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毛晓毅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咳嗽不止，睁开眼，外面天亮了。没一会儿项语的闹钟响起，他按掉闹钟又睡了一会儿。听见毛晓毅咳嗽，睡眼惺忪爬起来烧热水，倒来给他润润喉。
　　项语洗漱做早饭，毛晓毅睡不着也起来，两人一块吃了早饭。项语上班，毛晓毅感觉还行，坐到电脑前继续学习，他制订了详细的学习计划，昨天已经落下一天课程，今天得补回来。
　　他选的社区管理与服务这门专业没有英语、高数，除了一门社会心理学，其它都和社工相关，不难。而社会心理学也不陌生，他以前看过心理学的科普读物，《乌合之众》就在书架上。
　　学起来，面对未知产生的忐忑就少一点。他有条不紊的走在前进的路上。
　　梨花吃完饭，坐在毛晓毅腿上陪他一起学习，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

　　下周在上海有个展会，芯片行业的大小企业都会参加。项语开始打电话一一邀请客户，年底忙，有的客户没时间，另外一部分会去，顺便在展会上看看有计划采购的设备和厂家。

　　中科集团下面有二十几个所，在重庆有八家，这八个所下面又有多个部门，项语通过去年二十五所两个项目，逐步与这八个所都建立了联系，联系之后发现这八个所都会安排人去展会。除去两个所今年提过需求，已上报计划的，他预判其它六个所也都有，只不过他关系做得不扎实，人家没找他而已。
　　于是他把这六个所亦列为重点，着重关注，重点跟进。

　　下班前，齐英留他晚上一起吃饭，于是赴约。
　　齐英说自己减肥，吃点优质蛋白。牛排，红酒，小提琴，环境优雅得像情侣约会场所，还好没点蜡烛，否则就太俗套了。
　　项语主动敬齐英酒，感谢她从自己入职以来的关照。
　　“明年有什么打算，有什么希望？”齐英放下酒杯，问道。
　　项语笑道：“继续努力，做更多的项目，赚更多的钱。”
　　齐英：“继续做销冠。”
　　他摇头，“说实话，今年是因为有中盛那个整线项目，算是侥幸。明年要实施的项目里没有整线项目，真不敢保证。”
　　五千万的项目，可遇不可求。就算明年能签上十一二台贴片机，才够五千万。

　　齐英点头，她怎么会不了解这些情况。不过该激励的还得激励，她向来相信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要做的是在正确的时间，把正确的人，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预计明年、后年的封装产线项目会像井喷式的增长，行业发展越来越成熟，以后整条产线打包采购的项目也会越来越多。你想做销冠，有的是机会。”
　　齐英所处的位置让她了解更多行业的前瞻信息。这一点项语比不上。
　　他说：“其实整条产线打包采购和分开单台设备采购，各有好处，有的客户觉得打包采购虽然在售前、售后上有优势，实际上是限制了他们的选择，比如有的厂家只生产某类设备，又不授权给代理商销售，那把这类设备打包进整线采购就行不通。”
　　齐英有另外的看法，“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甲方建一条产线事多且杂，同时对接十几个厂家和只对接一个厂家，肯定是后者让他们更省心省事。我们公司要转型，从设备提供商到方案提供商，问题解决方。单纯卖设备，你会发现很吃亏，设备要降价，服务可是会升值。”
　　项语觉得在理，要引导客户去做更好的选择，去年夏云燕帮客户做出点胶机加贴片机的方案，就是在满足客户需求的同时，让己方受益，而他调整那个方案，依旧是满足客户需求的同时，让己方受益。到目前为止，他所拿下的订单，都是遵循了这个原则。
　　“我明白您的意思，那明年就往这个方向去努力。”

　　“你明年扛一个亿吧。”
　　项语想了想手里的项目情况，远远达不到不这个数，只不过他刚拿到年度销冠，八千万的业绩，公司过去十几年都没有的好成绩。去年江浩有一条3800万整线项目，最终业绩也只有6400万，今年更是跌到4000万。项语此时正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手握三大集团资源，还有更多资源、机会有待深耕，他坚信自己可以再创新成绩。
　　“我试试。”项语谦虚道。
　　“不是试试，是一定得拿下。”齐英强调一定。
　　项语重说：“是，一定拿下一亿。”
　　齐英满意点头，继续切牛排。不愧是她看中的人，经过三年悉心栽培，总算结出好果。

　　“待遇方面，有什么想法？”
　　项语抓住机会，“工资是不是能涨涨？”
　　“说你的要求。”
　　去年涨过一次，从六千五涨到八千，他略一停顿，说：“不如凑个整，两万。”
　　销冠得值一万两千块吧。
　　齐英停下正在切肉的刀，笑着看他，似乎在说他狮子大开口，“行，我争取。”
　　虽然需要老板批准，但项语觉得问题不大。
　　“能给我配辆车吗？”
　　“公司只有那辆帕萨特平时用得不多，你先开着。”
　　项语觉得帕萨特不够抬他的身价，可也没其它选择，只能先凑合着用。等明年下半年，钱攒够了就自己买辆奥迪A8。

