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野史贯彻到底

　　石门下的血泊已经凝固成暗褐色。萧懿安蜷在门缝处，指甲缝里全是刮落的石屑。

　　地道里死寂无声，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外面的刺客似乎已经退去，可里面的人仍旧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终于，有人熬不住了，伸手就要去推石门，被旁边的人拽住：“别出去，万一他们没走，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来人显然是个高手，刻意放轻了动作，几乎无声无息。可下一瞬，那人似乎踩碎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脚步一乱，“噗通”一声，像是跪倒在地。

　　萧懿安紧贴着石门，听得格外清楚，那人在哭。

　　压抑的、低沉的呜咽。

　　这时，米铺的茅草屋顶发出簌簌轻响，接着轰然坍塌，混杂着断木碎砸落的声音。

　　有人从屋顶飞下来。

　　"啧，还当是什么大鱼，"还是之前那个假守卫，"原来是你这条疯狗。"

　　另一个刺客用刀鞘"笃笃"敲着断墙："全身是伤，赶着来陪葬？"

　　原来这两个刺客并没有离开，一直埋伏在屋顶上，他们本是要守株待兔等萧懿安现身，却意外等来了这个不速之客。

　　假守卫道："这厮之前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把他剁了！"

　　"等等……"另一人压低声音，"我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劲？他怎么一动不动跪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哈哈，该不是被咱俩吓傻了吧！”

　　萧懿安听见剑刃拖过地面的滋啦声，来人似乎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刺客的哄笑声里，刀锋破空的尖啸骤然炸响，是两人同时出手的杀招！

　　"当！"

　　来人应该也举起武器进行了格挡。

　　“哐当”一声，似乎有人的刀落在地上。

　　另一刺客骂骂咧咧：“什么破刀！挡一下就断了！”

　　假守卫啐了口唾沫：“换我的！刚宰那胖子时利索得很！”拔刀的“噗嗤”声格外清晰。

　　萧懿安不禁为来人捏一把汗。

　　死寂。

　　连雨声都消失了三息。

　　石门外传来剧烈的吸气声，接着是剑锋刮过地砖的锐响——滋啦……滋啦……越来越急，越来越刺耳，像恶鬼在磨牙。

　　“原、来、是、你。” 来人终于开口，四个字仿佛从齿缝里硬生生碾出来的。

　　萧懿安浑身一僵，心脏几乎停跳，是萧起！

　　天哪，怎么会是萧起！怎么能是萧起！

　　她当然知道夏班的死瞒不住萧起，可她本想熬过今夜，至少让人替夏班整理遗容，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谁曾想，萧起竟直接逃到了这里，亲眼目睹哥哥惨死的第一现场。

　　太残忍了！

　　萧懿安根本不敢想，此刻的萧起，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又是怎样的心情。

　　假守卫狂笑道："是老子又怎样？送你去黄泉路，和那蠢货作伴吧……"话没说完变成破音的嘶吼："拦住他！"

　　"当！"

　　仅仅一招。

　　"不……不可能！"假守卫的声音突然变调，"你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话音戛然而止，变成被掐住脖子的"咯咯"声。

　　萧懿安听见指骨嵌入喉结的闷响，接着便是"嗤啦——"一声，皮肉被生生撕开的裂帛声。

　　有重物接连撞上石墙，"噗嗤！噗嗤！"，一刀、两刀、三刀……刀刀入肉，捅刺声密集如暴雨。

　　“拦住他拦住他！快点啊！快拦——啊！！！”假守卫的嘶吼变成非人惨叫，最后的呻吟卡在喉咙里，变成了咕噜咕噜的血沫翻涌声。

　　"别过来！别过来！"另一个刺客声音在颤抖，脚步声凌乱后退，"疯子……你他妈是个疯子！"他终于崩溃了，声音里带着哭腔，"饶命……饶命啊！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短暂的寂静。

　　然后——

　　"噗嗤！"

　　刀锋贯穿□□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短促的、窒息的哀鸣。

　　"咚。" 重物倒地。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结束了，只剩下萧起的脚步声，沉重、迟缓，像是拖着什么，一步一步，踏在血泊里。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静寂。

　　萧懿安知道外面已经安全了，而且萧起就在外面，想推开石门出去，被人拦住：“你要出去我不管，不能害死我们！”

　　有个阿婆好心劝她：“"使不得！外面那杀神比刺客还瘆人！再等等吧，等他走了再说。"

　　萧懿安挣开钳制，声音发抖："他又没滥杀无辜！何况你们忘了，刺客有多残忍吗？活该千刀万剐！"

　　小起根本没错。

　　见她还想出去，众人干脆七手八脚按住她，她根本挣脱不开。

　　“咔哒……咔哒……”

　　马蹄铁敲击石板的脆响由远及近，很多人正在靠近这间米铺。

　　"有活口吗？"一道喊声撞在巷壁上，激起空荡荡的回音。

　　地道里的人担心有诈，谁都不敢应答。门外的萧起也沉默着。

　　"报——！"铠甲碰撞的锵啷声停在门外，"四殿下，此处无活口！"

　　"进去仔细搜寻，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赵允珩沉稳的声音响起。

　　地道里顿时炸开了锅。

　　“是四殿下，是四殿下的声音！”

　　“四殿下来救我们了！”

