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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玫瑰
午饭时间,随亦可穿着舒究的打扮,在管家的带领下,悄然潜进了主楼。
“管家,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下来。”他让管家守在一楼,自己往二楼去。
第一次在主楼这么偷偷摸摸地动作着,他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白墙被缓缓推开,随亦可站到虚无镜前,抬手扯下遮在上面的白布。
在镜面变清晰之前,随亦可突然想起他和贾臻真在一起之前,曾在镜子中看到的画面——黄沙漫天的流放之地。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画面了。跟贾臻真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被甜蜜麻痹着,哪里还有什么危机意识。
现在却又莫名觉得,那些画面或许有一天真的会上演。
虚无镜上的水波纹散去,镜子中清晰的过去让随亦可从沉思中回神。
他定睛看向镜面。
镜子里他还是个孩子,因为高烧,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年轻的院长夫人正为他擦拭着身上的热汗,床边的柜子上放着那本名为《镜子国》的书。
随亦可正认真看着,突然,镜子中的画面猛地向下坠去。无比真实的下坠,让镜子外的随亦可都产生了轻微的失重感。
下坠无边无际,就在随亦可快要失去耐心时,镜面竟变成漆黑的一片。
随亦可疑惑地凑上前去,却被突然迸发出的光亮刺到了眼睛。
他后退几步,等再次看清镜中的画面时,惊讶地发现小时候的他竟然出现在庄园的玫瑰花田里。
小小的随亦可显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玫瑰花田里无数玫瑰在月光下含苞待放,美不胜收。但小随亦可眼睛里却只有茫然和害怕,脸上挂满了眼泪。
直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小随亦可看向来人,镜中的画面也随之转动。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绸缎睡衣的小男孩出现在花田间,浅色的眸子映着如水的月光,他看到小随亦可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道戒备。但在看清小随亦可脸上的眼泪时,又放轻声音,“你迷路了吗?”
小随亦可听到他这么问自己,却呆站在原地没有给出回答。小男孩以为他没听清,只好走上前去,继续说,“你先别哭了,等我看到玫瑰开花,就带你先去我的房间。明天一早,我会找人把你送回家的。”
小随亦可转动着眼珠,仔细观察着小男孩,确定他身上没有恶意,才小心地开口,“你是谁?”
那小男孩偏头看着他,语气越发轻柔,“我叫贾臻真。这是我小姨的庄园,我来看玫瑰花的。”
“哦。”小随亦可点点头,眼神有些困倦,干脆坐在了一株玫瑰花下。
小贾臻真看了他一会儿,也走到他旁边坐下,“你陪我一起看吧。今天晚上它们一定会开花的。”
小随亦可没再出声,没多一会儿,他便歪头倒在了小贾臻真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镜子中的画面又开始下坠。随亦可顾不得那些微的失重感,只想着刚刚的画面一颗心鼓噪得厉害。
原来他真的在很小的时候就来过镜子国了。
原来贾臻真一直难以忘怀的小男孩真的就是他自己。
镜中的画面又清晰起来。但场景已经从孤儿院转移到了医院。
随亦可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小自己,听着医生对院长夫人说,“好歹是救回来了,退了烧就没事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随亦可脑海中产生,镜子中的画面、梦境以及贾臻真小时候的事情,前因后果原来都是可以被串联起来的。
他身形有些不稳,只能慢慢后退靠到墙上。
过去的记忆缓慢浮现。
他在摇摇车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
他在孤儿院长大。院长和院长夫人都是对他们很好的人。但即便如此,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格外早熟。
他们面对院长和院长夫人的时候总是听话乖顺,私下里又总是压抑不住年少的恶劣。他们争抢玩具、食物,拉帮结派欺负落单的人。
随亦可便是他们经常欺负的对象。
他的零食经常被别人抢走,有时候正餐也会吃不饱。他总是一个人,呆愣愣的,人前人后都是一个模样。
可那天他从摇摇车上下来,鬼使神差地进了那家书店。他拿到了那本儿童绘本《镜子国》。时隔多年,很多画面都变得模糊,但拿到那本书时的感受却依旧清晰。
随亦可记得,小时候的他是被书皮上那大片大片的玫瑰花和那个浅色眸子的小男孩吸引的。他觉得那个小男孩和自己很像,他很想去陪陪他。
他一次主动找到院长夫人,请求她帮自己借书。爱看书的孩子总是更让大人们更高看一眼的。院长夫人帮他买下了这本书,并当着所有孩子们的面表扬了他。
自此以后,小随亦可在孤儿院的处境逐渐改善。那些喜欢欺负他的孩子们,一旦看到他抱着那本叫作《镜子国》的书,就会主动跑得远远的。
他时常对着那本书自说自话,很快就有人在私下里偷偷喊他“疯子”“傻子”“书呆子”。
后来他生了那场病。在孤儿院里的很多记忆便都记不清了。
直到离开孤儿院,真正上了学,那种横亘在他和世界之间的薄雾才彻底散开。
之后的记忆才开始逐渐清晰。
但随亦可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因为梦境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直在陪着他。
就在他生病之后,在他离开孤儿院之前。
那个影子会是小时候贾臻真的吗?
