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暮光】三千年

　　黑夜，浓云，烈焰，熔岩。
　　铺天盖地的灰烬在空气中飘荡，它们细小微茫但是无处不在，静悄悄地将一切生息都覆灭。

　　艾格尼斯倒在地上，明明是没有重量的灵魂却激起尘土满天。
　　她的手里握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剑，金色的神血顺着剑尖滴落在黑色岩石上，将坚硬的岩板腐蚀出一个深深孔洞，露出下面闪烁着碎光的河水。
　　这份光辉美丽又脆弱，很快就被涌动的泥灰覆盖，火与夜再度成为世界的主宰。

　　从天穹直坠入地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僵硬粘滞的思维不足以支撑艾格尼斯激活防护魔法或者宝器，她被盛怒的修普诺斯硬生生砸进大地里面，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泛起钻心痛楚。
　　神官不由庆幸她现在只是一个灵魂。
　　饱经岁月磨砺的灵魂总是比血肉之躯要坚韧一些，如果这时她是人身入梦，恐怕骨头都已经成了碎末，内脏也要被摔成肉泥。

　　……虽然现在的情况并没好到哪里去。

　　尖锐的疼痛撕扯着人类单薄的身躯，四分五裂的伤痕出现在灵魂之上，它们斩断四肢，斩碎躯干，斩下头颅。
　　对于此刻的艾格尼斯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可惜不死的恩典断绝了这份希望。
　　来自忒提亚的神力不断修复着艾格尼斯破败的灵魂，生与死在这个平凡的人类身上厮杀，每一次交锋都带来无与伦比的痛苦，持续磋磨着她的心智，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永生成了诅咒。

　　所幸……这份痛苦也不算彻底的一无是处，至少它冲淡了睡梦神力的诱惑。
　　尖锐的疼痛叫艾格尼斯的脑子不再浑浑噩噩如同陷入泥淖，失去神智只能任人摆布。
　　她重新捡回了思考的能力，约束在灵魂中的神力立即听从主人的号令显现人前。
　　深渊之女的垂青令人类远离疾病灾厄，足以让普通人消泯灵魂的伤势也不过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恢复如初，神官从地里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她四下环顾，终于看清了这个梦境，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厌倦之情。

　　一个无聊的故事。
　　她评价道。

　　冥神总是这么乏味，脱不开幽冥的束缚。
　　枉费修普诺斯收集了那么多梦境，真到派上用场的时候还是喜欢走原来的老路子。
　　艾格尼斯神情恹恹的，看起来十分萎靡。

　　直到见到被拽下天空委顿在地的梦境之主，神官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多好啊，人类与神祇共同站在大地之上。
　　谁也不能俯视谁，谁也没有资格，谁也没有能力。

　　艾格尼斯虚弱地笑了起来，她动手甩了甩短剑，珍贵的神血像是垃圾一样被甩个干净。
　　并非所有宝器都可以被称为神器，神器的诞生需要极为苛刻的条件，而且充满了未知的偶然，只有命运才清楚其中的规律。
　　经过几次神王更迭战之后，现存的神器更加稀少，但，恰巧——
　　独眼巨人锻造的这柄短剑恰巧是神器中的一件。
　　虽然它不如三叉戟、雷霆权杖和隐身头盔威力强大兼有赫赫威名，可也绝非等闲。

　　在这柄短剑锻造之初，独眼巨人被要求赋予它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特性。
　　忒提亚要用最锋利的武器来保护最重要的人，为此她提供了所有自己能够接触到的珍贵材料，日月双神的私库，流星女神的遗产，塔尔塔洛斯的馈赠……
　　巨人中的老大布隆特斯激动地接过了这些难得一见的材料，向深渊之女发誓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他和他的两个兄弟一起耗费整整十二个春秋才将短剑锻铸出来。

　　顶尖的资源和顶尖的手艺，打造出了顶尖的武器，它完美得超乎预料，甚至能够——弑神。
　　这是大不敬大叛逆。
　　忒提亚和艾格尼斯，以及独眼巨人三兄弟默契地将它隐瞒了下来，他们小心保守着这个秘密，以至于这柄剑籍籍无名没有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七年前，艾格尼斯被设计暴亡，愤怒的忒提亚把剑交给兄长，阿波罗持着它割下了神王头颅。

　　艾格尼斯复活之后，短剑又回到了她手上，除了平时拿来拆拆信捅捅人之外神官也无事可做，它已有七年未曾啜饮神血。
　　即使被闲置七年，它的剑锋仍然又快又利，刺穿一具神躯就像刺穿一张纸一样轻而易举。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生物不会被短剑所伤，修普诺斯理所当然不在其中，没有得到豁免的睡神被捅了个对穿。
　　此刻他形容狼狈，来自其他神祇的神力纠缠使得修普诺斯无法治愈自己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淌在他身下蜿蜒成小溪。
　　随着饱含神力的血液喷溅出来，缬草的特殊香气逐渐取代了硫磺的刺鼻臭味。

