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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晚餐结束后,佩里在连廊上发现大片的血迹,他循着血迹一路跟进到塔楼,找到了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倒在血泊中的温斯顿……
佩里赶忙叫人在城堡附近搜寻凶手,并把不省人事的温斯顿抬回床上。温斯顿浑身重伤血流如注止都止不住,他不知道怎么办,派人送信到山下请医生却迟迟没回来,只祈祷吸血鬼的不死之躯能够帮温斯顿挺过这一关。
温斯顿的伤势太重了,鼻梁被砍断,心脏被刺穿,头颈、胸腹都被利器砍得深可见骨,血流成河,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救起。他连呼吸都是断续的,心跳几乎没有,意识更是全无,命若悬丝,像是已经要撒手人寰。佩里焦急地守在他身边,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身姿如天神一般的温斯顿如此接近死亡,仿佛随时都会化成血沫彻底消散一样。
佩里就这样在温斯顿身边守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清晨,医生才从山下匆匆赶来。温斯顿几乎无血可流,奄奄一息,再加上伤口太多太大,医师一时束手无策,只是尽力帮温斯顿止血,接骨,缝合伤口,之后只能期待血族强大的自愈能力能够使他一点点恢复过来。
同一天夜里,就在距新罗蒙不远的北府,结束内战统一南北的总统肯林登也在剧院不幸遇刺身亡。
温斯顿在深渊一般的昏迷中陷入无尽的噩梦,他梦见母亲被深红用刑,父亲惨遭刺杀,还有那些被他救下的百姓们被军队残忍杀害……他梦见自己被无数双手抓住,拉向深渊……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第三天夜里,温斯顿在噩梦的挣扎中惊醒,他睁开眼,映入血色的视野的是佩里焦急的脸庞。他想要起身,却发现伤口剧痛难忍,五脏六腑纽结在一起撕扯,根本无法动弹。他想要说话,但他的脖子几乎被砍断,一张嘴血就喷涌了满脸满身,浸透了床铺。他的心脏被刺穿,每一次的跳动都令他生不如死。他的胸骨被砍断插进肺里,每呼吸一下都是无间炼狱。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片模糊,又昏了过去。
直到第四天晚上他才短暂恢复了意识,佩里向他汇报凶手弗莱迪已经被抓回了城堡,暂时关在地窖里,而仆从巡山的时候还在后山的树林中和悬崖边分别找到两具被狼群撕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带了回来,他们身上全都搜出了从城堡里窃取的大量金银珠宝,准备听凭温斯顿处置。
温斯顿眼神涣散地听着佩里的汇报,一言不发,他感到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他的灵魂仿佛已经剥离了身体,飘向了那个未知的黑暗深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愤怒还是悲伤,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那些凶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活下去……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无望,内心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放他走......”温斯顿气若游丝,声带振动撕裂伤口,鲜血从他灰白的唇角汩汩地涌出来。
佩里赶忙帮他擦去脸上和口中淌出的血沫,担忧地问:“殿下,那——您还再见他一面么?”