这个念头在随亦可脑海中闪过的瞬间,他立即站直了身子,想从虚无镜上再看出些什么。
但墙外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管家,还有......国王金先生。
“国王,您留意脚下。”管家刻意拔高的声音让随亦可从过往中回神,他不敢大意,连忙用绸布盖好镜子,自己贴到墙边留意着外边的动静。
“管家不必惊慌,我就随便看看。”
国王跟在管家身后,经过二楼的书房,往白墙边走了过来。
一墙之隔的随亦可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响动,引起外边人的注意。
好在,国王并没有在这面白墙前久留。他走到二楼的阳台上,俯瞰整个庄园。
“兰儿当初建造这所庄园的时候,是想着用来养老的。”国王的语气带着叹息,“她一早就想着离开皇宫,离开我了。”
一旁的管家不敢吱声,他垂头打量着四周,祈祷随亦可一定要藏好。
国王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回身看了眼管家,“我想去三楼看看。”
心不在焉的管家猛地回神,“那可不行!”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态度也愈发恭谨,“贾先生交代过了,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去到三楼的。这布莱尔庄园是王后留给贾先生的,即便您是国王也不能不顾主人的意愿啊。”
“主人?”国王嗤笑一声,“兰儿死得突然,并没有立下遗嘱指明这所庄园留给谁。我没有同贾臻真计较,一是因为他当初年少,二是不想让兰儿寒心。”
“若依照镜子国的法律,真的论起这所庄园的归属权,我应该比贾臻真更能担得起这个‘主人’的称呼吧。”
国王执意要去往三楼,管家是拦不住的。好在国王并没有让人随侍,他独自踏上了通往三楼的台阶。
午后阳光正好,三楼宽敞的走廊里摆满了画架。画架上,浓烈的色彩喷薄而出,让人为之晕眩。
国王闭了闭眼,抬手支在墙上,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他穿过凌乱摆着的画架,来到三楼唯一一间卧室门口。
生锈的铁链穿过铁锁虚虚挂在门把手上,国王垂头望着,眼中神情不定。许久后,他抬手推了下门,铁锁落在地上,大门应声而开,一股浓烈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很暗,高处那扇小小的窗户巧妙地避开了阳光。
国王迈步进来,房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打量着这个对于王后来说过于简陋的卧室,墙壁上大片大片的油画因为昏暗的光线多了几分阴沉,靠着床的墙壁上隐隐露出烟熏过的痕迹,像是匠人的粗心大意之作。
突然,国王眼前出现了那个癫狂的女人。
他们爱得浓烈时她有多么的优雅迷人,爱意褪去时,她就有多么的令人厌烦。
国王看着她将颜料推倒在地,那是她久居宫中倍感无聊时,他为她建立的全新爱好。
他看着她披散着头发对自己大吼大叫,含着眼泪的眼睛里满是怨恨。
他看着她从高楼坠下,口鼻里鲜血不断,她却笑得肆意。他知道那是她最后的报复。
当那双让他心动的清澈如镜的眼睛彻底阖上的瞬间,他并不觉得难过。
相反,他得到了解脱。他终于,再也不用以一个加害者的身份与她相处。
他不明白,他到现在也不明白。
他不过是多爱了几个女人罢了。甚至那都算不上爱,他不过是在寂寞、在失意时接受了她们的慰藉。镜子国的国王历来如此,为什么旁人能接受,偏偏她要死要活,将他们最后一点情意也消耗殆尽。
他爱她。但恨更多一点。
他时常在生日的前夕,梦到她那双含着血泪、死不瞑目的双眼。
但现在,他想,他该忘记了。
将黄玫瑰彻底埋藏,为过去陈旧的土壤翻新,期待全新的花枝绽放。
无论是小飞燕,还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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