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不驻晴天

　　日子在一种高度紧张而又表面平静的状态下流逝。林溪左眼的伤口逐渐愈合，拆线后留下了一道淡粉色的新疤，像一道无声的警示，刻在她的眉骨之上。她开始尝试用刻意修剪过的刘海，或者在某些光线角度下微微侧头，来掩饰这道痕迹。这成了她日常伪装的一部分，如同那隐形的增高垫和量身定制的西装。

　　她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敏锐。她像一台被重新编程的精密仪器，一边高效地处理着“林希”需要负责的业务，一边在庞大的辉耀集团内部，悄然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只为苏阳服务的感知网。

　　她开始留意那些被标记为“林辉董事长亲自关注”的项目文件，留意财务报告中某些异常的资金流向备注，留意法务部（尤其是那位赵总监）经手的、处理方式略显急促或异常的案件。她不敢复印，不敢拍照，只能依靠强大的记忆力和在便签上留下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缩写，将那些可疑的碎片信息暂时储存起来。

　　一次，她无意中在秘书处听到两个助理低声交谈，提到林辉近期频繁与一位背景神秘的境外基金负责人会面，似乎在筹划一个规模巨大的海外并购，但项目细节对外严格保密，连集团内部许多高管都不知情。“董事长很重视，亲自盯着，要求所有流程绕过常规审批通道。”其中一个助理这样说道。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绕过常规审批？巨大的海外并购？她立刻将这个信息与她之前留意到的、几笔流向不明、标注为“前期咨询费用”的款项联系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走开，回到办公室后，立刻在加密的备忘录里记下了一个代号“海影计划”，并标注了时间点和听到的来源。

　　她知道这些信息零散而模糊，远不足以构成证据。但苏阳说过，要“留意”。她就像在黑暗的海洋中捕捞，不知道哪一网下去，能捞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与此同时，她与苏阳的接触变得极其有限且高度克制。她们不再有私下的会面，所有的交流都严格限定在项目工作的框架内。电话会议，邮件往来，偶尔在正式场合碰面，两人都完美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干练专业的苏律师，和进取但略显青涩的继承人林总。

　　但在那些看似公式化的交流中，却潜藏着只有她们两人才懂的暗流。

　　一次项目进度汇报的电话会议中，苏阳在陈述完法律风险点后，语气如常地补充了一句：“另外，关于上次提到的‘数据源稳定性’问题，建议林总这边也持续关注，任何‘异常波动’都可能影响最终的模型构建。”

　　其他人听来，这不过是关于项目技术细节的普通建议。但林溪立刻明白，苏阳是在提醒她，继续留意之前那个存在“合规风险”的收购项目，关注其数据是否有被篡改或粉饰的迹象。

　　“好的，苏律师，我会安排人跟进。”林溪的声音平稳，握着话筒的手指却微微收紧。这是一种确认，也是一种承诺。

　　还有一次，在“君合”律所进行合同终稿核对时，苏阳将一份修改处的打印稿递给林溪，指尖在某个不起眼的条款编号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半秒。林溪接过文件，目光扫过那个编号，心中默记。事后她查阅发现，那个编号对应的条款，涉及到一家与辉耀有长期合作、但背景颇为复杂的境外供应商。

　　这些细微的、如同摩斯密码般的信号，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脆弱桥梁。苏阳在引导，林溪在回应。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无声的、危险的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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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阳这边，她的“罗网”也在悄然铺开。她利用从林溪那里得到的碎片信息（通过那些加密的、看似无关工作的邮件附件中的特定符号或措辞），结合自己从其他渠道调查的结果，开始尝试拼凑一幅更完整的图像。

　　那位“赵总监”成了她重点关注的對象。她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了解到这位赵总监是林辉的绝对心腹，跟隨他多年，处理过许多“棘手”事务，在集团内部以手段强硬、善于“摆平”问题著称。有传言说，他手里掌握着一些能“保护”林辉和辉耀集团的“重要东西”。

　　苏阳判断，这个人很可能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但如何接近他？直接接触风险太大，很容易引起警觉。

　　她决定采取更迂回的方式。她开始深入研究赵总监经手过的所有公开可查的案件，分析他的诉讼策略、行事风格和人际关系网。她发现，赵总监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爱好——收集古董手表。他经常参加一些高端的、私密的钟表收藏家沙龙。

　　这是一个机会。

　　苏阳动用了一部分她几乎从不使用的、来自律所年终奖金和苛刻节省下来的积蓄，通过一个可靠的、与艺术品界有联系的大学同学，辗转获得了一次参加那个小型沙龙的机会。她知道这很冒险，投入巨大且回报不确定，但她需要创造一个“自然”的、不引人怀疑的场合，去观察和接近赵总监。

　　沙龙在一家会员制俱乐部的私人包厢举行。环境优雅，气氛轻松，与会者都是衣着光鲜、谈吐不俗的收藏家或相关从业者。苏阳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连衣裙，妆容淡雅，举止从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对古董手表略有研究、家境殷实的年轻法律从业者（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事实）。

　　她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赵总监。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显精干，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休闲但质地考究的便装，正与一位白发老者专注地讨论着一块怀表的机芯。苏阳没有立刻上前，她只是端着香槟，在不远处静静地观察，听着他们的交谈，评估着赵总监的性格和状态。

　　直到沙龙进行到一半，一个恰当的时机出现——赵总监独自一人走到陈列柜前，欣赏一块品相极佳的百达翡丽古董腕表时，苏阳才缓步走了过去。

　　“打扰了，赵先生。”苏阳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和一丝对钟表知识的兴趣，“这块Ref. 130的 moon phase，品相真是难得，尤其是这表盘的颜色，保存得如此完好。”

　　赵总监有些意外地转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性。他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但苏阳专业的外表和得体的谈吐，以及她准确地说出了这块表的型号和特点，让他没有立刻表现出排斥。

　　“哦？苏小姐也对古董表有研究？”赵总监挑了挑眉，语气不算热络，但也没有拒人千里。

　　“略知皮毛，只是个人兴趣。”苏阳微微一笑，态度谦逊，“比起赵先生这样的行家，差得远了。刚才听您和那位老先生讨论机芯，受益匪浅。”

　　她并不急于打探什么，只是就着钟表的话题，与赵总监闲聊了几句。她展现出足够的专业知识以赢得对方的些许认可，但又保持适度的距离和尊重，避免引起任何怀疑。她就像一只耐心的蜘蛛，只是先吐出一根细细的丝，试探着风向。

　　十分钟后，她礼貌地结束了谈话，没有索要联系方式，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超出钟表爱好者的兴趣。她知道，第一次接触，留下一个模糊但积极的印象就足够了。

　　离开沙龙，坐进车里，苏阳才允许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必要的一步。她需要打开通往辉耀集团核心圈的缝隙，而赵总监，很可能就是那把钥匙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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