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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痛
黎清欢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和身体的剧痛，坚持让许海川推着轮椅带她去了分局指挥中心。她需要亲眼看到，需要知道真相，哪怕那真相会将她彻底撕裂。
巨大的监控屏幕上，反复播放着南浦大桥事故的录像片段。画面清晰地记录下那辆喷涂着熟悉出租车公司标识的深绿色车辆，以及那惊心动魄的撞击瞬间。当镜头拉近，捕捉到出租车驾驶座上那个即便满脸血污、扭曲变形却依旧刻骨铭心的侧脸时——
“江平涛……”
黎清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冰冷，带着滔天的恨意……
十几年前，就是这个恶魔，车祸撞车，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将她的人生拖入深渊，十几年后，他竟然又出现了！而且，这一次，他夺走的是……邓语婷！
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黎清欢所有的理智，她猛地抬起那只没有严重烧伤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面前的金属操控台上。
“砰！”
一声沉闷巨响在安静的指挥中心炸开，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黎队！你还好吗？” 许海川和旁边的警员惊呼着想要上前。
黎清欢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江平涛那张脸上，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他……说了什么？”
负责事故调查的警员小心翼翼地汇报:
“黎队，那个江平涛……醒来后一直在胡言乱语，颠倒黑白。他一口咬定是大巴车司机故意变道撞了他，说他才是受害者，还说自己有后台，威胁我们……简直是无耻之尤！我们调取的监控和他车上的行车记录仪都清晰显示，是他超速行驶、疏于观察，未能保持安全距离，才导致追尾，事故责任在他，而且，他驾照状态异常，似乎还在吊销期！”
“畏罪潜逃，颠倒是非……”
黎清欢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江平涛的卑劣无耻，十几年如一日，当年对她母亲如此，如今对邓语婷，亦是如此！
新仇旧恨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心中疯狂翻涌。
她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问出了那个让她心胆俱裂的问题：
“那医生呢？送进医院了吗？……”
警员低下头，声音沉重而肯定：
“是的，黎队。事故发生后，急救人员确实从大巴车抬出了一位重伤昏迷的年轻女性，穿着米色风衣，符合那位医生的特征。她当时伤势非常严重……被紧急送往最近的浦江医院抢救。但是……”
“……我们与医院核实过，人送到的时候，已经…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经确认死亡后，遗体暂时存放在医院的太平间，等待家属认领和处理后续事宜……”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黎清欢的心上反复切割、炙烤。
——确认遗体、死亡、太平间……
黎清欢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靠在轮椅背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因愤怒而燃烧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黑暗和深不见底的悲痛。
她对江平涛的仇恨之火，在巨大的、失去邓语婷的悲恸面前，燃烧得更加猛烈，却也更加绝望。
﹉
因为情绪激动和强行活动导致伤口情况恶化，黎清欢被医生近乎强制性地“押”回了病房。
她不再反抗，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任由护士处理伤口、输液。她郁郁寡欢地坐在病床上，背上的灼伤和心口的剧痛交织在一起，却远不及脑海中那个鲜活身影消逝带来的万分之一痛楚。
——邓语婷……
那个笑起来像小太阳一样，总是叽叽喳喳充满活力，会炸毛也会害羞，会固执地关心她、靠近她，甚至在最后撕心裂肺控诉她的人，怎么就没了……
黎清欢闭上眼。邓语婷纯真的笑容、狡黠的眼神、生气时鼓起的脸颊、还有那晚在酒吧红着脸告白的模样……
——在她眼中，邓语婷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存在……
可是偏偏她死在了江平涛那个畜生手里，死在了她黎清欢纠缠了半生的噩梦手里！
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又如同泡沫般碎裂。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眶酸涩发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拼命涌出，她却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将其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
她告诉自己，眼泪是脆弱的。
可是，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难受地捂住额头，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和绝望……
——邓语婷若是真的死了，
那么，她终将会成为刻在她心上地第二道伤疤……
因为，那是她曾经在心底深爱过的人，她亏欠的人，更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在心里偷偷喜欢着的人啊……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悲伤的声响，仿佛天空也在为那个骤然消逝的、明媚的生命而哭泣。
﹉
接下来的几天，黎清欢彻底沉寂下来。她像个精致的、没有生命的瓷娃娃，搁在冰冷的病床上。送来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地被拿走。
她除了有时候同事问她案件和文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怔怔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或是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眼神涣散，毫无焦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个被悲伤和仇恨掏空的躯壳。
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在她死寂的心底疯狂滋生、缠绕。
——她要见她最后一面
哪怕只是只是一具冰冷的躯体。
白天，她提出想去太平间，被许海川和医生拒绝了。她的身体状况太差，情绪更是不稳，医生甚至担心她会崩溃。
黎清欢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睑，掩盖住眼底深处的执拗……
﹉
深夜里，
医院走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护士站微弱的光线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黎清欢悄无声息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后背的伤口随着动作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却一声不吭。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向通往地下层的电梯。
太平间位于医院最底层。阴冷的气息顺着走廊蔓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味道。惨白的灯光在光洁的地面上反射出幽冷的光，只有一台老旧制冷机在角落发出单调的嗡鸣……
守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面容枯槁的值班员，正打着盹。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惊醒，看到走廊尽头扶着墙、脸色惨白、穿着病号服、眼神空洞的黎清欢时，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哎哟！谁？！你……你是哪个病房的病人？！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干什么？！这里是太平间，不能随意进入！快回去！”
值班员的声音带着惊惶和责备。
黎清欢停在他面前，微微喘息着。灯光下，她的头发微乱，脸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那双总是锐利或清冷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令人心悸的空洞和死寂。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值班员，望向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铁门。
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幽冥的、令人心头发冷的平静，一字一顿地问道：
“请问这里……”
“有邓语婷医生的遗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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