　　“其它人呢？明年定了多少任务？”项语问。
　　齐英吃完牛排，擦了擦嘴，继续喝那份餐前汤。
　　她闻言搁下汤匙，往后靠坐，“情况不太乐观，江浩定在3000万，很多人跟着他不增反减，还在谈。”
　　江浩今年完成4000万，按照惯例，根据第二年的项目情况，至少维持在4000万，甚至像项语这样往上加。减少1000万的情况，头一次出现在江浩身上。
　　看来他故意带头不配合，公司给齐英的任务，齐英派不下来，完全不了，就是她工作失职，江浩才好趁机替换掉她。
　　齐英难办，这才给他强压任务。从他这里开个好头，再跟别人谈会减轻些压力。项语心想，底薪要低了，应该再加一万。不过他不好反悔，他对齐英干不出坐地起价的事，只能作罢。

　　齐英开车来的，她捎项语到地铁站，“小云没继续找你吧？”
　　看来齐英知道杜芝云找项语。
　　“她随性惯了，你别放心上。平时我们联系也少，最近我有事，才找她出来。”
　　项语表示理解。自上次那晚，杜芝云没联系项语，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找他了。毕竟他又不能满足人家想要的鱼水之欢。当然，这话肯定不能跟齐英说。他认为工作关系就是工作，不要扯上其它的。

　　项语回去先看毛晓毅，亲眼看到对方比昨天精神才放心。其实他一整天都和毛晓毅有联系，问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要不要给他带饭。毛晓毅坚持说自己可以做，不然还可以订外卖，让他不要担心，专心工作。
　　毛晓毅咳嗽还不见好，今天比昨天咳得深，震得肺疼。
　　项语让他明天去医院输液，毛晓毅坚决不去，他说再过两天会好的。
　　到了睡觉时间，项语自觉回家洗澡换衣服又回来，躺在毛晓毅身边。他的被子在毛晓毅床上放了一天，好像沾染上毛晓毅被子的味道。
　　“什么味儿？松木？”
　　毛晓毅探过头闻，“应该是吧，洗衣液的味道。”
　　项语觉得好闻，打算换同款洗衣液。
　　半睡半醒间，项语问：“今天有开空调吧？”
　　毛晓毅说有，一整天都开着。他拍拍他的被子，奖励他乖。

　　没一会儿，项语睡熟了。毛晓毅轻轻伸出一只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触碰项语的眉，眼皮，鼻梁，嘴唇，喉结。黑暗中，他的眼睛跟着手一点点描摹着。这个住在他心里的男人，此刻就睡在他身旁。
　　他关心他，照顾他，他这样好。他像着魔般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他，再靠近些，再靠近些，最好也能住进他心里。
　　他几乎浑身颤栗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变得贪婪。
　　他爱得这样隐秘，多希望有一天让这份爱行走在阳光下。
　　那样的话，他死而无憾。
　　“项语哥……项语哥……”他呢喃着。
　　外面起了大风，呼呼作响，屋里温度宜人，毛晓毅裹着被子慢慢靠近项语，床尾挤着梨花，这张一米五的床温暖极了。

　　第二天是周五，江浩约项语吃饭，这次推不掉。
　　江浩开了一瓶茅台，摆开阵势要跟项语喝到位。
　　菜上齐，服务员退出来，包间里就剩他俩。两人碰了碰杯，一口半杯。
　　“兄弟，恭喜你今年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江浩满脸笑意，看起来很有几分真诚在里面。
　　这个称呼，让项语的警惕心又长一截，上一次吃饭是“项语”，上上次是“小项”，今天突然变“兄弟”，怕是不能善了。好在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
　　项语连忙摆手，谦虚道：“跟江哥说句实话，今年确实是运气成分多，明年没有整线项目，啥也不是，我还得跟江哥你多多学习呢。”
　　江浩怪笑一声，明显不信，“听说你已经定好明年的目标，一个亿。”
　　项语叹一口气，“这目标是领导希望的，实际做得到做不到，江哥你应该清楚，咱们这行没有大项目撑着，光靠卖单台设备，卖到猴年马月去。再说项目又不可能自己跑出来，军工行业每年的项目就那么多，我签了你就签不到，你签了我就喝西北风。我手里都没有一个亿的项目，哪可能签一个亿的合同。”
　　是呀，我干这么多年，这个行业什么情况我能不清楚！江浩觉得他说得实在，嘲笑道：“你都明白的道理，咱们领导不明白，当的他妈什么领导。”
　　项语微微点头，拿起筷子吃菜，沉默不语。

　　江浩再提杯，两人再下半杯。
　　江浩给两人杯子续满，一手搭项语肩上，“兄弟，你这几年成长很快，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项语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确实还差得远。
　　他用力一捏项语肩膀，“你听哥说，你的成长确实离不开领导的提携，咱都是知道感恩的人，有恩报恩，没问题。但是呢，也得考虑自己的未来，你说咱这么辛苦起早贪黑，低头哈腰装孙子，把客户伺候好，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一个好前程。”
　　项语主动提杯，两人再下半杯。
　　“哥你说得太对了，我这两年最大的进步就是装孙子装得那叫一个溜儿。你就说这喝酒，以前我滴酒不沾，现在我半斤，不倒。”项语也开始掏心掏肺。
　　江浩拍拍项语的肩，表示肯定，“谁说不是呢，我从十四年前入行，别的学没学会不好说，酒是越喝越多。”
　　项语点头，“别的不好说，那帮大爷是真能喝。”
　　两人越扯越远，开始聊哪个客户最能喝，自己最多一次喝了多少，拿下多大的订单等等。

