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后座

　　第二天在闹钟轰炸中迷迷糊糊醒过来，叶一竹头痛欲裂，好几次试图睁眼，都以失败告终。酒精没有完全挥发，连呼吸都混着浓烈气味，她在凌乱单人床上像小孩一样滚来滚去，艰难挪动酸痛的四肢。

　　磨磨蹭蹭快半个小时，叶一竹才勉强起身，又捂着脑袋在床边呆坐好久。

　　门被轻轻叩响，打断了她脑海里试图拼接的混沌思绪。

　　廖晓颖小心翼翼探个脑袋进来，看到叶一竹已经起床，这才松口气，“学姐，你醒了就好。”

　　叶一竹有些困惑，不确定问了一嘴:“刚才你是不是叫我了？”

　　何止是叫？连推带拉五分钟，你才有反应。

　　“学姐你醒了就好，这会儿快八点了呢。”廖晓颖笑着提醒她。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叶一竹开门见山，除了一夜没有动的嗓子有些沙哑，她整个人已经恢复如常。开学以来，她和廖晓颖的接触不多，交流也仅限于在这间屋子碰到了就打个招呼，她并不认为廖晓颖在自己都快迟到的情况下还有功夫专门过来确认她醒没醒。

　　此时门外又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怎么样，学姐醒了没？”

　　廖晓颖如蒙大赦，错身把门敞得更开，喜出望外。“醒了醒了……”

　　门外的人走过来，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冲叶一竹挥了挥手:“学姐，我叫范媛媛。”

　　与此同时，叶一竹刚开网的手机里铺天盖地的消息弹出来，她急于求证，站起来朝她们笑笑:“麻烦你们了，快去上课吧。”

　　范媛媛的声音再次响起:“昨晚是顾盛廷学长交代我们今早一定得把你叫起来的。”

　　在叶一竹微微诧异的眼神看过来之前，廖晓颖就偷偷瞥了眼身边人，想起昨晚有些荒唐动荡的一幕。

　　范媛媛打电话叫醒廖晓颖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只因为她自己没带钥匙。睡得正香的廖晓颖心有怨怼，有气无处发泄。虽然她只见过范媛媛一两次，但通过后者的活动时间轨迹可知她不是自己能轻易惹毛的人。

　　面对一直道歉的范媛媛，廖晓颖也只能一遍遍说“没关系，我也没睡”。

　　她们刚准备进门，楼下突然传来男女激烈的争吵。

　　高其一路试图分开两人当和事佬，却始终插不上话，双手合十求爷爷告奶奶:“我说大哥大姐，这半夜三更的，你们别扰民了……”

　　话音没落，叶一竹就扯他袖子指着顾盛廷说:“你让他滚，他又不住这儿，跟进来干嘛？”

　　“我他妈跟一路不是为了你啊？今晚我要不去二楼后座，秦倩连头发都能给你薅光……”

　　“诶诶诶，得了得了，有什么话明天大家清醒了再说哈。”高其伸手拦住面色铁青的顾盛廷，还想再开口劝，可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和紧抿的唇，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认识两年，高其也没见顾盛廷像今晚这样，眼神狠戾得可怖。

　　叶一竹站定在那里，死气沉沉盯着他看，眼眶透红，像要冒出火来。对面的顾盛廷也不甘示弱，冷酷对抗。

　　空气陷入死寂，高其捕捉到这是个调和的绝妙时机，刚想开口，只见叶一竹整个人瘫坐在地，毫无顾忌地放肆大哭。

　　高其摊了摊手，有些同情顾盛廷:"你女朋友你自个儿哄着去吧，我以前怎么看不出来她也挺作的……"

　　顾盛廷先是一愣，无声笑笑，拍了高其一掌，"滚啊！"

　　他的人，只有他能骂。不过，作死的叶一竹是挺可爱的。

　　目送高其骂骂咧咧走远了，他再去看蹲在地上的一团阴影，肩膀都在抖，与平时清高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顾盛廷没有立马走过去，哪怕是心早已经软成一摊烂泥，可一想到今晚的事，想起秦倩阴阳怪调地说"顾盛廷，看好你的人，别让她有事没事就勾引别人男朋友"他就恨不得扭头就走。

　　到了饭店包厢却见她没有跟进来，宁雪说人去二楼后座了，他憋一肚子火，最终忍不住拿上外套匆匆离席。

　　赶去二楼后座的路上，他把码速扭到底，在又干又冷的狂风中化身一团幽暗孤影。他就是不忿：为什么在她眼中，那帮人永远比他重要。他甚至不敢去想，她今天丢下他去二楼后座是因为那群朋友还是仅仅因为一个吕家群。

