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过敏

　　屋内并未开灯，酒气在黑暗中弥散。
　　司绮晴捧着电子钟坐于床边，指尖磨搓亮光的数字，看着不断更新的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个位数再次跳动，说明又过去一个小时。
　　03:00
　　风吹过，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夏蝉偶尔叫嚣，却再不似白日的热闹。整个兰里都安静下来，像是一座能吞噬生机的死城。

　　04:12
　　隐约听见向外走的脚步声，动静虽然极轻，但依旧很熟悉。
　　司绮晴手一颤，下意识攥紧钟表，垂眼，看向从门缝间透出来的光。
　　李钊习惯在五点钟左右晨跑，而后顺带买菜或添置零食，来回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他以往都是提前十分钟起床，这两天却醒得很早，仿佛是迫不及待地要出门透气。

　　难道......李钊也在彻夜难眠吗。
　　司绮晴烦扰地皱眉，将电子钟放于床头柜，扶额：‘别想了，既然都做出决定，就不要再自添烦恼。’
　　人身处黑暗中，感官总会被无限度放大。那脚步声靠近再靠近，又攸地停在门口。
　　司绮晴一怔，贝齿咬住唇，紧盯着处于光晕中的阴影。

　　李钊为什么站在门口？
　　他会进来吗，会说些什么，是要为之前的荒唐回答做出悔改吗？

　　司绮晴安静地等待，心跳在不知觉加快，半晌，却眼睁睁地看着李钊的身影变小而彻底消失。
　　搞什么。
　　司绮晴皱眉，双臂恨恨地环抱于胸前，仍无法解气，一个劲地捶枕头。
　　哈，所以让不爱就不爱了？这家伙没有自己的想法嘛？难道不应该再争取一下，多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她开心嘛？

　　笨蛋，傻瓜，没有浪漫细胞的驴。
　　司绮晴快要将枕头拧成麻花，心里这才舒坦稍许，侧耳听见，隐约辨认处关门的动静。
　　她又坐了十分钟，才放轻脚步向外走，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寻到李钊的背影。

　　书房的门关着，李芙仍处于睡梦中。
　　司绮晴将剩余的现金塞进她的校服口袋，转眸望一眼空荡荡的庭院，笑：“再见了，我亲爱的假期。”
　　话落，仅有风声作答。
　　凉风拂面，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原先忐忑不安的心情反倒放松许多。
　　没有戴鸭舌帽，也并未留字条，掌心握住的是来时佩戴的蝴蝶胸针。
　　司绮晴缓步迈进集市的方向，看向糕点铺旁的卷帘门，又瞄了眼摆在地面的空啤酒瓶。

　　这间小屋本是仓库，在余萌来过的两天后，就变成了打着招牌的报刊亭。
　　兰里的集市有很多店铺，新开一家小店也不会引人注目。偏偏住在李钊隔壁的那对男女经常来此，两人从未买过东西，反倒常常一待就是一下午。
　　据点？消息中心？司明海的狗窝？
　　哇，真好奇打开门时，那群狗东西们见她的表情。

　　司绮晴捡起只酒瓶，在手里掂量两下，猛地朝前砸去。
　　‘哗啦！’
　　玻璃猛地炸开，大小不一的碎片落入尘土。
　　司绮晴扬唇，手臂再次抬起—

　　‘砰！’
　　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既然选择做司明海的狗，就要不计代价，不辞辛苦，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清醒。
　　想舒舒服服地赚钱？怎么可能？
　　她非要将着两日憋闷的心情，全部发泄出来才好。

　　空荡的集市内，回荡着酒瓶破碎的声音。
　　司绮晴长舒一口气，抬手，将落于脸侧的碎发向后撩，踢开脚旁的玻璃碎渣，正要去拿第六只酒瓶。
　　恰时，听见铁皮卷动的声响。
　　她尚未来及站直，眸间印出双穿着拖鞋的男人的脚，不由得皱眉，缓而仰起脸：“我要见伯父。”

　　04:51
　　男人顶着鸡窝般的头发，双眼眯起，直愣愣地看向她。
　　司绮晴轻啧：“喂，你是耳朵不好嘛。”叉腰，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了，我要见伯父！”
　　伯父？哪个伯父？什么伯父？
　　司绮晴在男人眼中看见一连串的问号，稍许眯眸，摊手说：“搞什么，你竟然连司先生都不知道？那陈力呢，我要见陈力叔！”
　　男人的嘴唇直颤，回头给跟班递了个眼色。没过两分钟，那矮子就捧着手机跑来，小臂一个劲地哆嗦，请示般地看向男人：“陈，陈总的电话。”