　　一瓶茅台下肚，江浩起身开第二瓶，突然发现正事没说，项语像是在有意堵他的话。有用信息一句没套着，净说些没用的废话。
　　操！暗骂一声这个小子，敢跟他耍心眼。
　　江浩满脸通红，挺着大肚子靠在椅背，食指点着太阳穴作回忆状，“我记得你去年最大的一个项目，是中盛那个点胶机加贴片机，有一千万吧？”
　　项语面带醉意，“对，那个项目做得很费劲。说实话，要不是领导帮忙，我连参与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嗯，我记起来了，领导为了帮你，喝酒都喝住院了。”江浩笑得很有内涵，他又搂住项语，小声道：“你跟哥说句实话，你跟领导是不是关系不一般？”
　　项语故作惊讶，继而严肃道：“哥，这话别瞎说。没影的事儿，让人随便一说也变十成十的真事儿。关键我他妈还得娶老婆呢，你让我跟女朋友怎么交待。”
　　江浩盯着他的眼睛确认真假，过了一会儿，忽然提高音量，“好，就等你这句话。既然你俩之间是纯同事关系，那你得支持支持哥。”
　　“我支持你呀，怎么不支持你了。”项语不解道。

　　江浩压手，示意让听他说，“哥的实力，你是知道的。在业内时间比你们都长，这么多的销冠，只有今年，只有你。哥不瞒你，哥打算往上走一走，带领整个销售部，带领公司走向更辉煌的明天。你得支持哥。”
　　项语怔怔看着江浩，好像在理解他刚说的话。
　　江浩看着项语，等他一个回复。
　　“哥，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呢？我是说，你在公司十几年，前几年你没打算带领整个销售部，带领公司走向更辉煌的明天吗？”
　　“前几年时机不成熟，进口设备占主要市场，国产设备一年卖个一两千万都了不得。重心都放在怎么拿下客户，怎么跟进口设备打仗上。就白了就是一心想着赚钱，当不当领导不重要。”
　　项语点头，“那我跟你一样，就是一心想着赚钱，别的我可没兴趣。”
　　江浩不打算放过他，“在哥这儿，你放心大胆的做，能做一个亿要什么支持你尽管提。做不了一个亿，八千万也很好。往后哥的客户都可以给你负责，保你做销冠。”
　　江浩敢把自己经营多年的客户给项语，这是项语万万没想到的，倒是有点儿魄力，或者也可以说下的饵够重。他开出这样诱人的条件，当然有前提。
　　“等哥坐上那个位置，你跟着哥好好干，八年之内不能离职。”

　　八年，这是要榨干自己。项语惊喜到结巴，“哥，你太、太看得起我了。我真的没信、信心对得起、起你的信任。”
　　江浩不容置疑道：“我看人不会错，你就放心跟着哥干就行。别的不用操心。”
　　项语点头，拿起杯和江浩碰，仰头干了。
　　“哥，说实话，我很感动你跟我说这些，这说明你把我当个人物看，我不能辜负你。其实你不用担心，你上，我肯定还是老老实实做好我的业务，赚点儿生活费，再能多赚就赚点儿老婆本。我这个人很简单，就这么点儿追求，真的。”
　　说的都是废话，唯一一点就是说谁当领导他不在乎，也不会闹事，都只赚他的钱。当然，更不会向谁表忠心。
　　江浩面上十分感动，拉着项语又喝一杯。
　　“行，就这么定了。哥看好你，咱兄弟两个有钱一起赚。”

　　两人各自叫了代驾，项语送江浩先走，两人勾肩搭背，言语热切，代驾小哥看着后视镜里项语站在原地挥手送别，没忍住说：“老板，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
　　江浩坐在后座，闭着眼哼了一声。他在心里盘算刚才项语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看来他跟齐英之间是没什么，就算他跟齐英之间有什么，闹出来也影响不大，得从另外的方面着手，他要让齐英利索的滚，最好滚出行业，别再遇上。毕竟，齐英不是个善茬，打蛇要打七寸。

　　项语在回去路上回忆一遍刚才的话，他觉得没留下什么话柄或者漏洞。至于江浩跟齐英斗，他确实不想参与。那是老板该操心的事，看他会怎么处理，两个都是猛将，谁留谁走都是损失。
　　等项目验收后回款，他垫付的那五十万才能拿回。现在就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所以和齐英、江浩吃饭，他没抢着付款。一是因为确实穷，二是因为对方邀约是有目的，他的业绩和取得的地位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邀请。
　　项语确实需要专心赚钱，没房没车没股票基金银行存款。而这一切，他都想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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