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协奏曲

　　一晃眼，半年过去了。
　　集训已近尾声，春节也快到了。难得放假，霍童回到家，路上一边赶地铁一边跟严玺打电话，半年以来，两人会时不时通话、发短信，霍童告诉他，自己的钢琴已经练的越来越好了，到时候东音校考绝对没问题，就是严玺不报音乐专业，不然说不准他俩还能一块竞技一下。
　　严玺笑道：“那等你回来了，咱俩一块较量较量。”
　　“好哇，就明天！”霍童摩拳擦掌道，“到时候我去你家，你可别舍不得你那台施坦威。”
　　“没问题。”

　　挂了电话，霍童兴奋地一路小跑回家，一头扎进他那柔软又富有弹性的床垫和温暖舒适的被子里，啊，久违了我的床！我心爱的小被子和超大号狗狗等身玩偶！
　　这天晚上，霍童睡了一个甜甜的好觉。这几个月下来可累死他了，华韵的床是硬板的，晚上睡的一点也不舒服，白天又要练琴又不能落下文化课，好在他还有严玺这个外挂，严玺总会把一些难题、高频题整理出来分享给他，作为回报，霍童则会顺手把自己当天弹的曲子发给他听，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余音绕梁天籁之音嘿嘿。

　　一觉睡到大天亮。
　　霍童一睁眼，早上九十点钟的太阳快给他射瞎了。果然全球气候变暖，近年来M市的天气也越来越诡异了，以前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下几场雨打几次伞，现在下雨那叫一个连绵不绝，都快跟南方一样了，去年四月一整月还又刮风又打雷又下冰雹，区区三十天，简直囊括了一年四季的天气变化，然后就是漫长的炎炎夏日，以及这光凭目测就能看出来紫外线异常强烈的冬天。
　　霍童伸了个懒腰，这个点，他爸他妈他姐早就上班去了，也就他这个脱产者还能理直气壮地窝在家里睡大觉。他眯了眯眼，床头留了张字条，是他爸的笔迹，内容就是说早饭已经做好了放在电饭煲里保温，让他起床记得吃早饭，不要饿着肚子坏了肠胃布拉布拉布拉。
　　懒人有懒人的福利啊。
　　霍童笑眯眯、懒洋洋地摸到手机，点开微信一看，登时惊了。
　　华韵集训群里，竟然一晚上刷了上千条消息，霍童飞速浏览了一遍，总结出来四个字：出大事了。
　　有集训学生吞安眠药了，虽然老师们及时发现并送去医院抢救，但药量过大，保不齐会留下后遗症啥的。据群里消息可知，该学生今年十四，马上要上高中的年纪，因为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家长便想让他走学音乐这条路，但他不喜欢练琴，也不想奋斗考什么好学校，还说反正现在大学毕业了也是一样失业，不如早早躺平。该言论彻底激怒了家长，在电话里疯狂辱骂孩子，孩子一天天上课+练琴本来就压力山大，睡觉都得靠吃安眠药，这下子被爸妈一通骂，干脆不想活了，当夜就服食了过量的安眠药。
　　那学生的辅导老师正是梁音。
　　霍童又扫了一眼群聊，越看越觉得不妙，大家都说，这次华韵出了大事，家长宣称要把机构告上法庭，老板为了撇清责任，保不齐会丢车保帅，把梁音推出去挡枪，反正梁音一没背景二没人脉，柿子挑软的捏，他就是那个要给老板背黑锅当替罪羊的软柿子。
　　霍童心急如焚，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正想给梁音打电话问清情况，就收到了梁音的几条微信：
　　【梁老师：霍童，你有空吗？】
　　【梁老师：有空的话来我家一趟。】
　　【梁老师：上次你说的那本乐理书，我帮你找到了，原版，你来拿吧。】
　　霍童松了口气，看样子梁老师那边情况还行。