温斯顿心如死灰,他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新的血液又沿刀伤接连不断地淌下他的眉骨和眼窝,他的身体在此时此刻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思考下去,剧烈的疼痛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再一次陷入了昏厥。
随着身体的艰难自愈,血流如注的伤口终于止住了,医生再次上山来给温斯顿检查和换药,但一连半个月过去,佩里见到的温斯顿都深陷床榻昏迷不醒。
温斯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他的意识时断时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在昏迷中似乎听到了佩里的呼唤,但他无法回应。他想要睁开眼睛,想要起身,想要说话,但却力不从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仿佛随时都会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温斯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还没有消失,为什么自己的灵魂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只觉得自己很疲惫很累,只想永远这样沉睡下去,不要再醒来,不要再面对这个世界,不要再面对自己……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仿佛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浮在黑暗之中。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的是一个月还是一年,温斯顿的伤口已经愈合,但他的意识依旧模糊不清。他的身体仍然虚弱无力,孤寂无援的灵魂依旧在黑暗中徘徊。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偶尔睁开眼睛也只是望进寂静的虚无,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这个痛苦的人世。
城堡的塔楼上,温斯顿的卧室里只有佩里一人在守护照料。佩里如今也日渐苍老,照顾起温斯顿来有些吃力。温斯顿依旧浑浑噩噩,一天天地过去,佩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的脸上不再有过去那种惊慌失措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与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他每天定时来给温斯顿喂食、梳洗,然后坐在床边陪他说说话。
日子就这样数年如一日地过去,始终虚弱难以痊愈的温斯顿成日昏沉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在他的床榻边,他的人类朋友也是他最忠实的伙伴佩里安然地告别了自己的人生。
佩里死前最后一次坐在温斯顿床边,他佝偻着苍老的背脊,整个人已经干瘦得只剩下枯骨,行将就木了。佩里伸出干枯的双手握住温斯顿的手,他轻声道:“殿下……我的殿下……我……我要走了……”,他咳嗽了几声又道:“这些年我一直陪在您身边,见证了您的不易和……痛苦……我的好殿下……能遇见您……真好……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您……您是个好人……真的……我真的很感激您……感谢您的仁慈和善良……您是神赐予这世间最美好的灵魂,您一定会获得幸福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渐渐停止。佩里的手从温斯顿的手上滑落,缓缓地垂在床边,白发苍苍的头低垂下去,窝在胸前,仿佛睡着了似的,再无动静。
温斯顿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佩里的离去而感到悲伤。他的眼中空无一物,心仿佛已经死去了,再也不会为任何人而跳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和痛苦,习惯了一个人被放逐于荒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拥有情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拥有灵魂。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命运的提线木偶,一个行尸走肉。
佩里的葬礼,温斯顿第一次从床榻上真正清醒过来,他仍旧虚弱不堪,少坐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咳喘不止。佩里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接任城堡的管家,成为了下一个佩里。温斯顿久病不起、缠绵病榻,只能勉力吩咐佩里代为操持老佩里的后事。
葬礼上,温斯顿被仆从搀扶着斜倚在一把扶手椅上,他骨瘦如柴,形容枯槁。他看着老佩里的棺材被缓缓推入墓穴中,看着泥土一铲铲被填入墓坑,将他的棺椁埋葬。温斯顿的眼眶中涌出血泪,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了——反正整个世界都会抛下他远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浮在这炼狱一般的人间。
从此,享堂山上的白崖城堡彻底地与世隔绝起来,山门紧闭,高墙围城。多年过去,山下的孩子们戏言山上住着个老吸血鬼,残暴恐怖,奇丑无比,吸人血、吃人肉,沐血浴、囚血奴,就是偏偏见不得光,终生只能沦为魔鬼的奴仆。