　　男人皱眉，正欲伸手去接。
　　司绮晴却抢先一步，笑眯眯地抢过手机：“陈叔，好久不见呀。”
　　那头沉默片刻，才传来陈力的声音：“司绮晴，先生这次不会放过你。”
　　“啊啊，我明白。”
　　司绮晴以小指堵住耳朵，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提前来请罪啦。你都不知道，这个小镇的生活非常差，其实我早就后悔了。但伯父始终没有派人来接，我也不好意思回去呀。”垂眸，轻声说，“叔，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后悔了。”
　　陈力：“你在哪。”

　　“兰里的集市。”
　　“李钊呢。”

　　司绮晴咬牙：“别提他，我早就没和他在一起了。”
　　陈力：“不要撒谎。你应该了解，我们掌握着你的动向。”
　　司绮晴笑：“叔，我回来还不够嘛，何必再招惹其他人呢。”无意间抬眸，望见站在集市口的身影，“李钊......是受我的牵连。我答应给他一笔钱，让他帮我出逃。”

　　05:11
　　晨光晕开阴沉的云雾，缓而落在李钊的肩头。
　　他直愣愣地看过来，眼神有惊恐与愤怒，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手攥拳，正要提步冲上前。

　　“我讨厌李钊。”
　　司绮晴看着他说，“他帮到我，但也害了我。如果他劝我早些乖顺，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所以我和李钊的关系到此为止，我应该回到伯父身边。”
　　李钊攸地驻足，脸色苍白，身形紧绷如弓，仿佛随时要落泪，却始终没有再向前一步。
　　陈力：“......”
　　司绮晴扬唇，眸间并无笑意：“叔，伯父最近在坊间的名声稍有欠缺，我认为咱们还是先忍一忍，不要招惹普通人为好。”稍许侧身，避开李钊的视线，“反正李钊也跑不了，过一阵再说吧，咱们总有办法收拾他。”

　　话落，又是漫长的沉默，心情在等待中愈加不安。
　　司绮晴几乎难以忽视身后的目光，硬撑起唇角，用力地握紧手机：“叔？”
　　陈力的声音难辨情绪：“电话给身边的人。”

　　啧。
　　司绮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老混蛋’，转而将手机递给一旁的男人。对方连忙接过，说完一连串恭敬的称呼后，又像拨浪鼓似地边点头边说‘好’。

　　05:33
　　李钊依旧站于集市的门口，垂在身侧的手攥拳，似乎在克制着上前的冲动。
　　司绮晴皱了皱眉，斜眸看向他：‘还不打算回去吗，过会李芙就要起床了吧。’双臂环抱于胸前，指尖轻掐着臂弯，‘那孩子胆小，睁眼时见家里没人，肯定会十分害怕。’

　　“喂，到底什么时候走？”
　　司绮晴不耐烦地嚷，“我的腿都站酸啦，叫辆车而已，有必要等这么久嘛。”摊手，声音越提越高，“等会集市上出了摊，你想让所有人都来看伯父的笑话吗？”
　　男人一怔，脸红得像番茄，又是摆手又是挠头，表示车很快就到，只要再等一会会就好。
　　司绮晴轻啧，正欲讽刺他两句，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车笛。

　　“那个，司小姐。”
　　男人气喘吁吁地笑，双手相互磨搓着，“车，车来了。”
　　司绮晴将手揣入短裤口袋：“那就走吧。”稍许侧目，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的身形削瘦，背后跟着一群傻大个的男人，走在被暮光浸染的街道边。

　　搞什么，还真有些像□□呢。
　　司绮晴想起李芙的话，扬唇，却始终无法挤出笑。

　　“司小姐。”
　　男人问，“那个人该怎么办。”
　　司绮晴随他指的方向看去，眸间印出李钊的身影，微怔，缓而移开视线：“不用管。”
　　男人：“可是他如果—”
　　“我都说不用管了！”
　　司绮晴皱眉，“你刚才没有听见陈力的话？”
　　男人一震：“......知道了。”

　　必须要向前走。
　　这些家伙并不认识李钊的脸，所以只要她不露怯，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司绮晴目视前方，脚步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那道与晨雾融为一体的身影。
　　近了。
　　更近一些。
　　擦身而过时，眉梢轻轻地一颤，心脏在狂跳，藏于暗处的手紧握成拳。
　　司绮晴反复提醒着自己不能回看，双腿却像被绑了铁块，动作由慢变得愈发迟缓。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隐约得，似乎听见李钊的声音。
　　司绮晴悄然垂眸，像在告诉他又催眠自己：“嗯，这是我的决定。”
　　至此，再没有听见回应。

　　“司小姐。”
　　男人握住车门，态度恭敬地说：“该上车了。”
　　司绮晴借助进车的机会抬眸，悄悄望一眼站在背后的李钊，垂眸，伸出手：“烟。”
　　男人将烟和火机递给她。

　　司绮晴把玩着烟卷，看着车辆发动，加速，驶远，然后将李钊的身影弃之于空城中。
　　她这才点燃烟，将紫色烟嘴放入唇间，眯眸吸了口，攸地皱眉：“啊，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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