　　他也不走公交地铁了，干脆打车赶到了南区，来到了梁音家所在的小区。
　　南区是M市四大城区里最老的一个了，也是最穷的，放眼望去灰扑扑的一片，跟两边高楼林立灯火霓虹的东西区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前几年M市刚开展公共设施改造的时候，南区一连片的房屋都是老破小筒子楼，电线杆子到处乱杵，抬头先入眼帘的不是天，而是一张用积满了灰尘和鸟屎的电线编织而成的大网。说是市区，跟城中村没什么两样，M市本地人向来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南区居民根本不能算作M市人。
　　梁音家所在的小区就位于被称为“城中村中村”的南五街区，这里交通不算便利，霍童打车打到小区外，又转了一阵，穿过几条小巷，才到了18栋2单元楼下，梁音就住在7层。
　　霍童站在门前，摁了摁门铃。
　　门开了，梁音让他进了屋，屋里采光不大好，灯光也有些暗了，趁着梁音把书给他的时候，霍童打量了一眼，只见梁音额角似乎有一道青紫的淤痕，眼皮也耷拉着，底下两团乌青，看样子很是疲惫。
　　“梁老师……”霍童道，“您……还好吗？”
　　“我？”梁音笑了笑，“好得很，我很久没这么好了。”
　　啊？可是不是出事了吗？听人说梁音可能在华韵的工作都保不住了，还可能面临巨额赔偿款。
　　霍童没把话说全，但梁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只微微笑了，竟然有几分轻松，道：“在华韵干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也许离开……也挺好的。”
　　霍童心口那块大石头彻底落地，语气也完全轻快了，道：“老师您要换工作了？您打算去哪啊？”
　　梁音怔了怔，道：“没想好。”
　　霍童欢快道：“那您换了工作一定要跟我说哦，我还想接着跟您学琴呢，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辅导老师！”
　　梁音笑了笑，眼里仿佛闪着一点泪光，道：“你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学生。”
　　霍童被他夸的脸都有点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梁音又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好好练琴，小提琴也好，钢琴也罢，以他的资质和条件，只要好好练下去，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也许未来……在你们年轻人手里。”
　　霍童跟他挥手告别，转过身的最后一眼，看见梁音长身玉立，站在他心爱的钢琴旁边，而光影在他身上不断错落分割，构成一张大网。

　　霍童离开小区，肚子饿的都快前胸贴后背了，他找了家饭馆吃早午餐，正巧严玺发微信问他现在在哪里，要不要来接他。
　　霍童回他：
　　【童话喵喵：我在南区。】
　　【童话喵喵：我来梁老师家拿书了。】
　　过了一秒，严玺也回：
　　【尔玉：梁老师他还好吗？】
　　【童话喵喵：还好，他打算换新工作了，他还夸我来着，说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学生（嘻嘻.jpg）。】
　　这一次，严玺似乎沉默了两秒，然后才发：
　　【尔玉：你在南区哪里？】
　　【尔玉：我马上过来。】
　　霍童不大理解他这副十万火急的架势，接着发消息：
　　【童话喵喵：也不用这么急着见我吧？】
　　【童话喵喵：我下午来你家也是一样的。】
　　严玺却坚持要他发位置共享。
　　霍童只好发了。

　　一小时后，严玺赶到了霍童所在地。
　　霍童看他赶路赶的满头汗，笑道：“你干嘛这么着急啊？”
　　严玺左顾右盼道：“你老师在这吗？”
　　霍童道：“你也要找他学琴？”
　　严玺摇头，严肃道：“我感觉不大妙，你老师可能状况不太好。”
　　“不至于吧？”
　　严玺道：“你给他打个电话试试。”
　　“好吧。”霍童给梁音拨去电话，伴随着一段强而有力的《命运交响曲》，电话接通了，听筒那边传来梁音的声音，“喂？霍童？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哈哈，我朋友来了，就是我跟您说过的严玺，他想拜访您。”霍童尬得开始编瞎话不打草稿。
　　梁音顿了顿，道：“改天吧。”
　　他说：“改天吧，我这会在弹钢琴。”
　　“好，好的梁老师，打扰了。”
　　挂了电话，霍童跟严玺摊手，道：“我就说吧？”
　　严玺也不大确定了，道：“可能是我想错了？”
　　“安啦安啦。”霍童推着严玺道，“老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严尔玉你就是想太多脑沟回短路了，走走走，好不容易放假，咱俩好好玩一趟去！”

　　当天下午无事发生，霍童跟严玺玩了个痛快。
　　当天晚上，霍童依旧很快进入了梦乡，做了美梦，睡了好觉。

　　翌日，群消息爆表，微博同城爆出新闻：
　　今时凌晨五点，M市南区某小区发生一起跳楼事故，事件人当场死亡。据称，该死者年仅三十六岁，未婚未育，父母均已于两年前病故。死者原为华韵艺考机构辅导老师梁音，毕业于东音，近日曾卷入一起教学事故，学生服用大量安眠药试图自杀，被送入医院抢救，至今昏迷不醒，辅导老师和机构或面临巨额赔偿。该学生家长表示，死者丧尽师德，死有余辜……
　　底下是一堆不明真相乱七八糟的评论，因部分言论过激，博主随后开启了评论精选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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