　　顾盛廷觉得花了钱的就是大爷。他为了帮吕家群，落得这么个狼狈下场，险些和她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他心安理得要求她不去参加吕家群的“出狱派对”。

　　可到头来，她还是去了。

　　去了就去了吧，他杀气腾腾赶到二楼后座，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吧台喝酒，那么孤独、那么落寞，给了他一记重锤。

　　难道她不是来见吕家群的？顾盛廷正懊悔不已，却看到有个臭不要脸的小白脸坐到她身边。

　　最可气的是，这女人居然来者不拒。

　　顾盛廷隐在黑暗，像一头蛰伏的狂狮，后槽牙都要绷出血来。

　　最后，男人试图低头吻她，可她冷冷躲开了。

　　不知为何，即使两人的距离依旧亲密无间，可顾盛廷心中那团火却骤然灭顶。

　　他仿佛站在上帝视角，看到了很久前的那个夜晚。

　　其实当时她也是可以躲开他的。可是，她不仅主动吻他，最后还软趴趴沉迷于他反客为主的吻。

　　他又涩又苦的唇轻轻弯了弯，可不过一瞬，脸色又沉下去。
　　她真的很招男人不是吗？如果有人觊觎她，他发现自己真的会发狂。

　　可没等他出手，就看到秦倩气势汹汹走过去。脑中轰然炸响，顾盛廷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看那个小白脸竟会觉得眼熟。

　　秦倩手刚抬起来，见叶一竹没有任何抵抗的反应，甚至从容不迫，更是窝火。可下一秒，她的手腕就传来阵骨裂疼痛，一回头，还没看清顾盛廷那张冷酷的脸，整个人就被甩跌倒地。

　　“你终于来了啊，男朋友。”叶一竹托腮，笑意嫣然。

　　没反应，是因为她看到了秦倩身后的顾盛廷。

　　她知道，她的男孩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

　　叶一竹酒虽然没醒，可也是一肚子情绪，拿眼去瞧那个颀长身影。顾盛廷两手插兜，也没靠着墙，只是定定站着。

　　"顾盛廷，我好冷……"

　　她含糊不清抱怨一句，在冷风中用双臂抱紧自己，粉莹莹的脸上流露出不经世事的无辜。

　　"怎么不冷死你算了。"

　　咬牙切齿的愤怒却不是冲她，而是对自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恼恨。顾盛廷边说边要把外套脱下来，却又听到她说:"我要你抱我。"

　　动作僵住，顾盛廷心头猛跳两下，一时分不清体内涌动的那股激情因何而起。

　　叶一竹微微仰头，满脸倔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晶莹泪水在泛红的两颊晕开。此刻的叶一竹像是完全撕开了自己的防线，却又不甘不愿，只等他主动走过来任由他攻破城池。

　　两人间沉默的对峙，顾盛廷甚至来不及听清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走过去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动作太过突然，叶一竹吃痛惊呼一声。不过半秒钟，她又早做准备似的，洋洋得意地舒展开眉眼，抢先一步跳挂到他身上，低头找他的唇。

　　顾盛廷知道自己中计了。一贯高傲的她哪可能流露出刚才那种求饶的情绪。可他明知道，还是愿意走过去。

　　让她占了片刻风头，顾盛廷不费吹灰之力就反客为主，推着叶一竹往楼梯下的阁楼走，死死抵着小腹，捧着滚烫的脸不管不顾。

　　一晚上折腾下来，叶一竹本就没什么力气再去与他对抗，只得老老实实软瘫在他筑立起的怀抱里。

　　顾盛廷狡黠一笑，揉了揉她发顶，温热鼻息胡乱喷到她眼中。

　　叶一竹有些酸涩："你信我还是信别人？"

　　说实在的，她真搞不懂他哪来这么大脾气。明明是师远自己凑上来，秦倩在他面前颠倒黑白，他就怀疑自己和不认识的男生在酒吧调情。

　　以前李宇那件事，他也是这种态度。好像在他眼中，她就是那么犯贱。

　　"你还闹脾气了？今晚因为你，我脸都丢没了。"

　　叶一竹冷笑一声，伸手就要把他推开，"就你的脸是脸，别人的脸都不是脸。"

　　不知道为什么，顾盛廷就是喜欢她得理不饶人的倔劲，气定神闲换了个姿势，握住她高高扬起的马尾，开口挑逗:"刚才还可怜巴巴求饶呢，这会儿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嗯？"

