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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番外:警察和他的小卧底
我第一次见夏萤,她在警察局,问每个路过的警察,有没有她钱的消息。
我一看她,就知道她坐过牢,而且头发那么短,肯定刚出来没多久。她的普通话标准的很,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恶性罪犯。她很执着,抓住每一个穿警服的都要问问。
一直没有人理她,有个同事来和我说,烦死了,都第三次来了。
她见没人理她,默默蹲在了墙边。
我那天穿着便装,我一会儿还要去开出租车,我走过去问了她。
我问她“你钱丢了?”
她仰头看着我,她眼睛很亮,她说,“啊?”
“我是警察。”看她一脸疑惑,我掏出证件给她看了一眼。
她立马站了起来和我说,“警察同志!我的钱被抢走了!你有消息吗?”
同志?
我听到这个称呼,轻轻地笑了一声,正经地拿出了我口袋里的小本子和笔。
她很高兴有警察终于记录她的案子了。
我在本子上记了一会儿。
然后看了看表,我得去接人了。
我留了她的手机号,也把我的留给她了。
她高兴地问我,是不是要去查她的案子了。
我笑了,说我是要开出租车去了。
她的钱,肯定是找不回来的,三边坡的车,十个里面,八个都是黑车。我当了十二年警察,没几个能把钱找回来的外国人。
我之所以留她电话,是因为她在麻姐那里当会计,她是中国人,看起来很好骗,应该也能发展成线人。
边贸,走私。
她从那天之后,还是经常来警察局,我跟她越来越熟悉,知道了她很多事。
我觉得自己真的会看人,她真的很好骗,我请她吃了个面,她把生平都给我讲了一遍。
我一直想和她提那个线人的计划,最后也没开了口。
她的人生太可怜了,天天还嘻嘻哈哈的活着,我觉得还是让她离那些黑暗的事情远一点。
因为我请她喝过一次面,她八月份发了工资,还打电话请我出去吃饭。
她在麻姐那里半年多的时光,我看着她头发越来越长。
她问过我,我的事。
我从没和她谈过。
只说我有个儿子,今年十一岁了。
她很震惊,说我居然有个那么大的儿子。
是的,他如果活到今天,应该就是十一岁了。
我没提起妻子,她低着头偷瞄我的表情,她想追问,我打断了。她后来一直以为我是单亲爸爸。
她刚来那半年在路边摊,对着我练勃磨语,她说一句,我笑一句。她让我给她指正,我逗她,乱教她一通,因为我觉得她磕磕巴巴说勃磨语的样子很好笑。
她还自己在学三边坡的法律,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怕再被抓进去。
我没忍住看着她笑。
她的坦诚,让我不忍心利用她。
有一天她打电话叫我出去,送了我一个礼物,很大的盒子,还有包装,我问这是什么,她笑着说,她在麻姐那里看到的,进口的玩具,很漂亮的遥控小汽车,送我儿子。让我千万别拆,回去给我儿子拆,她说他肯定会喜欢的。
他走时,才三岁,还不会玩儿。
我回去在昏暗的屋子里,自己拆开了。放在了桌子下,桌子上,是三张遗像。父亲、妻子、儿子。
她后来去了猜叔那里,我问了她才知道,那天她差点被麻姐的手下打死,她欠了五十万,给猜叔当会计打工还债,她把身上的钱,全还了猜叔。
猜叔......他桌子底下脏的很,我看了看夏萤,把想脱口而出的让她当线人的话咽了进去。
被发现了,他要她命的。
她问我怎么从不和她打听猜叔时,我有一个没告诉她。
她从不骗我,我怕她说真话,我不敢让她真的当卧底,哪怕被误会了,她也只有死路一条,我连救她都找不到地方。
她说我认识她两年半了。
是啊,两年半了,比认识沈星还要久,她刚来三边坡没多久就在警察局里认识了我。她的那两万,最后到底也不是我给她找回去的。
她每周都找我出去吃饭,她请一次,我请一次,一开始她是找我打听她的那两万块,后来养成了习惯,没什么事就出去在路边摊吃饭,她说话很好笑,她听我说我办过的那些案子,她的评价也很有趣。我们一起猜别的桌的客人是什么工作的,猜对的人,请一瓶饮料。
