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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萧忆瑶看着皇宫的位置，不无惆怅的说道：“裴九卿为人算计精明，以他的头脑势必能看清眼前的局势，当然他更明白，眼前能够跟在他身后之人已经是完全忠于他的最后一点势力，如果他执意鸡蛋碰石头，结果不言而喻，所以以他的头脑，很快就会大开城门投降，以保全他最后的一点实力，为他日的复辟做准备。”
梁令不由扯出嘲讽的弧度：“我倒不这么认为，今日他裴九卿身处于优势，依然败于我等之手，更何况他日他身处于劣势，。”
从梁令这个位置看去，萧忆瑶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让他的话顿时戛然而止，她是在担忧害怕，突然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按你所说，裴九卿很快就会打开城门投降，我们一直以来所期待的即将就要成功，这个时候你又是在担忧什么呢？还是你觉得再次相拼，我们就不会赢得了裴九卿？”
“我只是在担忧人心而已，的确我们离成功不过咫尺之遥唾手可得，很快尉迟就是登上皇位，成为这天下的至尊，而你们也会封侯厚禄，从此平步青云，可是现在你们期待满足于这份荣耀，以后呢？过了十年数十年，还有有人始终满足于这份风光吗？”萧忆瑶冷冷一笑，回想起过去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厌恶人性，但是相较于此刻梁令的哑口无言，她的态度则显得咄咄逼人：“不要说不可能，天下间没有何事是不可能，若有一日当你逐渐老去止步不前，而朝廷之中涌入的新人却一步一步得超越了你的地位，他们也许不像你一样经历生死，却拥有着连你都没有的荣耀；若有一日你钟爱的子女因为种种原因闯下弥天大祸，一旦秉公办理则会累及全家；若是今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他日有了取而代之的异心，你会选择助纣为虐还是大公无私然后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梁令，你能告诉我，若是你易地而处，你会怎么选择吗？权势也好名利也好，不过是一个借口，最可怕的还是人心私欲，在人心私欲面前，结拜兄弟也好，夫妻一场也好，往往都变得不堪一击，人心叵测就是这个道理。”
“也许你会觉得我杞人忧天，但是我只是相信历来现实所铸造出的事实而已，然而也是因为在乎，才会越加害怕这一天的到来之际，自己的无能为力。”萧忆瑶的语气放缓了下来，因为带了些江南吴侬软语的柔和，所以语气中的自嘲才会显得愈发明显：“很多人或许会觉得上官听雨算无遗漏是何等的风光，名动天下，但是谁会明白，当他们看着一家人幸福美满的玩闹之时，我看到的却是夫妻间的貌合神离，在他们看来一条成功的大道，于我却是要想着一千一万条可能会让这条大道夭折的原因。”
“其实你大可不必对自己这么苦苦相逼。”一直以来眼前的人都是倚风听雨楼上上下下的支柱，曾几何时，竟然忘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成为数以万计的人心中的支柱，却从来没有人真正成为她的支柱，尉迟凌天也好，自己也好，更多的是依赖于眼前的这个人，而并非是成为她的依赖。
“有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一定要让自己这么累，可是我更明白，倚风听雨楼上上下下数万人，也许会因为我一个大意疏忽之下所做的决定而丧命，就像李休。”最后的两个字萧忆瑶说的很轻，却让梁令愣住了。
李休这个名字日渐变成倚风听雨楼的缄默，极少有人提起，但是却又想影子一样无处不在，梁令断断续续的从很多人的口中了解到了李休这个人，他是上一任的侧犯阁阁主，最终为了维护倚风听雨楼而死在裴九卿的阴谋之下，而在他尸体旁边，萧忆瑶给了流泪的自己以及其他人狠狠地一个耳光，如今看来，李休的死似乎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其实李休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并不是你的错。”
“这一点我和你一样都很明白，我并没有沉浸在李休死的阴影之下，我只是因为此事而更加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忍受有更多自己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了。”萧忆瑶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浅浅的笑着说道：“好了，胡言乱语的说了那么多也够了，我该回去了，你呢？”
“我准备在这坐一会儿，等会儿再回去。”直到萧忆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梁令才转过头来重重得叹了一口气，萧忆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早已习惯将自己的情绪深深地隐藏起来，但是今晚出于担忧害怕的情绪，她还是多言了，也终于让他得以窥探一二：“对你而言，害怕的是倚风听雨楼的人会变，还是在怕一旦登上皇位会变的和裴九卿一样？”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寞！
一切果然如同萧忆瑶所预料的那般，裴九卿很快就投降了，京城的大门缓缓的在眼前大开，裴九卿熟悉而陌生的脸乍然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萧忆瑶只觉得一阵晕眩，前世今生的碎片都瞬间在脑中爆发，沉重的让她透不过气来，原来复仇也好，大仇得报也好，都是一样的沉重，下意识的踉跄后退一步的时候，身子却被另一个人扶住，是梁令，面带担忧的看着她。
