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姑奶奶

　　“我们打算暗杀他，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有几个人？”姜雨问。

　　“五个。”

　　村里开始乱起来了，走不开。

　　加上城中戒严，混进来不容易，兵器也无法贴身携带。阿狗此行，只有四个兄弟，还藏在城中各处，为了解救姜雨外加暗杀四爷。这两个目标都很有难度。陈四荣前呼后拥，一堆护卫。杀完二爷之后就开始深居简出，要弄死他并不容易。

　　“我们打算先把您救出去，然后再去暗杀四爷。”

　　“你们是去送死。”姜雨直截了当道。

　　“您放心，”阿狗道：“我们会小心的。”

　　“陈四荣不是傻子，他知道我们会报复，脑袋早就缩到乌龟壳子里去了。”

　　“所以得想个把他钓出来、”

　　“杀了他，又能如何？”

　　“那些死去的弟兄在天有灵，就能合眼了。”

　　“阿狗，”姜雨倒了一杯茶水，道：“我知道你们很愤怒。但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阿狗一向讲义气，嫉恶如仇。为了姜雨据理力争。因陈四荣背叛已成既定事实。姜雨下落不明，身陷疑云，弟兄们中间甚至有传言说她金盆洗手要去做少夫人了。她遭受的非议和怀疑不比四爷少。底下人因此人心浮动。再这样下去，内部必然土崩瓦解。阿狗全力打探姜雨的下落，同时也向老大那边的人主动请缨，刺杀陈四荣，以洗清嫌疑。

　　姜雨分析进来局势变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阿狗忠心耿耿。

　　但杀陈四荣没有什么用。

　　他如今的威风，都源自于张秀臣。

　　设下圈套，击杀老二的幕后主使，也是张秀臣。陈四荣在其中起到的仅仅只是推动作用。张秀臣需要他们自杀残杀，需要一个人来当罪魁祸首，等待尘埃落定，再出马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他大可推诿，表明渴望和谈的立场。将此前的厮杀定调为土匪内部争端和乱斗。这样就能把朝廷摘干净，赢取民心。

　　“能杀掉四爷，就算拼了我的性命，也没关系。”

　　阿狗言之凿凿。他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姜雨道：“你的命比陈四荣重要。”

　　阿狗苦笑道：“三姑奶奶，我死不足惜。只是以如今的局面来看，如果四爷不死，我们也回不去白石村了。”姜雨保全了五爷，自己入狱，这是大义不假。若姜雨死了，恐怕在弟兄们的眼中能比肩关公，义薄云天，可歌可泣。偏偏她又被活着放了出来，好吃好喝，还跟陈四荣接触过。离间计固然歹毒，实际上行之有效。

　　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阿狗道：“您就让我去吧。”

　　姜雨道：“陈四荣在我这里已经是个死人了。要他的命，很简单。不必逞一时意气，徒增伤亡。阿狗，你勇气可嘉。但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你如果还当我是你的头儿，就按我说的办。”

　　阿狗当然是认她当头儿，闻言冷静下来，又问道：“三姑奶奶有计划了？”

　　姜雨道：“先跟我说说村里的情况，他们进攻了吗？”

　　阿狗道：“还没有，不过在到处张榜公告，想诏安。上次城外遭逢，死了不少人，村民群情激奋，把告示都撕了，也不许官兵进村。一直在闹。朝廷抓了几个领头的，又开始发抚恤银子。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估计再这样下去，会对我们不利。”

　　“弟兄们怎么样？”

　　“上次在城外五爷的人损了很多。二爷中了圈套，也死伤惨重。四爷叛逃时带走了不少人。现在剩下的，大多只有我们的人和老大的人。您失踪之后，陈四荣散播谣言说您叛变。我们的人群龙无首，都并到老大那边一块听从调度。”

　　“所以，目前一切，都听老大安排是吗？”

　　“可以这么说。”阿狗道。他进城来找姜雨，也是老大点头的。

　　“很好，”姜雨点点头，道：“有老大镇场子，不至于一盘散沙。”

　　“大家都盼着您回去。”

　　姜雨拄拐杖一点地，道：“我回不去了。”

　　她的腿受了伤，这是个大麻烦。跑不了，必须弄一辆马车。但那样又会加大暴露风险。他们要如何悄无声息将一个大活人从人家眼皮子底下弄出去呢？

　　阿狗道：“我会找到马车的，送您出城。”

　　姜雨道：“出城之后呢？”

　　阿狗道：“自然是跟大家汇合。”

　　姜雨笑道：“阿狗，你真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扮成樵夫混进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吗？”

　　阿狗脑中警铃打坐。他浑身紧绷，飞快扫过屋内可能藏人的地方，以为哪里有探子。

　　姜雨道：“他们是故意放你进来的。我就算走出大门，也没人会拦。一旦我们返回老巢，紧随其后的，就是千军万马。我是饵，是张秀臣用来钓鱼的。”

　　阿狗道：“我们走小路甩开他们。”

　　姜雨道：“甩不掉。就算能甩掉，也不能冒这个险。”

　　阿狗低声骂了句娘。

　　“能不能找孟家帮忙？”

　　“孟家是孟尚谦做主，孟尚谦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怎么会帮我们。何况我们与朝廷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没有回旋余地了。孟家掺和进来，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毕竟孟留真与您相识一场……”

　　“相识又如何。现在没人能救我们，只有我们自己。”

　　姜雨才把这个大麻烦弄走，阿狗又想把他搅和进来。

　　阿狗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姜雨抬手打断，“行了，别提他了。”

　　阿狗只好把话头收回来。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呢？”他彻底没有思路了。要杀陈四荣，姜雨不让。要救她出城，她也不同意。除此外，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擒贼先擒王，这是张秀臣的策略。他没有本事和胆量屠村，想尽一切办法，探查土匪老大的下落，活捉，示众，令他亲口承认投降和归顺，最后伏法枭首。一整套流程走完，才能宣布胜利，不战而屈人之兵，控制青县。

　　否则的话，杀再多的人也没有意义。只要老大还在，就能凭借过去的威望拉起一拨又一拨土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切循环。这不是张秀臣想要得到的结果。他必须连根拔起，永绝后患。所以才有了现在奇异的局面。他对陈四荣大肆封赏，又对姜雨威逼利诱。本质上，无论是陈四荣，还是姜雨，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老大。

　　在没有抓到老大之前，他可以极为耐心的，忍受着陈四荣的轻狂，姜雨的傲慢。

　　只等尘埃落定。

　　姜雨与阿狗密探半宿，交代了一些事情。临近天亮，阿狗才离开。

　　青楼彻夜欢歌，灯火通明。

　　有人弹了一宿的琵琶，十面埋伏。曲调铿锵顿挫，杀伐果断。姜雨依稀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那时候还很生涩，记忆中云山雾绕的音律中夹杂着含糊的啜泣声。弹琵琶的人似乎爱哭。凝神一回顾，其他细节却又不甚分明。姜雨推开窗，琵琶声随风灌入。她看见对面端坐在花窗前的娴静人影。

　　光怪陆离，像是一尊菩萨像，供奉在蜘蛛精的巢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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