她其实挺聪明的,她很会观察别的情绪和细节,她有时比我猜的还快。
我知道她是因为从小被抛弃,看人脸色,看惯了。
我其实后来,很期待和她一起吃饭的那天,那是我一周最轻松愉快的时光了。
我从不和她打听达班的事,她嘻嘻哈哈的和我说些见闻。
这期间,我过了三次生日,她比我记得还清楚,她说因为她是星座学大师。
我三十四岁生日她送了我一支钢笔。
她说写笔录用,关键时候还能当武器。
她啊。
我三十五岁生日,她送了我一个领夹。
至今我穿制服的时候,它都夹在我的领带上。
那个领带夹,做工很好,看着就不便宜。
我问她为什么送我这个,她说她在医院第一次看我穿制服,她都看呆了,第一次意识到我是个正经警察。她觉得缺个什么东西,我过生日她就买了这个。
我问她多少钱,她说,别打听。
我去找人问了,两百块人民币,那就是四万勃磨币,我每个月的工资是九百块。
她手里的钱都给了猜叔,她那时在达班打白工。
我三十六岁生日,她送了我一个打火机,牌子货,z开头的美国货。
她说在达班挣到工资了,看我每次点我那个打火机都要好多次,而且经常找不到打火机,送我个贵的。她这次主动告诉了我多少钱,她说告诉我了,我肯定把它供起来,绝对不会弄丢了,我问她多少钱。
她说一千块,人民币。
我抽烟,我从不在她身边抽,都不知道她怎么发现我打不着打火机的。我说不如折换成钱给我,她哈哈的笑,问我这能一样吗?
我问她,为什么送我这么贵的礼物。
她说,很感谢我,每一次在三边坡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都帮了她。
我真的把它供起来了,我后来拿出来用过一次,有个人认出来了,他笑我平时假清高,他以为是我收受的贿赂。
我的钱都在给母亲买药,每次吃饭,说是说一人请一次,其实我都抢着付了。每次玩儿那个猜客人的游戏,无论她输赢,我都给她买一瓶汽水。
我后来和她说,有什么事就打我的电话,无论什么事。哪怕她做了错事,也给我打电话,我会帮她处理的。
哪怕她成了郭立民那样,我也捞她出来。
我的正直在她面前都拐了个弯。
她被毛攀打了那天,我去医院看沈星舅舅,她衣服上带着血,头裹着纱布就回来了。
我看了皱着眉说,我想个办法惩治了他,夏萤笑嘻嘻地说,那得快点了,不然他肯定还有坏屁呢。
后来在象龙国际,夏萤差点被毛攀手下欺负了。
我回去要查象龙国际,我的上司直接压下来了。
这里是三边坡,法律对他们那样的人形同虚设。
我想过弄死他的,可我是个警察。
我去医院看了她,她没什么心理阴影,还笑着说,看她说什么来着。
过了段时间,毛攀死了。
领导让我去查,说毛攀他妈很急,让警察局赶快给个交代。
我把那个文件扔在办公桌上,过了几天塞进已完结案子里了。
她在达班经常顺那些零食,一搬就是一整箱,我们吃饭的时候,她搬到我的车上,她说给我儿子吃,小孩子肯定喜欢的。
她还送过我漫画书,蜡笔。
她试探着和我说,要是我去跑出租车没人看孩子的话,她可以帮忙看看孩子的。她说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光吃饱饭可不行。
我说,我的孩子和她没有关系,别再提起了。
她第一次看到我这样严肃的表情,后来她再没提过了。
再后来是赌坊,大曲林乱的不像样,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的。我看出达班情况不对了,那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麻姐那里的线人,知道猜叔骗了夏萤。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很急地去找她,让她快离开达班吧,我好话坏话说尽了,我说回国跑个别的城市,要不去三边坡别的地方。
我其实想说,没处去可以先在我那里待一段日子,等大曲林稳定了,我在三边坡给她找个会计的工作。
可我看她表情不对,我沉默了。
我不是傻子,我审过那么多犯人,我能看不出来她这是怎么了?