勉强摇了摇头，萧忆瑶直起身子，这时候尉迟凌天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和裴九卿直面相对，那一刻她冰冷的手紧紧的攥紧了梁令的，似乎竭力在他身上汲取温暖，因为她突然想起，当日裴九卿在萧家的帮助下，从侍官手中接过先帝的遗诏之时，也是这样的神情，踌躇满志中隐约带着一丝骄傲。
很快尉迟凌天就正式登上了皇位，所差的仅是祭天之类的仪式，而与此同时，关于裴九卿的处置也下了，封为汾阳王王，留驻京城，而前朝旧臣，身居高位的大多联名决议辞官，而尉迟凌天从中选择了一些德高望重颇有民心的几位留下了，例如尧晟然为首的三位将军，其他大多都允了他们告老还乡的奏折，换上了一批新血。
臣相一职依旧由符禄担任，只是吩咐由其领着梁令，俨然昭示他会是下一任臣相的人选，武官之上则依旧以尧晟然为首，崔涑则为行营都统，司马易掌管国之财政，为户部尚书，霍延则为吏部尚书，林悦则胜局中书令，乃最高辅政官，而其他人则按先前于倚风听雨楼的职位结合官场上之各自划分，
如此一来除了尧晟然等三人之外的势力，则牢牢地掌握在了尉迟凌天的手中，而在这两方势力中，符禄是一个在夹缝中的人物，于双方势力相互纠结，偏偏符华蓥又未登上皇后之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两者斗争的牺牲品，但是他事情处理的极为老道，先是在尉迟凌天登基之后，大肆表达自己的称赞之情，随后又陈述了自己决意在栽培梁令完毕之后，就将告老还乡。
这样一来，关于尉迟凌天过河拆桥，顾念私情留下符禄的流言就不攻自破，而梁令为人聪颖，想必很快就可以将符禄的本事学的所查无几，到时符禄再次提出告老还乡，再由尉迟凌天亲自设宴款待践行，势必能让所有人信服。
皇宫还是那么金碧辉煌，光彩夺目，每个人都沉迷于它的风光无限，却忘了可能带来的危险，鎏金的屋檐，琉璃瓦，汉白玉的台阶，踏足于上，沿着熟悉的路径向前走之际，一切仿佛都和六年前一模一样，恍惚间会觉得六年的时光陡然之间消失，可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等到清醒之后，却是更加厌恶有这种情绪的自己。
远远的，萧忆瑶就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正是裴九卿，直面而对，对方驻足向她行了一个礼，至于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了，因为她全部的意志都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竭力制造出只是轻轻的一瞥就错身而过了的情形，然而刹那间，他脸上的神情还是清晰的印在了眼底，比起六年前，他的没有额头已经有了蹙起的纹路，快步走过的时候，带着轻愁的脸上显然有了一丝凌厉，早已不复六年前温和。
其实真正清醒之后再看这个人，就会轻易的感觉到他竭力堆砌的那种表象，裴九卿总是竭力在展现一种温和的姿态，但是又会在不经意的细节之处暴露出他的本性，裴九卿，这个名字再次在舌尖呢喃而起的时候，彼此真正面对面，清晰地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勉强撑起的温和的时候，萧忆瑶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以及曾经爱上这个男人的自己都是可悲可叹的，他似乎总是在扮演着另一个人物，无关于他自己。
萧忆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天是乞巧节，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她自笄礼之后就大多于游览民间，鲜少回京城，那日回去是因为裴泓之生辰她回京正好赶上乞巧节，只是因为他乞巧节猜灯谜上所表现出的才情，让她微微侧目而言，初初见面她不知他的身份，只觉得确有几分青年才俊的模样，然而那时她满心满眼皆是裴泓一人，所以对裴九卿，只是一瞥而过。
再次见面是在兰集亭，取自兰亭集序，为她与裴泓以及裴子臻等人聚会之亭落，当时裴泓正拉着水霖泠的手，当时她就明白，自己在别人看来昭然若揭的心思，丝毫没有传达到裴泓的心里，其实那次并非是她第一次见到水霖泠，在那之前，她曾经阴差阳错救过水霖泠一面，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女人轻易的夺走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但是在裴泓神采飞扬，水霖泠示众挑衅一般挽起前者的手，萧忆瑶的骄傲让人除了说出祝福的话之外，无法再做其他，然而她可以忍受裴子臻等人担忧的神色，却无法忍受只见过一面的人用一种洞悉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所以在得知对方是不受宠的六皇子的时候，在对方说出欣赏自己的时候，她忿然回了一句：“究竟你欣赏的是萧忆瑶这个人，还是萧这个姓氏背后的权势，六皇子！”当时他只回了一句：“你这句话是在看轻我，还是在看轻你自己？”
从那以后，裴九卿就将自己对萧忆瑶的欣赏光明正大的表现了出来，然而那时，即便萧忆瑶用亲手为水霖泠缝制嫁衣来了断自己的残念，但是和裴泓之间，除了情丝还有其他的思绪，所以她还是决意支持裴泓，对此也向裴九卿言明，对方却依旧坚持己见，她无可奈何之下也就随着他去了，直到酒宴之上先帝突然道出一句，得萧女者得天下之际，她就知道事情已经不由她选择了，她明知道裴泓极有可能回来刺杀她，却还是选择一个人端坐在房中等待，裴泓也明知道自己不一定能下得了手，却却还是来了，那一夜，裴泓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再也下不去手，落荒而逃，而她在他离去的时候，终于说了自己埋葬在心里的话。
