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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光(2)
明烛一听“私会”这词,头皮都炸了,也顾不上规矩了,猛地抬起头,急赤白脸地辩解:“谁跟他私会!我回来是有要事禀报!”
他一边说一边想整理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夜行衣,尤其是那根岌岌可危的衣带,脸上又是尘土又是憋屈的红晕,看起来狼狈又滑稽。
“我要事在身,结果这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明烛越说越气,指着宋碎,声音都拔高了。
“他上来就拿石头砸我!还扑过来又抓又挠!跟个猫样!躲都躲不开!”
宋碎手腕还被柳玉准攥着,疼得抽气,但一听明烛这倒打一耙,火气也上来了,立刻反驳:“你鬼鬼祟祟摸到殿下窗下,形迹可疑!我喊你你还跑,你不是刺客是什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刺客了?!我要是刺客,你能近我的身?!早一刀把你撂倒了!”
明烛气得脸都红了,他年少时便跟在柳玉准身边,虽是上下属,但情分上到底是不同的,又何时受过这种冤屈。
宋碎气得胸口发堵:“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要不是我及时发现,谁知道你要对殿下做什么?!你还有理了?!”
呵呵,他会对柳玉准做什么,宋碎是毫无关心的,但是能趁着这个机会骂两句畅快淋漓一场未必不能。
他试图甩开柳玉准的手,没能成功,只能瞪着明烛。
“我那是谨慎行事!懂不懂啊!”明烛被宋碎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你上来就动手,连问都不问一句!莽夫!”
“你穿个夜行衣蒙着脸,是个人都会觉得可疑吧!我不动手,难道还要先给你端茶倒水卑躬屈膝,问一句‘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吗?!”宋碎反唇相讥,语速飞快。
明烛头晕眼花:“你……你找茬是吧!”
“我找茬?我保护殿下安危叫找茬?那你鬼鬼祟祟叫什么?叫情趣吗?!”宋碎也是豁出去了,什么词都往外蹦。
明烛气的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当场表演一个。他捂着胸口,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指着宋碎的手指颤抖:“你真是不可理喻!”
明烛脸憋得通红,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宋碎见他这快要背过气去的样子,心里那点莫名的火气倒是散了些,反而生出几分“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的念头,但嘴上还是不肯认输,小声嘀咕:“……实话实说而已。”
“你放屁!”明烛捕捉到他的嘀咕,瞬间回光返照般炸毛,“我对殿下只有敬重!哪像你……你……”他上下扫视宋碎,试图找出攻击点,目光最后落在宋碎被柳玉准攥住的手腕上,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再次拔高:
“你看!殿下都亲自抓你了!肯定是你有问题!”
宋碎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手腕,又抬头看看明烛那一脸得意的小表情,简直要气笑了。
他悄咪咪瞪了柳玉准一眼,叹了口气。反正走也走不开,不如就和这个少年好好斗一斗。
“殿下抓我是为了拉开我!免得我真把你打个好歹!你该谢谢殿下救了你才对!”
明烛一脸不可思议。
柳玉准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争吵,眉头微蹙,目光在明烛气急败坏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宋碎那副“我没错”的神情上。他指节微微用力,将宋碎试图往后缩的手腕攥得更紧。
他淡淡道:“明烛若真是刺客,你此刻已没命站在这里争辩。”
明烛一听,立刻挺直了腰板,冲着宋碎扬了扬下巴,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宋碎懒得再玩,两手一摊:“行。你们有正事。我的错,对不起。我要睡觉了。”
宋碎这突如其来的偃旗息鼓,让原本准备好继续战斗的明烛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他差点内伤。他张了张嘴,看着宋碎那副惫懒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又憋红了几分。
柳玉准松开了手,目光扫过宋碎无所谓的脸,最终落在一旁兀自气鼓鼓的明烛身上。
“明烛。”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去书房候着。”
明烛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委屈,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在触及柳玉准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狠狠瞪了宋碎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然后才抱拳,声音闷闷地:“是,殿下。” 转身离开时,背影都透着憋屈。
院影寂寥,明烛识趣地退下,只剩下两人。
宋碎揉了揉手腕,觉得那片皮肤还在发烫。
他不想多待,转身欲走。
“我让你走了?”