　　人群疯了一样往门口挤，石门被推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萧懿安刚探出头，就被慌乱的人群撞得后背重重砸在墙上。

　　外面的景象让所有人倒抽冷气。满地尸骸，鲜血将整个米铺地面染成了暗红色。有人当场尖叫起来，有人被绊倒，还有些人捂着孩子的眼睛，赶紧逃出米铺。几个胆大的汉子跑出去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围着赵允珩的亲兵，手舞足蹈地描述着方才的惨状。

　　等到萧懿安终于踉跄着踏出地道时，她已经是最后一个出地道的人了。

　　周围没了人群的嘈杂声，反而很安静，只能听到血滴到地面上的声音。

　　然后她看见了。

　　萧起跪在血水泥泞里，怀中紧抱着夏班的头颅。夏班双目紧闭，如果忽略青紫的面色，倒像是枕着萧起的臂弯安睡。

　　萧懿安的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萧起听到脚步声，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像燃烧后的灰烬，所有光亮都湮灭了。

　　"……萧起？"萧懿安终于挤出声音，颤抖着向前一步。

　　萧起看着她，又像没看着她，只是缓缓低头，用额头抵住夏班的头颅，轻轻蹭了蹭。

　　血从夏班的断颈滴落，顺着萧起的脸颊滑下，像一行泪。

　　可他没哭。

　　他只是抱着那颗头颅，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转动，仿佛自己也死了。

　　玄甲卫们鱼贯而入，将萧懿安和萧起团团围住。

　　赵允珩也走了进来，待看清米铺里的场面，不禁微微皱眉。

　　“你俩干什么的？把手举起来！”卫兵举着长枪指着萧懿安和萧起二人。

　　萧懿安缓缓转身，对上了赵允珩：“四殿下，是我和萧起。”

　　赵允珩看清是她，微微抬手，示意卫兵们退下。

　　萧懿安简略说明经过，赵允珩沉默片刻，轻叹道：“节哀。”

　　萧起还抱着夏班，跟块石头似的动都不动。赵允珩摆摆手让士兵收拾残局，萧起突然哑着嗓子开口："请让我送哥最后一程。"

　　赵允珩颔首，转头对萧懿安道："萧二小姐，在外面等你。"

　　萧懿安担忧地望着萧起纹丝不动的背影，脚下迟迟未动。

　　赵允珩道：“这里实在过于血腥，萧小姐还是出去等他吧。”

　　见萧起依旧毫无反应，萧懿安终于缓步向外走去，刚迈出米铺门槛，萧有仪就跑了上来。

　　萧有仪看着她满身是血："姐姐伤哪了？"

　　"不是我的。"萧懿安任她抓着袖子翻看，"夏班的血。"

　　听到不是萧懿安的血，萧有仪手一松，拍着胸口直喘气："还好不是你的……"然而，听到是夏班的血，她的话又卡在喉咙里。

　　方才抢先出来的人，有人说跟萧懿安一道，有个胖胖的男子死了，萧有仪当时还在疑惑是谁，没想到竟然是夏班。

　　萧懿安的脸色非常非常差，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气。

　　萧有仪知道她因为夏班的离世而难过，眼睛一酸，张开双臂环住萧懿安，下巴抵着她肩窝轻蹭。

　　萧懿安面无表情，轻轻推开萧有仪：“你和……”她目光转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赵云珂，“你们不是走了吗？”

　　萧有仪急急解释："姐姐，我们之前不是故意丢下你的。赵公子带着我沿护城河找救兵，可我们遇到很多刺客假扮的城门守卫，恶战了几场，后来遇到了四殿下和孙逸飞，孙逸飞说你被困，让我们赶紧过来救你。"她说着又要去拉萧懿安的手，"姐姐，我真的很担心你......"

　　赵云珂也上前一步，难得放软了语气："萧小姐，你不要怪萧二姑娘，她一路上都很担心你，还气我把你抛下，强行带她走，她说她宁愿同你一起，面对两个刺客。"

　　"是么？"萧懿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如果当时，如果当时赵云珂选择的是她，夏班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萧小姐，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二选一，若当时把你带走，萧二姑娘她……"

　　"你说得不错。"萧懿安忽然很累，累到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本就没有资格怪任何人。

　　她慢慢挪动步子，往外走，萧有仪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她。

　　萧懿安回头，萧有仪以为她是想跟自己说话，刚想跟上，谁知萧懿安却像是透过萧有仪，望向她身后的米铺：“小起，带着夏班，我们离开这里，回家吧。”

　　*

　　城东乱葬岗往南三里，有一片紫薇花林开得正盛。风过时掀起漫天花浪，粉白瓣子雪片似的往下落，盖住了新翻的黄土。

　　萧懿安扶着柏木棺椁看仵作穿针。

　　"领口拉高些。"老仵作低声吩咐学徒。

　　靛蓝寿衣立领掩住最后一道血线，夏班圆润的下巴枕着软枕，倒像在铺子里打盹等糖浆熬好。

　　萧懿安捧起一抔落花，轻轻洒入棺中。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夏班鼻尖，随着若有似无的微风轻轻颤动，恍若还在呼吸。

　　萧起跪在棺前，将新买的芝麻糖一包一包码放整齐。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甜香混着紫薇花的清苦在坟前萦绕。

　　他直挺挺地跪着，任由落花覆满肩头。

　　深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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