　　她一时无语，恶狠狠瞪着他得意洋洋的脸，抬脚踢他，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地喊:"今晚要不是你丢下我一个人，我至于去二楼后座吗，还有接下来的事吗？"

　　顾盛廷边笑边躲，在狭窄空间里让她扎扎实实踢了几脚，正打算出声平息她的怒火，对面铁门"轰"一声被推开。

　　穿着睡衣，头顶卷发棒的大妈叉腰，冲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准备发作。

　　叶一竹吓了一跳，很是心虚，急忙扯住身边人的袖子。此时此刻，他才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保护伞。

　　顾盛廷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阵雀跃，掌心顺势包住她冰冰的小手，将整个人带到身后，然后从容应对暴走的中年妇女。

　　"姐，这么晚还没睡呢？"

　　油嘴滑舌是他一贯的作风，怪不得他在哪里都能化险为夷。果不其然，那个阿姨听到他的称呼，嘴唇翕动，一肚子气明显卡在喉咙，最后只得阴阳怪调:"你们小年轻这么闹腾，睡了也被吵醒了。"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姐，我俩这就滚啊，您好好休息……"

　　说完也不管那边什么反应，顾盛廷搂着叶一竹转身就走。女人后知后觉，被吵醒的余怒又如火山喷发，扯着嗓子喊:"下次再让我逮住，我直接送你们去保安那里！"

　　两人一路不停溜上楼，直到笨重的铁门被猛地合上发出刺耳声响，叶一竹才忍不住笑:"我还以为就廷哥这暴脾气，会和打断你的人大战三百回合。"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就住她楼上，保不准她找你麻烦。我跟你说，这年纪的女人，最好别惹。"顾盛廷伸手捋了捋自己头发，嘀嘀咕咕:"看着比我妈都大，叫她姐真是给我膈应的……"

　　叶一竹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笑笑笑，也不知道谁刚才躲在我背后屁都不敢放一个。"

　　"是是是，幸好有你在呀，人家脸皮薄嘛。"叶一竹拉着他的手晃啊晃，柔软嗓音晃进他心窝里。他冷冷盯着她的脸，说:"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挺能屈能伸的啊，叶一竹。"

　　叶一竹吐了吐舌头，浑身无力地往他身上靠。顾盛廷吐了口气，忍住小腹一阵滂湃，换了只手搂她腰。

　　"你干嘛？"叶一竹敏感一扭。

　　"你包不是没拿回来吗，怎么，想和我露宿街头啊？还是……"他索性不再忍，凑上去啄了一下耳珠，用低沉的嗓音蛊惑她：“叶老板今晚要验货？”

　　叶一竹浑身一麻，头皮都跟着发紧，死死抓住他的衣摆，红着脸瞪他一眼。

　　可吵醒廖晓颖实在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转移话题，“那我的包，你记得去二楼后座给我拿回来呀。"

　　“凭什么啊。”

　　"不帮算了，我回头打电话给阿杰，让他帮我留意。"

　　叶一竹说完，眼前覆上来一片黑影。顾盛廷眼中的锋利光泽划过她的脸，闷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你多求我一下会死啊。"

　　叶一竹不甘示弱，踮起脚尖，两人鼻尖就要碰到一起。

　　"这么晚了，吵醒人家不好……"

　　就在这时，门被突然打开，正好撞上顾盛廷后背，他眼角未及展开的笑意森然，看得人背脊发凉。

　　"学长……"

　　范媛媛怔在原地，叶一竹从顾盛廷身后走出来，微微困惑，耳根处的滚烫这才如烧山火一般热烈燃起。

　　一时间没人说话，范媛媛往后退一步，让廖晓颖走上前。

　　"学姐，你回来了啊……"看到顾盛廷，廖晓颖自然也有些害怕生怯，可倒也不至于像范媛媛那样。

　　"我钥匙落在朋友那里了，所以……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

　　廖晓颖一晚上被闹醒了两次，但立马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笑脸连连摆手说没关系。

　　"那我进去了啊。"在外人面前，叶一竹酒突然醒了，冷淡得过分。

　　顾盛廷依依不舍松开手，突然有点后悔送她上楼。

　　叶一竹摸黑进到房间第一秒就撞桌角，廖晓颖瞥到顾盛廷担忧的目光，识趣跟上去帮她开灯。

　　"明天早上麻烦你们叫醒她，先谢谢你们了。"

　　范媛媛回过神来，意识到顾盛廷是在和她说话。

　　"嗯嗯，学长放心吧。"

　　顾盛廷收回目光，别的地方再没多看一眼就转身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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