波动了一下,旋即被更深的郁怒覆盖。
他冷漠地俯身,一根根掰开蝶生紧抓着他衣摆的手指,那缓慢而坚定的动作带着近乎残忍的羞辱。
“你能自己逃出来,自然有本事自己回去。”他甩开手,决然转身,衣角在夜风中划出冷硬的弧线。
眼看那身影真的要融入黑暗离去,蝶生最后一点支撑彻底崩塌。
冰凉的绝望攫住喉咙,他猛地再次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脸颊紧贴上姜谕背后那冰冷的衣料,泣不成声:“不行!你不能丢下我!阿哥……就算你恨我,那阿明呢?!我们的孩子还在寨子里!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小阿明没了阿爹吗?!他那么小……他不能没有阿爹啊!”
那个柔软的名字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重重冰封。
姜谕离去的脚步猛地顿住,高大的身形在月色里僵硬如一瞬凝固的剪影。
夜风穿过山谷,只余下溪流无情的淙淙声,和蝶生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姜谕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夜露的湿冷和胸腔里翻涌不休的暴戾与痛楚,被他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转回身,目光如实质般钉在蝶生脸上,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回去?你知道回去之后,要面对什么吗?”
蝶生仰着头,泪水还在不断滚落,但眼神里却透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用力点头,嗓音嘶哑却清晰:“我知道。擅离寨子,其罪当受三十鞭刑,去蛊虫林待三天三夜。我认……只要让我回去,只要不把我丢在这里,我什么都愿意承受!”
蛊虫林的凶险,他们二人都曾经经历过,比谁都清楚。
平日闹虫灾,众多蛊师去也不能保证能完好无缺的回来,蝶生孱弱又不会驭虫炼蛊,去待三天三夜无疑自寻死路。
姜谕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没想到他竟如此干脆地认下重罚。
他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几乎将蝶生完全笼罩,语气更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什么都愿意?哪怕是从此被锁在小竹楼里,脚腕系上银链,再也踏不出半步,失去你视若性命、不惜一次次欺骗我也要追逐的自由?这样……你也愿意?”
他的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剜在蝶生最痛的地方。
那曾是支撑他所有反抗和逃离的基石。
蝶生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底闪过无法掩饰的恐惧。
永世囚禁于方寸之地,这画面足以让他本能地战栗。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却如同破开迷雾的月光,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心绪。
他从前之所以害怕,之所以痛苦,不仅仅是因为失去自由本身,更是因为不明白自己对姜谕的感情,不知道怎么回应姜谕而感到恐惧。
可是如今,真正认清自己的心之后,好像只要能待在姜谕身边,失去自由也算不得什么。
这个认知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不容置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伪装。
他忽然明白了,流亡在外的那些日夜,那蚀骨铭心的思念,那是他自己,是蝶生这个独立的灵魂,在疯狂地渴望着姜谕。
他渴望姜谕冰冷的怀抱,渴望他偶尔流露的温柔关切,甚至渴望他盛怒时的眼神。
只要是他就好。
泪水涌得更急,却不再是出于恐惧和乞求,而是一种豁然开朗后,带着无尽酸楚和悔恨的宣泄。
他仰望着姜谕,目光穿过泪水,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愿意。”他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掏出来的,“带我回去……锁起来也好,系上银链也罢……都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刚刚确认的爱意和决心刻入骨血,“我不要再离开你……阿哥,我怕被关起来……可是我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再也见不到阿明。外面的自由……没有你,一文不值。”
他终于对着姜谕,也对着自己,承认了这份沉重而真挚的爱恋。
它生于十八年点滴相处的沃土,却在他决绝逃离后,于分离的痛楚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早已与他自己的灵魂缠绕共生,再也无法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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