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吾

作者:苟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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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沈镜吾笑而不答。

      沈同恩却猛地起身,疾走两步,又忽地停住,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
      为官多年,他早已学会冷静自持不泄情绪,可此刻他的脑子乱糟糟的,一边欣喜于终于找到小弟,了了母亲的心愿,一边难过于小弟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不曾想着上京找他们。
      若不是此次凑巧,小弟难道打算一辈子都不与他们相认了吗?

      沈镜吾见他神情有异,又被他眼中的苦闷所刺,有些不自在地道:“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找人,我也是要去探一探不夜宫的,既然你不信我,那便算了。”

      “不是我不信,是不夜宫打手众多,一个个身体健壮,我又是先行一步,侍卫们还在后头,你若是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沈同恩苦笑道。
      他此刻已经完全不掩饰二人的关系了。

      沈镜吾被他这拳拳的爱护之心弄得越发不自在,想了想,还是得在他这个便宜二哥面前展露实力,于是施展异能,以鬼魅般的速度瞬间挪移到了沈同恩身后。

      沈同恩只是眨了眨眼,耳边吹过一阵风,面前的人就没了,他神情愕然,迅速转身,但见沈镜吾正惬意地踩着木凳,坐在桌上。
      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腰间一松,低头一看,自己的腰带竟不知何时被利器割破,让他衣襟大开,露出里头洁白的里衣。

      沈同恩一把拢住衣襟,神色复杂地看着沈镜吾,“是我小瞧你了。只是,你在外头过的是什么日子,才需要这样的本事。”

      沈镜吾:……这是把他当小可怜了吗?

      直到天色微亮,沈镜吾才将沈同恩送走,同来时一样,是从窗户走的。
      出于对血缘的认同以及对小弟的怜爱,沈同恩与他互换了情报。

      沈镜吾虽然到顺城不到一日,却已经探听到了许多不寻常的事。

      比如城外的流民是因山火才聚集在城外,那场山火却又是因剿匪而起,剿匪又与劫银案有关;
      比如皇太女侍卫为何独自来顺城,被抓入不夜宫是否是意外;
      比如连欢的异样,为何说起赎身又怕又痛,她是不想还是不能赎身;
      比如林秀才为何带着不夜宫的姑娘私逃,他话中似乎对不夜宫的龌龊之事有所了解;
      再比如他道听途说来的不夜宫所谓的“皇帝”到底是真是假。

      而沈同恩泄露的消息则要紧的多。

      比如秦本昌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官场的名声,都极其干净且怕漂亮,无论问起顺城的谁,都是满嘴的夸赞之语,这显然不正常,在烂泥堆里能长出白莲花吗?

      比如顺城五年前也发生过一次劫银案,那一次让秦本昌高升,那么这一次又会让谁高升呢?

      比如他们眼下还没探查出不夜宫与秦本昌有何联系,甚至连秦知训与秦本昌之间的关系都不甚了解,但当年追随秦本昌却家破人亡的官员家眷,均是逝世销户了,竟只剩个秦知训还活着。

      比如来巡察的是三皇子,秦本昌的亲外甥,此次劫银案会不会是秦本昌为了给三皇子争储造势而专门设计的?周帝有所疑心,但仍派了三皇子亲自督察此案,又另派一文一武,看似助力实则监视。而此案无论结果如何,对于三皇子来说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比如在第一次劫银案发生之后,便有一无名氏在五年间写了十数封密信送往内阁府,其中写了顺城官官相护,劫银案另有内幕,只是这信却没有一位官员呈到周帝面前,直到前几月,内阁府有一官员被抄家,由龙明卫搜出来数封密信才牵扯出这一桩旧案,而这些密信中有一封所用的纸张上有一股隐隐暗香,经沈同恩打探数日,这香似乎只有不夜宫才有。

      沈同恩临走前也没再拒绝沈镜吾去探一探不夜宫的底,毕竟秦本昌很可能认出他,却绝不认识沈镜吾,毕竟京都盛传沈国公夫人疯魔了,接受不了幺子早夭。
      沈镜吾也将自己要找的人告知沈同恩,毕竟沈同恩有官职在身,查人总比他方便些。

      想着今日的所闻所见,想到连欢、林秀才、皇太女侍卫、春慈,沈镜吾觉得顺城的上空好似有一只巨大的蜘蛛,它的脚牢牢地把住顺城的门,它的网牢牢地封住所有人的口。

      他幽幽叹息一声。

      此时天刚破晓,几缕红霞先穿过密不透风的云和大开的窗,在木质地板上留下一片明亮而柔和的光,而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顷刻间屋内便被一片金光洒满。

      沈镜吾眯着眼看着那片金光,忽地笑了,也许这预示着顺城以后的日子。

      “你觉不觉得,日头出来了,日子就好过了。”沈镜吾道。

      但他好半晌都没听见段灼的回应,一扭头,段灼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他甚至觉得这光太过刺眼,呢喃了一句模糊的睡语,将锦被一直拉到头顶。

      沈镜吾只能无奈地上前将窗关紧,又抽了两床锦被铺在地上,临睡前他隐约觉得屋内好似缺了什么,只是困意即刻就将他吞噬。

      ***

      秦知训趁着夜色从后门进了秦府。
      这秦是秦本昌的秦。

      按例,秦本昌是该住在知府衙门的,他在明面上也遵从着该例制,将自己的一妻二妾以及她们的子女都安置在知府衙门的偏院。
      但秦本昌私底下还养着六个年轻女子,这六名女子都是借秦知训的名义纳入府中,他又派了个厉害且忠心的管事,将府中的下人尽数拿捏。