　　白翼神明坠落肮脏泥泞地，满身金色血水混上黑灰尘土，纯洁不再，高傲不再。

　　梦境之主死死盯着那手持利刃的青铜人类，眼神凶狠淬满怨毒汁液。
　　蝼蚁也敢反抗真神，区区凡人胆大妄为竟然试图弑神。
　　不允许！不允许！绝不允许！
　　凡人怎能违抗真神！
　　修普诺斯愤怒地挥动翅膀抖落更多羽毛，他倾尽所有搅动梦境，令美梦成真，噩梦也成真。

　　天空被烟尘填满，熔岩在地下翻滚，烈焰从大地上每一个缝隙里喷涌而出，火舌舔舐着人类衣角，高温带来浓郁焦灼气息。
　　睡梦之神抛弃了最后一点虚伪的仁慈，无知无觉地幸福死去怎能抵消他心中愤恨，唯有叫她在极致的痛苦中湮灭才能平息神祇怒火。
　　只要躯壳完整，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了。

　　自愿放弃的人生当然是最佳选择，但是强行抹杀掉原来的灵魂也并无不可——只要付出更多代价。
　　倪克斯的儿子总是付得起代价。

　　修普诺斯点燃更多地狱火去焚烧艾格尼斯的灵魂，发誓要将她的每一缕都烧成灰烬，都挫成烂泥。
　　青铜时代早已结束，这个懦弱无能的人类就该随她的同胞一道腐朽于时间长河，而不是像只臭虫一样在人间活蹦乱跳！
　　睡梦之神嫌恶地吐掉嘴里的血水，对青铜人类的厌憎达到顶峰。

　　以神力为燃料的地狱火熊熊燃烧，火焰冲天将整个世界都染成浓烈鲜红。
　　仅凭高温就可以烤干无数人类的极端环境却不能影响青铜人类分毫，艾格尼斯看着身周缠绕的黑色幕影，一颗心浸泡在了酸水里。
　　忒提亚……忒提亚总是不太像一个神祇，她太宽容也太温和，比起她的哥哥姐姐，流星女神不够冷漠，不够无情。
　　即使刚刚大吵一架，被指责被伤害，女神依旧对神官予取予求，来自深渊的神力任其调用，毫不吝啬地在人类身边构筑起了最坚实的屏障，将所有可能伤害到神官的危险拒之于外。
　　艾格尼斯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泪意憋回眼眶。

　　她会回去的，她必然会回到忒提亚的身边，这是谁也不能阻止的事情。

　　青铜人类下定决心，她将视线投向地上的神明。
　　艾格尼斯咳了两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您不该欺骗我的，我讨厌谎言、不忠和背叛。”——正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此刻神官的姿态已经恢复了以往在神庙中的恭谦温良，人类轻声细语：“您怎么能欺骗我呢。”

　　虽然已经被治愈，但伤痕也是切实存在过的，钻心剜骨般的强烈痛感还残留在艾格尼斯的神经上，现在，她的灵魂单薄如烟，似乎只要一阵微风拂过就能将她吹散。
　　修普诺斯见状却没有半点目的即将达成的喜悦。
　　他的脸色从点起地狱火开始就不太美妙，等到看见艾格尼斯完好无损地从火焰里走出来，睡梦之主更是神情大变。
　　“你怎么没死！”神祇咬牙切齿，不等艾格尼斯回答，他已经释放出更多神力。
　　修普诺斯今天铁了心要抹杀掉神官的灵魂好接管她的躯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然而，无论睡梦之神如何拨弄梦境，青铜人类依旧好好地站在他面前，那层屏障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
　　与艾格尼斯的从容相反，修普诺斯狰狞得像是一头怪物，勉力压榨出来的神力快要消耗殆尽，该死的人却还没有死去。
　　他的眼中泛起猩红，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青铜人类。
　　如果没有那股神力……如果没有那层神力！她早就死了！

　　修普诺斯不知道这股神力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忒提亚成神日短，哪怕她已经掌握了阿斯忒瑞亚留下的遗产，流星神力也不足以探入梦境深处借给艾格尼斯。
　　这里被修普诺斯统治了万万年，梦河更是就位于冥河反面，到处都充斥着冥府的气息。
　　冥界天然排斥活着的东西，奥林匹斯神与大洋神在此与凡人无异，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一股神力保住了艾格尼斯这个懦夫的性命。
　　睡神不断扫视着人类，试图找到这股神力的来源。
　　他必须杀死她。

　　很快。
　　当他凝神分析屏障时，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几分钟或者几十秒，修普诺斯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眼球都快要挣出眼眶。
　　“怪不得……怪不得！”
　　他不可置信地大喊道。
　　“怪不得你会被塔尔塔洛斯赦免！怪不得你能死而复生！”
　　“你们两个都疯了，你和忒提亚都是疯子！竟然敢做这样的事！”

　　“啊……”艾格尼斯迟钝地叫了一声。
　　她看着修普诺斯的模样，慢慢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啊……”
　　神官伸出食指挡在唇前，“嘘——”
　　“还请您一定要保守秘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