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叶知秋脑袋嗡了一下，拧紧眉头，长久无言，沉默半晌后舔了舔唇角，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刚才不是幻觉吧？

　　不是她怀疑，她总觉得林云周刚才那句话像是一时激愤后的慌不择言，与其说是真心话，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托词或借口。

　　她不信这是真的。

　　她宁愿这是林云周的一个恶作剧。

　　林云周又气又急，更多的却是委屈，他看得分明，叶知秋就差把不信写得满脸都是。

　　她不信他说这些是出于真心。

　　也不信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

　　话既然已经说了出去，也没办法找补什么理由说自己口误，林云周自暴自弃地坐在椅子上，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握紧，暗自绷直后背，强撑着跟她对视不落下风，只是目光饱含委屈和控诉。

　　叶知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跟他反复确认：“就，你刚说得是真的？”

　　这句话她说得很艰涩，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告白，还可以说两句鸡汤推拒掉；可林云周不仅是熟人还是同桌，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不影响两人接下来的关系。

　　或许，无论说什么都会影响到，就算林云周能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她也不能，她没办法对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视而不见。

　　林云周见她态度软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耳尖涌上一抹红晕，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神情扭捏地垂下眼眸，像是在路边等着有缘人带自己回家的流浪小狗。

　　叶知秋深吸一口气，抽出自己的袖子，见他目露哀怨，干咳一声，叹息道：“你等我五分钟。”

　　说罢，她站起身，急匆匆出了门。

　　林云周这才回想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整个人‘轰’得一下升温，脸上烧得厉害，心脏也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虽然教室里空无一人，可他还是感到害羞，趴在桌面上，试图用课桌给自己降温。

　　他刚才对喜欢的女生告白了，虽然叶知秋看上去不信，可她没有拒绝他，这是不是表示，其实她也不讨厌他？

　　作为一个帅哥，向来都是别人对他告白，他向女生告白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林云周想找点经验，却发现大脑早已乱成了一团浆糊，不仅想不起来别人跟他告白时说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好哥们跟女生告白是怎么做的。

　　他恨恨地捶了下脑袋，觉得自己挑选的这个时机并不算好，按照电视剧里演的，应该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吉祥日子，买上一束鲜花，再准备一个小礼物，约上叶知秋在一个浪漫的地方吃一顿大餐，然后告诉她，自己喜欢她。

　　叶知秋应该会捂着嘴，惊喜地看着礼物，感动到落泪，然后深情地伸出右手，最后两人幸福的拥吻在一起。

　　不对，他想岔了。

　　这是恋人求婚用的。

　　他和叶知秋还没走到那一步呢，不过他相信，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林云周害羞地缩了缩脖子，伸出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试图遮挡住那些无处可藏的灼热和熏熏然。

　　叶知秋回来得很快，她一路小跑着来回，实在有些累，气喘吁吁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将头埋在臂弯里的林云周，挠了挠额头，盼着他能像以前一样自觉点抬头看过来。

　　偏偏林云周觉得自己刚才受了不小的委屈，察觉到她回来，反而将头埋得更深，且犹嫌不够，还赌气将羽绒服的帽子也拉上去了。

　　叶知秋深呼吸几次，等气息平缓下来，伸手将他的帽子拉了下去。

　　林云周头也不抬，又伸手将帽子戴了回来。

　　叶知秋叹了口气，又将他的帽子拉了下去。

　　林云周伸手，又将帽子戴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一个拉，一个戴，重复了几个来回，林云周先忍不住了，气鼓鼓地坐起身，怒瞪着她。

　　叶知秋跟他对视，第一次先他一步别开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握在掌心，一手捂住胸口，咬着唇，欲言又止。

　　林云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被她一连串的动作唬得一愣一愣的。

　　叶知秋思虑再三，才咬着唇试探道：“你刚才的话能不能重新说一遍。”

　　林云周明知故问：“说什么？”

　　她是不是傻，哪有告白说两遍的？

　　叶知秋侧首看了眼教室上方的挂钟，催他：“快下课了，你赶紧说一遍。”

　　“刚才你又不是没听见，我不说。”

　　“你不说，那我就当做没听见了，我也不告诉你答案。”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四目相对，林云周率先败下阵来，他知道，依照她的性子，搞不好还真不理他了。

　　“行，说就说。”林云周憋屈地咬着牙，又不满地推了推她：“你干嘛不敢看我。”

　　叶知秋抬头，跟他对视一眼，又将视线的焦点微微下移，落在他的鼻梁上，眨巴几下眼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了，你说吧。”