柳玉准的声音如同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宋碎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扯出个敷衍的笑:“殿下还有何指教?错我也认了,歉我也道了,若明公子依旧心有不甘,我也可以让他扯回来,别说对着三个人,让我光着身子在宫里转一圈都成。”
柳玉准无言,也没立刻发怒,他向前迈了一步,将宋碎的影子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他很无奈,也只剩下无奈。
柳玉准拂过宋碎肩头根本不存在灰尘,低声道:“回去吧。”
宋碎没动,反倒认真端详了柳玉准几秒,感叹道:“柳玉准你真的真的很奇妙。”
他或许的确没办法顺着一个统治阶级的意思轻易喜欢上他,但是这份情感,并不是完全以厌和恨来进行的。
在一个不知道为何名的世界,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时辰的夜晚。
“或许。”
柳玉准目光好似透过衣料直射进宋碎胸前的那块木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的忧伤:“宋碎,我曾说过,我不喜欢看书。你记得么?”
宋碎难得不想再怼他:“有点。”
柳玉准颔首:“好。”
宋碎疑惑。好什么?
柳玉准最后看了宋碎一眼,竟是换了个方向离开,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言的“书房”所在的方向。
宋碎站在原地,看着柳玉准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那句没头没尾的“好”和那个带着莫名忧伤的眼神,像一簇火烧在心里,又热又麻。
这算什么重要的回应?还有那眼神……柳玉准这样的人,怎么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
那块木符。似乎只是一块木符。或许……
夜风似乎更凉了,吹得他衣衫单薄,竟有些寒意。
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粗糙的衣料,握住了胸前那枚贴身戴着的木符。木质温润,带着他自身的体温,可此刻触碰,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来自柳玉准目光的余温,冰冷又灼人。
腕上银线突然传来一阵温和的温度,奇异地附加着安慰的效果。正是因此,宋碎很快又觉着陷入了另一个好久不见的深渊——渡悡。
“莫名其妙……”
宋碎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抱怨柳玉准,又像是在嘲笑自己被轻易扰乱的思绪。他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驱散那点不该有的,对柳玉准内心世界的探究欲。
他转身,这次是真的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再仓促,反而有些迟缓,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绕着。
而另一边的书房内,明烛垂手肃立,已经等了有一会儿。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他立刻挺直了背脊,脸上残留的委屈迅速被恭敬取代。
柳玉准推门而入,脸上已恢复了饰演出的那副惯常的淡漠。
“殿下。”明烛躬身。
柳玉准走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扫过明烛依旧有些凌乱的衣领和带着擦伤的手背,并未立刻询问正事,而是道:“伤势如何?”
明烛一怔,心头微暖。忙道:“回殿下,皮外伤,不碍事。”
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带着几分委屈补充,“就是那宋碎实在可恶,下手没轻没重,还……”
“嗯。”
柳玉准打断了他后续对宋碎的控诉,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了敲:“岁平王可有决定在天贶节生乱?”
明烛被这突然转变的话题拉回了正轨,神色一凛,立刻收敛了所有关于宋碎的个人情绪,沉声答道:“回殿下,目前尚未发现岁平王有在天贶节期间生事的明确迹象。王府内外一切如常,未见异常兵力调动或与各方势力的秘密联络。”
柳玉准道:“我需要你保证,天贶节当日,岁平王他不能坏了我们的事。”
明烛试探着:“是指……”
他做了个把手横在脖子上一划的动作,其意自明。
杀薛长衣大人一事,也是不久前赵羡赵殿下秘密传信所告知。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记住,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明烛神色一凛,立刻躬身:“属下明白,定不负殿下所托!”
柳玉准微微颔首,似乎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明烛身上的伤。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的小瓷瓶,瓶身没有任何纹饰。
他将瓷瓶轻轻放在案几上,推向明烛的方向。
“拿去吧。”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比刚才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每次见面都要你带伤回去,辛苦你了。这药对外伤有些效用,回去后仔细处理,莫要留下痕迹,引人疑心。”
明烛看着那瓶药,先是一愣,随即心头猛地一热,鼻尖甚至有些发酸。
殿下还记得……记得他每次来禀报后,都需要自行弄出些伤势以取信于岁平王。这瓶药,不仅仅是疗伤,更是殿下对他这份隐忍和辛苦的认可与体恤。
他立刻单膝跪地,双手郑重地接过那个小瓷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紧:“谢殿下赏赐!为殿下效力,是属下的本分!”
明明已经有过无数次类似的情况,可每一次明烛这个小子都会如此激动、如此感恩戴德。
柳玉准没再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去吧。一切小心。”
“是!属下告退!”明烛将瓷瓶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再次行礼后,这才起身,快步退出。
书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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