温斯顿独自一人守在城堡里,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半个世纪过去了。他始终很虚弱,长期卧床,疲弊清瘦,畏寒怕冷,无法出太远的门,虚弱得简直不像是一只生来强大的血族。他不吸血,不酗酒也不抽烟,吃很少的食物,如无必要也从不同他人来往,哪怕是血族的远亲他也从不探望和接见,成日关在窗幔紧闭的塔楼里,躲进地下的书阁,或是蜷缩在顶楼的小书房。城堡里的仆从也越来越少,很多常年不用的家具被罩起来、房间被锁起来,舞厅和宴会厅再也没有被使用过。他不再骑马,也不去山里打猎,马厩空了。后山的玫瑰花海大片地凋敝,礼拜堂和墓园也被猖獗的荒草淹没。他无心打理资产,常年缺席元老院密会,封地被郡县一片接一片连哄带骗地低价征用或是干脆划走接管。
吸血鬼生长缓慢,寿命漫长。百年时光,对于吸血鬼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温斯顿而言,却是无比漫长的煎熬。他亲眼见证了无数生命的消逝,却独独留下了自己。老佩里死了,小佩里成年、娶妻、生子;马厩里的老马死了,老马生下的小马也很快长大然后衰老、寿终;佩里还曾为温斯顿从山下带回来过一只活泼可爱的伯恩山犬,短暂地为他带来过一些轻松愉悦的时光后也日益衰老死去……他生命中的陪伴无非都是他最终要去面对的残酷的死亡,他看着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化,只有他自己还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只有那张始终苍白艳丽的容颜在极其极其缓慢地走进他不死的诅咒。他的生命已经失去了意义,就像一个被遗忘的人,一个被抛弃在时间之外的怪物。
半个世纪来,他几乎足不出户,与世隔绝。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他变得僵硬麻木,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不再关心城堡外的世界,不再关心人类社会的发展变化。他将自己封闭起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灵魂仿佛已经失去了温度,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和空虚。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他的心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数十年间温斯顿无数次想要了结自己的性命,但血族极强的再生自愈能力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从濒死的边缘被拖曳回来。他在每一年的生日那天,在孤寂的塔楼上为自己点一支蜡烛,然后慢慢划开自己的小臂内侧,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呼吸变得微弱而缓慢,体温也在逐渐下降。他知道,这一次,他又要经历一次濒死的体验了。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染红了床单,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和虚弱。意识渐渐模糊,灵魂仿佛在慢慢飘离身体。他知道,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等待自己这颗失血的心重新造血,衰竭的脏器重新恢复机能,他就会再次获得新生。但他也知道,这样的痛苦和绝望,他还会经历无数次……
然后,没过几年,第二代佩里也死了……
第二代佩里从小体弱,他在温斯顿身边照料了不足五十年,最终也迎来了自己的终点。温斯顿怀抱着还是个孩子的第三代佩里,目送着他的父亲被埋入墓穴,眼中只有无尽的哀伤和麻木。
第三代佩里是个憨厚的小家伙,善良又勤劳,佩里去世之后,城堡里除了温斯顿之外就没什么人搭理他了。温斯顿教他写字,教他读书,教他礼仪,教他如何管理一座城堡,教他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管家。他耐心地教,小佩里认真地学。小佩里学得很慢,他教的也很慢。小佩里并不聪明,但童真无邪的模样足让温斯顿感到一丝安心和温暖。
佩里逐渐长大成人,温斯顿也越发寡言孤僻。佩里是个老实的孩子,他尽心尽力地服侍着温斯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打理他的城堡和资产。佩里知道温斯顿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人多,就尽量出面帮温斯顿打发日常的交涉。他知道温斯顿不喜欢说话,就每日按照日程安排饮食洒扫,避免其他仆从误闯塔楼打扰他。
温斯顿整天困在山上,闷在塔楼上,社会变化日新月异,他却一无所知。工业的发展,信息时代的来临,这些他都不清楚。他只知道,城堡外的世界已经变得陌生而遥远,而城堡内的生活一成不变,每天都是同样的孤独和寂寞。
佩里替温斯顿打理着城堡里的一切事务,蜡烛换成了电灯、马车变成了汽车、绳铃也换成了电话......邮差送来的信件越来越少,因为办事员会打来电话或是直接坐汽车来拜访。黄金珠宝不再囤积在地下密室,而是存入银行。北部湾的农场走向规模化生产,除了为城堡供给还能自给自足。大洋彼岸的两场现代战争他一无所知,只听说封地曾经的重工厂联合产线,菲洛普并购管理,从家庭作坊改股份制企业,再改为现代全产业集团,菲洛普家族的后代也不再出任管理而是信托传承,公司全部交由董事会和职业经理人运营。温斯顿平日会读一些报纸,极少听广播,也偶尔能听到仆从和佩里议论起山下每隔一段时间的新变化、新潮流,全都是他看不懂和听不懂的东西。温斯顿从不探听,他不愿多想,也不想知道。人类的世界、人类的生活,与他何干呢?他是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弃儿,破碎孤独地游离在人世以外的荒凉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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