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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丘
这么过了两周,他逐渐感到一种超然的宁静。
除了又约了两次黎苏没成功——
她出差回来了,却突然忙得过分,不是在加班,就是跟人有约——他感到些许不对劲,去了一趟她家却真没人,就决定不在意了。
谁都有自己的轨迹。
他难道是神,可以让时间倒流?
宋青云有阵子没来了,来了还是老习惯,看门半开着直接推进来,说要组织讨论某案策略。
说背景,说管辖,说利害……
看他对着电脑机器似的敲,突然就火了,“发什么愣,听见没?”
“听见了。”他说。
“听见了你不吭声?”
“听见不就行了。”
“……”宋青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副死样子摆给谁看?”
“没给谁看,我就这副死样子。”
“……”
“永远这副死样子。”
“……”
宋青云暴怒拍桌,哐哐哐拍得百叶窗外聚拢一堆人头,而后看见他还是那副死样子,绷着张脸过来。
“……出什么事儿了?哪个案子?”
他摇头,“没什么事儿,天塌了都一样,反正也就这样。”
“……”
宋青云问出个屁,没那耐性,“天塌了也给老子顶起来,要死不活的,搞砸了弄死你。”
要弄死他也一样。
有活他就干,没活他就回家睡觉。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劝当事人也回家去。
他也不再去喝酒。
当姓袁的主动来表示“真闹翻了?”,他也只想了几秒——他发给他了,不管怎么说的,那边的反馈让他得出了这个结论;没再回复。
又过两天,莫瑶忍无可忍地打来了视频。
一天两天地不接,她还只蛐蛐儿两句,足足两周都忙,那就有妖。
她锲而不舍,他无可奈何。
一看他他妈就瞪圆了眼,万千怒火化作轻声细语,“……叶行啊,你多久没吃饭了?”
每天都吃。
“吃了你下巴都尖了!忙什么忙成这样啊,破单位!”
她总是闹不清楚,仿佛还当他在上学,认为把他交给了单位,单位就应该让他吃好喝好身心愉悦,否则她就要给他转学,还要状告到教育局。
当他否认,她就怀疑出了别的事,要亲眼来看看。
当他再次否认,打起精神编出为了公理正义暗无天日、呕心沥血的两周,她依旧不能接受,认为人是铁饭是钢,如果一个东西让他连饭都吃不饱,那就不是个好东西。
当他好不容易把她拦住,承诺会注意,还答应之后回去看她,她又刷刷给他转来了一笔笔钱,让他不要焦虑,太累了就不干了,日子好起来了,她允许他啃老。
第二天,她亲手做的一屉糕飞越千里来到了他桌上。
忽然间,被他妈健康地爱了一下,他感到一丝回到母体的安全感。
而后这爱又掺杂着一个巴掌,“……前几天撞见你那边那个弟弟,人家可是长得白白胖胖、可可爱爱的哦。”
他又没掩饰反感。
在爱与恨之间环顾四周,终于再次看清这间腌臢的屋子、镜子里的腌臢男人,不健康的病菌飘在空中,让他沉溺着更加不健康,他终于决定日子不该这么下去。
不能这么下去。
生活要向前。
他毕竟不再是等着被扇巴掌的高中生,也不是净知道扯谎的叶成峰。
他喜欢一是一,二是二,要清晰利落的结果,不健康的关系就要主动摆脱。
扫地机器人嗡嗡转动的时间,他席卷了桌几上一切不健康的具化物,该洗的全交给机器,该丢的全给垃圾桶。
瞟到玄关上的花瓶,抽出了瓶中早已枯成干尸的三朵花。
原来不只花叶枯萎,底下的根都已经泡烂,有腥臭了。
剪根换水也无法拯救了,看了两秒,他就全丢进了垃圾桶。
床上,衣柜里,架子上,零星有着他用过的东西。
他一律卷了放一边,犹豫了一分钟,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接。
不意外。
……不过没拉黑。
坑坑洼洼的心脏像被什么摸了一圈,手指在页面划着圈:
【你的东西还在,还要不要?】
没回。
他补充了一句:【衣服,电脑。】
他继续扫荡,毁灭罪证一般,哪里能丢丢哪里。
两个小时过去,屋子里又恢复了整洁、无事发生的景象,手机里来了新信息。
【方便的话,电脑闪送给我】
那点儿“不过”又开始波动着冒鬼火——想当面去跟他对峙。
「赶紧滚,别让我看见你。」
一场更大的火烧了回来。
「就是你不对。你没尊重我,也没尊重你女朋友。」
很快又被另一盆冷水浇灭。
算了,在黎苏判决他之前,不能让事情更复杂。
叫了闪送,他看着那张沙发。
面对这个不久前的案发地,一个声音疯狂命令他全拖出去丢了,一个声音又说算了,等搬家吧。
天人交战半小时,他还是决定只先清理。
收拾摊子时忽然“哐”地一声,扯出角落卡着的黑壳子。
“……”
不知道是该幸灾乐祸他丢了手机,还是该生气自己为没被拉黑庆幸,到底还是后者居了上风——他换了新手机。
情愿换手机也不愿来拿,他说到做到,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这边的火魔高一丈。
感到这世上只有这手机和自己同病相怜,他毫无愧疚地将这个遗弃物占为了己有,充电开机。
六位数密码。
他试探着输入了备忘录里的门锁密码。
真的开了。
搜刮了一圈,却没出现什么偶像剧里阴差阳错发现被爱大秘密的情节,挂失后那就是块薄砖。
机主大概有每天清理的习惯,信息箱没有私人消息,电话记录是空,搜索栏历史记录全无,整个手机里只有很程序化的app,照片都少得可怜,基本是课件和资料。
这年头手机号码用途不大,联系人不多。
但也有认识的人。
比如蒋舟,比如江一楠,比如丁一。
一直划到底,他也没看到自己。
闪送到了,他把东西一并寄了过去,留下了这只空壳子。这个证据帮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是他的恩物。
一小时后,他又收到一条信息:【谢谢】
【转账500】
他没搭理他。
晚上,他尽情地洗了个澡,洗了很久很久,搓掉一身皮肉,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睡回了他柔软的大床。
第二天虽还是阴天,但他感到了久违的神清气爽。
他又出去慢跑了一小时,回家冲澡,换衣服,抓头发,回到人样了。
电梯里又接了个电诈电话,依旧一开口就是领导,他听了一句就挂掉。
这年头连电诈人员都这么努力,他不能输!