少时嫁娶的誓言，身边代表未来王妃身份的玉佩，他不经意落在她处，知晓后却从未要回，她以为是承诺的一种，以为少时的誓言终究会实现，萧忆瑶对裴泓的心思昭然若揭，周围所有人的乐见其成，她自己也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最终陪伴他的人，可是一切陡然就变得面目全非，再也认不出些许。
第二日就传来先帝大怒，将裴泓贬离京城，当时萧忆瑶也是求过父亲，但是萧誉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他是先帝的太子侍读。她瞬间就明白了，萧誉是先帝侍读，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先帝些许小动作之间的涵义，贬斥裴泓不是父亲的意思，而是先帝的意思，父亲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或者该说先帝针对的其实并不是裴泓，而是萧家，因为萧忆瑶与裴泓之情谊天下皆知，裴泓若是登基为皇，是绝不可能兴起心思灭了萧家的，萧家固然是裴泓重大的一股助力，但是裴泓也是萧家最大的保护伞，从那一刻起，萧忆瑶就明白，重臣之女的重担责任远比她想象的来的更加艰巨。
裴泓被贬离京城的那日，萧忆瑶并没有前去相送，她一个人端坐在萧家的大厅里，端着茶盏一动未动，而陪着她的人就是裴九卿，而后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随着萧家一步步帮裴九卿巩固势力，让其登上皇位，萧忆瑶也理所当然入驻朝凤宫，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这一切，都无关于爱情。
如今想来，当初的相处裴九卿的确对她呵护备至，万千宠爱，谁不知皇帝陛下独宠皇后一人，什么时候失了心动了情已经不知道了，大婚两年都未曾怀有子嗣，其他宫妃庆幸之际却不知萧忆瑶善药，以香料和朝凤宫所种之紫苏相混合，功效如同麝香，因为萧誉用他一生来教育她的两句话语第一句是，萧誉是东若的大将军，第二句是因为爱而出生的的孩子是珍宝鲜花，萧忆瑶和萧衍萧颀三人就是因为爱而出生的鲜花，所以她无法容忍身为鲜花自己孕育出一个腐叶，至少彼此间需要一定得感情，哪怕不是爱情也好。
所以当符薇兰阴错阳差之下将她所种的一片紫苏焚烧殆尽之后，萧忆瑶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再种，顺其自然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对于裴九卿已经动了情，再后来，她怀有身孕，为了萧家以及裴九卿彼此的平衡，为了腹中的孩子不需要一出生就面对双方势力的争执，所以她夜半出宫，求父亲退让一步，因为她不想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夹杂于两者之间，无法抉择，萧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裴九卿当时生辰将至，萧忆瑶甚至准备了一份厚礼，预备连同这个消息一起告之裴九卿权当贺礼，然后意想不到的是，对方的心思远比她所想象的隐藏的更深，所以她的退让反而是让萧家一夕之间灭亡，恨瞬间淹没了她全部的理智。
然后时过境迁，再次见到裴九卿，恨意因为理智现实而完全沉淀下来之后，她只觉得裴九卿入戏太深，太过执着的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之间恐怕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当日侥幸逃出升天之际，萧忆瑶用了人皮面具之术，从脸上剥离了一张人皮面具，贴在一具头颅之上，伪装成了自己的模样，但是乍看之下或许能蒙混过关，但是萧忆瑶与裴九卿同床共枕数年，若是仔细察看必会发现不同之处，心生怀疑。
当时萧忆瑶选择赌一把，赌得正是裴九卿对自己有一丝情感，她不信那场戏中入戏的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她料定裴九卿出于情感之驱使，在第一眼看到锦盒中的头颅相差无几的时候便会有心生不忍之情，合上盖子不再相看，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萧忆瑶纵然也有心狠手辣之举，但是对于在乎的人和事物，她不会施以手段，如此看来，反倒是裴九卿更为可怜，为了权势泯灭一切，最终却也因此失去了权势，一无所有，也许这样的处罚比死更让他难受。
擦身而过的瞬间，萧忆瑶止住了步履，对方却是依旧毫无所察的继续向前快步疾走，她转身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行，这条路她早已走过千万次，不过之前的是风光无限的萧忆瑶，而如果只是一个姿色平庸的“上官听雨”。
萧忆瑶本来是准备去找尉迟凌天的，这两天因为初初登基的缘故，零碎的事物实在太多，在很多事情上，两人都是需要互相沟通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她一直拖到了现在才过来，不是她的多疑，在城门外，尉迟凌天接下裴九卿的退位的涵诏之时，一种循环命运的感觉让她觉得无力，她总觉得在如今的尉迟凌天的身上总有着昔日裴九卿的影子。
有些事物是不能共存的，如同此刻的情谊与至高无上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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