　　林云周见她始终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心头蓦地升起几分委屈，但不想在她露怯，最终还是如了她的愿压低嗓音，一字一顿：“叶知秋，我喜欢你。”

　　伴随着这句话的，才平息下来的心又在胸腔里疯狂的砰砰直跳，声音清晰又悦耳，好似要跳出来，

　　林云周能感受到，自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那些热流拂过唇角，无端让人心悸。

　　叶知秋在他开口的一瞬间按下开关，一分钟后，按下暂停，想到刚才数出来的数量，悄悄松了口气，心里有了底。

　　她将东西塞回口袋，眉间显出几分轻松，面色恢复往日的平静：“林云周，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刚才我也试过了，我对你好像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

　　林云周忽地抬眼，强忍住满腹委屈，对前半句话充耳不闻，抿着唇，尽量平缓气息，问：“你怎么试的？”

　　就这么几分钟的工夫，她去哪儿试的？

　　叶知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托在手心，示意他自己看，淡定地说：“正常成年人的心跳通常为每分钟60-100次，刚才你对我表白，我心跳次数是85次，没有超出正常范围。”

　　林云周咻地一下站起身，看着眼前满脸无辜的少女，气极反笑：“你就是这么试的？”

　　叶知秋仰头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掌心那个特意从器材室借来的计数秒表，一脸的理所当然，道：“不这么试，那要怎么试？”

　　林云周……

　　他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他不知道要怎么跟叶知秋讨论什么是喜欢这件事，但他能感到她发自内心的疑惑，不是装傻，而是直白的探寻。

　　林云周又哐当一声坐下，倒也没有为难她，转而牵出自己一直存在心头的疑惑，问：“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叶知秋张大了嘴：“啊？”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人意料，叶知秋还没从林云周对自己表白的震惊中理清思路，现下又陷入了他嘴里两情相悦的困局。

　　她俩撑死了算半个朋友，两情相悦又是什么鬼？这个情是从哪儿来的？

　　叶知秋觉得这事一定要掰扯清楚，不然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要背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苦笑了一声，诚心发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的？”

　　见林云周一副‘我就说吧，你就装吧’的模样，又赶忙找补：“不是，这是口误。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

　　她往后仰了仰身子，向他表明自己的避之不及，眼神却一直盯在他脸上：“我确认自己没有喜欢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个错觉呢？”

　　这几句话意思重复，显得啰嗦，可叶知秋生怕引发误会，宁愿麻烦点也要跟他反复强调，着重点出来自己不喜欢他。

　　林云周的注意力被带着跑偏，强忍着心中的羞恼，抿着唇角，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问她：“开学见面，你把我踢得流鼻血。”

　　叶知秋愣了下，觉得他该去医院看看脑子了，那件事就是纯粹的意外，无论从哪看都没法跟自己喜欢他画等号吧，她无力地扶额：“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我都不认识你，喜欢你干嘛？”

　　“那在超市里呢？我经过你身边，你就内涵我体虚，不是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我当时是跟沈知意说话，压根不知道你也在。”

　　“那你见了我还脸红？”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我发誓，绝对没有的事情。”

　　“那你还对我笑？”

　　“你是不是有毛病，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总不能黑着脸吧。”

　　“那你还偷拍我？”

　　“那是沈知意喜欢帅哥，她偷拍你被发现了，我总得帮朋友说几句话吧？”

　　………………

　　林云周心下微微发凉，紧着嗓音做垂死挣扎:“那开学没两天，你每次看见我都盯着我看。”

　　“我脸盲，那会儿才跟你结了梁子，我总得记住你长什么样子才能分清你是谁啊。”

　　“你是脸盲？”林云周突然站起来，盯着她，目光不善，他不信，这肯定是叶知秋的借口，她为了拒绝他，可真会找借口。

　　叶知秋睁大双眼，尽可能展现出自己的真诚：“我脸盲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你可以去打听。”

　　“那还有呢，你跟沈知意说追男生要欲擒故纵，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

　　叶知秋沉默，仔细回想了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片刻后，心累地叹了口气：“我想不起来，但我保证，我真没喜欢你，我跟你不是两情相悦。”

　　为表诚心，她很虔诚地举手发誓：“我发誓，如果我说谎，那我以后考试全班倒数。”

　　林云周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心也凉了半截，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吗，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误会？