我问她,是不是喜欢猜叔。
她一脸恍然大悟。
我一时觉得自己嘴贱,点她这一句干什么。
她那天问我,为什么不去找沈星,劝沈星回去。
我没告诉她。
因为我想,让沈星卧底,去查逻央的位置。
我太想让山上种上粮食了,我在警察局,天天都在看那些毒品带来的悲剧,所以......即使知道沈星可能会为此丢了命,我也去找了他。
我并不是她说的什么公平正直的好警察,如果可以阻止以后的悲剧,我不介意骗别人去送命的,我之所以去沈星在达班的那个小屋子里找沈星说,就是在逼沈星,我也知道那个达班的男人在外面听着,无论是他们中的谁,我得让他们害怕被猜叔怀疑不得不去。
那段日子,夏萤在住院,我去看过一次她,问她怎么回事,她开了个玩笑带过去了。
肯定是被猜叔利用了,还能因为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銮巴颂和逻央的事,我说,和你没关系。
她不肯走,一直要留在达班,还相信猜叔是个好人,不会上山。
猜叔最后确实没上山,可那不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我后来问她猜叔真的上山怎么办?
她眼神很坚定的和我说,到时候她把证据偷出来,让我去抓他。
我侧过了头,她真的被带去的话,她出不来的。
山上毒贩的女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整日只能看着山,跟一群吸毒的人待在一起。真到那个时候,我怎么救她?
她那个朋友,是她刚来三边坡第一天在警察局门口帮了她,她认识的。
我查到她那个老公了,我那天刚好马上就有个行动,我说明天和她去。她很着急,一直追问我,说不告诉她,她就一个一个窝点找,我知道她能干出来的,她看着好骗,实际上主意特别正,认准的事儿,谁都拉不回来。
我还是说了那个地方,我说你别自己去。
可我知道,她不会听的,我看到挂了的电话,全程行动都在担心她。
她后来吃饭的时候给我讲,她那时候差点开枪把他杀了。
我看着碗没说话。
其实她动手了也没事。
我不会抓她的,她打电话给我,我去处理尸体。这个案子会扔进已完结里,和毛攀的案子永远待在一起。
她和我说过她害怕去坐牢,只要我还在三边坡当警察,我就不会再让她去坐牢的。
她嘻嘻哈哈的和我去卧底。
我看似一直在和她开玩笑,其实我全程很紧张,我一直在外面拿着上了膛的枪,我怕她出事。
我看到门口那个保镖拦她,我当时握着枪的手都抖了,我差点就冲进去了。
回去的车上,我问她,为什么要和我来?
我能看得出来,她觉得没用,可她还是不顾危险的和我来了。
她看着我说,她一直觉得我是三边坡长出的一棵青松。
我没听懂,问她什么意思?
她说,“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她眼睛很亮地看着我,我很少见她这样正经的表情。
可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更配不上她说一句青松。
三边坡没有好人。
她去象龙国际,我知道。我一直没接她的电话,可也狠不下心直接按挂断,我的手机那天就这样一直响。
猜叔那天给我打电话,说了很重的话,不光是别再联系她了。
他说,他一直盯着呢,我再领着她出去干些蠢事,再偷偷摸摸和她出去吃饭,这个警察,我就别干了。然后他轻笑了一声,让我照顾好我病床上的母亲,他说可以给我介绍个认识的医生。
我把手机砸在了地上。
我从卧底之后再没联系她,她跑来警察局,刚好赶上那个女人吊在门口。
她挤过人群,握住我的手说,不是我的错。
我回头看到她关心的眼神,立马错开了。我问她来警察局干什么?
她说来看看我。
我心重重一跳,立马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在警察局,我和她说,没有要紧事,别再联系了。
她很生气地说,为什么啊?咱俩都认识两年半了!都是过命的交情了!难道我也要和她绝交吗?
我咬了咬牙,迈步离开了。
我知道,猜叔靠在门口的车上等她。
已经两年半了啊......
她走了之后,我看到了警局里面那堵墙,我想起第一次见她,她蹲在墙边,我走过去问她,“你钱丢了?”
她仰头看着我,她眼睛很亮,她说,“啊?”
如今她的眼睛,和那时一样干净。
我的领带上,还夹着她送我那个领带夹。
她来之前,我快十年没过过生日了,我都快记不清我什么时候过生日了,我每年记着的也只有那几个祭日。
如果那时,我劝她,别去和那个王怀仁要钱。是不是现在,她依旧在麻姐那里当小会计,我们傍晚坐在大曲林的路边摊,喝一碗面,她嘻嘻哈哈的骗我掏钱给她买一瓶汽水。我们说一些当天轻松好笑的事,我开着我那辆小破出租车送她回去,然后我再出去跑车挣钱。她的老公是警察,没人敢动她的。
可惜这里是三边坡,不光玫瑰花,这里的土,什么感情都种不出来。
这里红色的花,只有山上的红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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