      秦知训很少回秦府,他宁愿歇在不夜宫的雅间里,都不愿意踏进这里一步。

      “老爷在书房等了你大半夜。”管家脸色漠然地催促道,又给秦知训的手里塞了一盏长灯,然后便退下了。

      秦知训捏着灯柄的手逐渐收紧,灯笼中的烛火微微晃了晃,他缓缓迈步,朝书房走去。

      平日里哪怕是青天白日,只要秦本昌一来,管家便会将下人赶回杂役房,而每次秦本昌来,便会让人请他回来。这些下人在府中多年,怕是都不知道原来府里的老爷竟是顺城知府呢。

      秦知训勾起一丝冷笑,一踏进这个地方,他就难以维持表面的温和。

      看着灯火通明、门窗大开的书房,秦知训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恐惧。他把掌心都快扣烂了,才将面上的冷嘲压下去。

      秦知训踏进书房,见着秦本昌立即躬身问安:“老爷,您找我?”

      秦本昌正低头练字,听见声响连头也没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秦知训便走到他身旁为他磨墨,视线划过他写的那几个字,笔迹遒劲有力自有风骨。

      都说字如其人,秦本昌完全配不上他这一手好字。
      秦知训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只专心磨墨。

      秦本昌的胞妹乃周帝的容妃,因貌美而受尽宠爱多年,与容妃一母同胞的秦本昌相貌自然也不逊色,他如今已年过四旬,相貌还是俊朗,面上少了年少时的锐意,多了份温和,周身萦绕着儒雅气质。

      写完一首诗,秦本昌将手中的毛笔搁在桌上,嘴角含笑地看着秦知训,“你今日好大的阵仗啊,我说过的话竟是全忘了。”

      分明语气含笑,可秦知训毛骨悚然,立即跪倒在地,“老爷,我……”

      秦本昌一只手捏着他面颊两侧,力道很大,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是故意放人跑的,又故意闹这么大阵仗,想让沈同恩和陈显荣起疑。”
      他说得很笃定,又遗憾地道:“知训啊知训,你怎么总是不明白我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呢?”他松开了手,见他在秦知训腮边留下了几道浅淡的红痕,眼神晦涩,俯身轻轻舔了下。

      “老爷,我错了。”秦知训极力忍耐心中的厌恶与杀意。

      秦本昌一把将他拉起,拥入怀中,又在他耳边呢喃道:“我知道,你娘死了,你少了一份牵挂。只是,知训,你要做舅舅了。”

      秦知训心中一惊,犹如坠入冰窖。

      在他第一次试图违抗秦本昌的命令时,秦本昌便把他的亲妹抬进了知府府衙,给他的一个庶子做妾,从那时起,他对秦本昌的狠辣无情有了更深的体会,再也不敢忤逆秦本昌,也就成了秦本昌的一条狗。
      前日娘亲死了,娘亲说让他做个好人,让他一定要做个好人,反反复复地说了许多遍。秦知训也想做个好人,可是好人不长命啊。
      他可以舍了这条贱命,可他亲妹才十七,要是自己没了,她日子要怎么过,她会被秦本昌这个畜生磋磨死的。

      “老爷,知训再也不敢了。”秦知训伸手慢慢地解开自己的腰带。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深深的绝望。

      “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只是做错了事总是要给点教训的。”秦本昌唇边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打开桌上的木匣,里头放着三盒脂膏,他用两指挖了一大块,扬了扬下巴,道:“你就跪在那儿吧。”

      恰好是正对院门的堂前。

      可此时门窗俱开,自己跪在那儿,与跪在人前有什么分别?

      秦本昌见他还站着,笑了一声,“还是你想在院子里?我让人给你扎的秋千,你还没坐过。”

      秦知训的表情逐渐僵硬,最终还是自己过去跪着了,他跪伏在地,额头抵着手背,眼睛干涩无比,流不出一滴泪。

      开/拓,顶/弄,占/有。
      他几欲崩溃。

      方才他踢碎了别人的膝盖骨,现下,他的膝盖骨也被踢碎了。

      ***

      “唔……”段灼悠悠醒转,一扭头便瞧见睡在地上的沈镜吾,见他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段灼眼神闪了闪,掀开锦被,起身蹲在沈镜吾身旁,视线却落在他的腹部。

      他缓缓抬手,虚放在沈镜吾的腹部上方,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中泄出岁月风霜的痕迹,又很快隐去。

      而此时的沈镜吾正在他的梦境中挣扎不出。

      自出雪山那日起,他做了十五年的梦终于有了变化,梦中的黑暗散去,他全身赤/裸,行走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由他走过的土地好似被施了仙术,不断地长出草籽和树苗,给这个荒寂的世界带来了无限生机。
      可他一直在走,走到脚沉得跟灌了铅似的,都无法停下。
      他要走到什么时候?
      意识中有个声音回答他:走到整个世界都活过来,走到你想起一切。

      段灼的手落在沈镜吾的腹部,他尚且来不及感受什么,沈镜吾就猛地睁开眼睛,见段灼蹲在他身侧,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段灼神情自然地收回手,“都快天黑了,正想着叫你起来吃东西呢。”

      沈镜吾坐起身,脑子里还在回荡那句话——走到你想起一切。
      可是,他有忘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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