　　那他算什么，他一直沉浸在叶知秋喜欢自己的欣喜里，在方子琪面前炫耀过那么多次；还有，自从他认清了自己喜欢她后，一直为两情相悦而窃喜又算什么？

　　他不死心地抓起秒表，语无伦次地跟她争辩：“怎么可能呢，你也说了心跳是60-100，可你跳了85次啊？”

　　叶知秋也不知道，这种完全陌生的知识领域，她也不懂。她舔了舔唇，喃喃道：“可我没有小说和电视剧里那种疯狂心动的感觉啊，心跳85次也能算喜欢吗？”

　　林云周似乎无计可施，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终只能焦急地抓了抓头发，趴在桌子上抓狂道：“你不是学霸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可这和学习是两码事啊。”叶知秋也烦躁起来，将手头的圆珠笔拍在桌面上：“那你说怎么办？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怕引起误会，还特意从教材室借了秒表，心跳数值在正常范围内，你还要我怎样？”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眼前充满稚气的少年，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我又没谈过恋爱，哪知道喜欢这种东西有什么诀窍和知识点，又没有标准解题步骤，我去哪儿弄明白啊？”

　　林云周趴在桌面上不肯抬头，心内天人交战，一边在脑海里回放她说的两人不合适，一边在思索她说的不喜欢自己，最后又将思绪拉回到她连喜欢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这件事上。

　　归根结底，这里面都是误会，叶知秋不喜欢自己，两人之间从两情相悦变成了他的单相思。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满心的苦涩又是怎么回事？

　　叶知秋抓住桌角，指尖按压在桌面上，皮肤上聚起一片红，她在心中叹气，给这件事盖棺定论：“我看见你没有其他的感觉，按照这个情况推断，我应该不喜欢你。”

　　林云周抬头，两人对视，一人神情颓丧，一人神情无辜，双方各执一词，无声对峙，难以达成共识。

　　叶知秋看着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一个网络流行梗：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眼看距离下课只有几分钟，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反正最初的尴尬也过去了，叶知秋为难地捂着额头，想蒙混过关：“林云周，可能我们一开始就存在了一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对此我很抱歉，但现在，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在没有听到确切的答案前，林云周心底一直存着侥幸，盼着她改口，盼着她能回应自己的心意，谁知最终答案仍旧无可更改。

　　她就这么给他判了无期徒刑，想让他彻底死了心。

　　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和心酸倾泻而出，他眼眶泛着红，强忍着那点心塞，问：“难道你喜欢许佳年？”

　　叶知秋不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想引起更多的误会，坚决地否认：“也没有，我目前没有喜欢的人。”

　　哪怕知道许佳年也没希望，林云周心里还是难受，他偷看她一眼，微微侧过头看向她笔袋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伸手捏了一颗在掌心，问得相当委婉：“那你考虑过什么时候谈恋爱吗？”

　　“啊？”叶知秋看他一眼，神色有些为难，这种事情哪说得准，但又怕自己说错话让他误解什么，想了想，给了个含糊的说辞：“25岁之前不考虑，而且，高考后我要离开安清，也不打算回来。”

　　林云周呼吸粗重起来，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长这么大，他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挫折，眼角忽地一热，有温热的泪溢出来。

　　他第一次喜欢女生，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残存的那点希望彻底破灭，心里的难过和委屈愈发浓稠。

　　叶知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怔愣着说不出话。

　　下课铃声响起，惊醒了她的游离在外的神思，叶知秋手足无措地伸出手，才碰到他眼角，又触电般收回。

　　老天奶，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生哭，这要怎么办？

　　走廊里传来隔壁班学生发出的打闹声，叶知秋找回理智，迅速抽出两张纸巾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又担心随时会有同学回来，只能违心地哄他：“这，啊，这个，那个作废，等过段时间我重新给你答案，你赶紧擦擦，算我求你了。”

　　要是被同学看见，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林云周吸了吸鼻子，眼神亮晶晶地看过来，目含希冀：“真的？”

　　“真的。”

　　叶知秋从没觉得自己的耳朵这么灵敏过，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急中生智，干脆一把将他的头按在桌面上，顾不上那道沉闷的咚响声，另一只手已经眼疾手快地将他羽绒服的帽子给拉了上来。

　　未及收回手，她的目光跟进教室的同学撞了个正着，叶知秋弯起嘴角冲对方笑笑，抬在半空中的手硬生生转了个方向。

　　当着同学的面，她轻轻拍了拍林云周的肩膀，温声道：“林云周，醒醒，别睡了，已经下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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