今天有事,明早要飞,要持续一周多,黎苏要再不见他,开完会他就去她家门等着。
刚坐进车里,李岩的视频打来了。
有好事儿这厮都只在群里叭叭,不知道又有什么幺蛾子。
他没好气,“干什么?”
“我的哥,这回你可真要……”一接通那头说,“卧槽,你怎么一脸衰相!”
才八点出头,万里外还是凌晨,阳台一盏昏灯,李岩蹲在角落抽烟,鬼鬼祟祟地说气音。
莫言不耐烦说,“有屁赶紧放。”
“……兄弟这回出大事儿了,”大难临头,李岩还是先顾自己,烦躁抓头,“帮我!”
他点了车,听了两句,车一急停,“……怀孕?谁怀孕?”
他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出轨了?”
“你他妈小点儿声!”李岩赶紧回头,静静听了几秒,回头冲他,“我他妈没有!我喝多了!”
“你是喝多了,但你还石更得起来。”他脱口而出。
说完心就直直一坠。
什么叫物以类聚,一丘之貉。
“卧槽,你还是不是我哥们儿,老子都急成狗了还他妈落井下石,”李岩低声咆哮,“我不能跟你扯淡,事儿你慢慢看,能不能给丫弄进去!”
“……”
他光速挂了电话,刷刷打包来几段对话。
又飞快附文:【我全删了啊,晚些时候再联系,记住我不联系你可千万别联系我啊!我田叔来了,老看手机他得训我,没暗号千万别提这事儿,一个字都不能!谁都不能!哥们儿身家性命在你手里了!】
“……”
莫言刷刷看了眼,逐渐眼越瞪越大。
难怪这厮前脚咆哮后脚就去拜菩萨,敢情他真做了亏心事,趁他睡着跑出去乱搞了!
这厮也知道没脸,和那个叫晶晶的美艳头像来回拉扯了几天,账都转了几笔,也没给他们透点儿气。
总之就是一个坚称酒后一火包受孕,要他负责,一个坚称绝不可能。
一个气定神闲甩出几张照片,有验孕单,也有——他猛闭了下眼——没人想看男人的光屁股。
一个恼羞成怒你丫侵犯我肖像权还不赶紧删了,老子就是被你灌的肯定是你脱我裤子老子喝多了压根儿石更不起来!再说哪儿那么准!你有种到医院提个DNA!你丫当老子谁呢?搞到你爷爷头上!你老板见老子还得客气点儿!
来回几次,对方先说凭什么你让提就提!什么老板我早不干了!
后表示我不跟你啰嗦,限你一周,不认我就告你弓虽女干!我还是学生!你摊上事儿了!我警告你我朋友多着呢,我要出事儿你也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是李晋祥!
!!!一听你爸是李晋祥李岩就怂了,一怂就转钱。
对方忍住了没收,说不缺钱,还给他倒计时减了一天。
他没办法,要“我律师跟你谈”。
道德沦丧的男人满街都是,但沦丧的换成兄弟、被沦丧的他还认识,他简直没话好说,忍了又忍才没发一句你死定了。
而后又再次想起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了,叹了口气。
这让他愈加坚定放任也是罪,立马联系了黎苏。
微信不回发短信,短信不回打语音,语音不回打电话。
但还是快到午休时间,那边才接起来。
“……刚看见信息,我跟何知在按摩哎呀呀哈……您换个地儿,别挠我痒痒。”
黎苏快乐的轻笑在那头的轻音乐中如常,插.入一个轻柔的女声,“那我轻点儿。”
还有个乐呵的声,“挠她胳肢窝!”
莫言见缝插针地说:“苏苏,我有事……”
“对了我俩待会儿得去做个头发,晚上一块儿吃饭,你呢?”
“这会儿在N大座谈,七八点结束,我明儿得出差,你要没事儿我晚上来……”
“那再看啊,我晚上可能得加班儿,先不说了,我先去换衣服。”她刷地挂了电话。
“……”
说了个寂寞。
磅礴的勇气给一下挂散大半,嘟嘟声中变成做贼心虚,好像那天晚上她就在现场看他裸奔,被看见他身上长了好大一个暗疮。
他愣了愣,随后被麦克风声拉回了现场。
制度完善,实践困境,风险研究,反思重塑,经验启示,明确的、界限分明的东西竖起一道铁墙,又令他倍感亲切。
还是法律好,第一第二第三程序分明,禁止应该可以有理有据,有证据就有事实,不猜忌不想象。
他又说:【苏苏,今晚见个面,我们谈谈。】
随后又补充:【是重要的事,我想当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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