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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锋相对
年少轻狂的公主殿下,当初是怎么产生荒谬想法的?
头次见面,招呼没打,砍了人家的竹子,烤了人家的山鸡,三兄妹一鼓作气得罪光,留下一个多年流传的笑柄。梁丞相身为大家长,不能为这点小事苛责公主的不是,叫自家人吃了哑巴亏。可是笑不违法。他大概当年没笑够,如今讲起来,胡子还一抽一抽的。
阮峥一口气喝完茶,坐不住,表示府里有事准备告辞。
梁丞相留她用晚膳。
梁静山心思活络,知道这顿饭吃不成,没强留,送她出门时说:“父亲年纪大了,喜欢说过去的事情,殿下见谅。”
“没事。”阮峥只能宽宏大量。今天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那些事殿下记不清了吧。”
“有一点。”廊灯明亮,照得人想躲开。
她想走快回去,奈何不认识路,步伐快不起来。梁静山领先她半步,带路跟散步似的,匀速而平缓,饶有兴致道:“我倒记得殿下当日吹的曲子,胡笳十八拍,第十段。城投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
时过多年,他连词都记得:“琴曲改笛音,减悲鸣之意,添浩然之势。”
阮峥记不起那曲子如何,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条路着实长了点。半天走不到尽头,嘴上敷衍道:“是吗。”
“只是那竹子不好,嫩了些,出音滞塞迟钝,不够流畅。”
“……”
她不接茬,梁静山的话音落了空。
他回过头看向她。
阮峥停住脚,站在三步远的距离外。
梁静山不知道她为什么离那么远,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出声。
“那天,殿下坐在石头上,不着裙钗,身旁只靠着一把剑。我走过去,笛声便停了。我问阁下从何而来。殿下打量我,手里转着笛子,说赤枫山。我以为殿下是宗门中人,此来下山历练,领了拜帖,造访丞相府,是因师门与我父亲有什么渊源。殿下听我这么问却笑了,说‘哦,丞相府得有拜帖才能进,待我回去伪造一份’……”
过往种种,照这个细致程度回顾下去,一整晚都说不尽。那天对梁静山至关重要,一丝一毫都值得铭记。于阮峥而言却是一段模糊的雾,她并不想把这团雾拨开,只想晾在一边,让他继续模糊下去。她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叙述,生硬道:“大公子记性真好。”
梁静山:“是殿下忘性大。”
阮峥见他直视自己,不似从前避让,觉得有点不舒坦,脸上敷衍也就懒得再端起。她背着手,凭感觉随便选个方向走,也不稀罕他带路,道:“大公子巴不得我忘性大,我怎么好记得太清楚。”
梁静山:“殿下一定要这么同我说话吗?”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话。”阮峥头也不回。
“和从前一样。”
“大公子怕是误会了,我们并没有什么从前。”
“谢慈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死人。”两人擦肩而过时,梁静山盯着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她以为梁静山会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像送那盆菊花一样。但今晚他主动提起谢慈,还用了无关紧要这种形容词,彻底撕破脸面。阮峥定住那,感觉像被扇了一耳光,脸针扎似的麻。
“无关紧要,”阮峥转头看他:“大公子还大费周章杀他?”
梁静山目光丝毫不退:“殿下这步棋走错了。”
他一路走得这么慢,摆明有话要说,想用从前的事情起头,却没铺垫成功。
阮峥:“什么棋?”
梁静山缓缓道:“谢慈与洛家一案没有关系,与齐国谋逆也没有关系。谢慈能爬上来,靠得是逢迎周旋和人情买卖。诛九族的事情他不敢沾。也许殿下查到蛛丝马迹,有了什么揣测,需要做验证,但这个方向是错的,没必要查下去。”
阮峥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嗤笑道:“跟我打哑谜呢?”
“是殿下在打哑谜,”梁静山一些话藏在心中,早就想跟她说个明白,近前一步:“我一开始便提醒过,洛家一案已经了结,殿下不该掺和进去。但殿下反其道而行之,将祸根带入府中,致使陛下雷霆震怒,如今时过境迁,是非早已尘埃落定,不除祸根,反倒另生枝节,暗地里同谢慈做交易。”
什么交易?他到底在说什么?
阮峥看了他半天,心底里快速盘算,然而再懵逼,退是不是能退的。她摸了摸鼻子,做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深沉模样,一字一句反驳:“洛家的事情我掺不掺和,轮不到大公子说教。谢慈的命我留不留,也是一句话的事情,谈不上什么交易。人我要保全,事情就这么简单。洛云桢一样,谢慈也一样。”
不知道那几个字刺耳,梁静山脸色出现轻微变化:“两个朝不保夕的死刑犯,攀上殿下,就以为永世安枕无忧了吗?”
比起嘲讽,这话听起来更像挑衅。
阮峥头一次觉得他露出了马脚,与往常的谦恭合度截然相反,话中带刺。谢慈死无全尸,只剩下一根手指头。洛云桢那晚跟瑞王爷夜游谈及,用了“杀鸡儆猴”的评价,前因后果心知肚明,他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自己。
“你在警告我?”
“不敢,”梁静山语气隐忍,敛去目光中的锋芒:“我只是希望殿下能明白,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洛随文通齐谋逆,证据确凿,再查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阮峥听着云里雾里,不知道说着谢慈,为什么非得绕到洛家的案子上去。那事早就过去了。他还怕她色令智昏,一心为洛云桢翻案,跟皇帝对着干吗?她有那么脑残吗?她想不明白梁静山为什么会有这种脑回路,冷笑道:“我查不查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没关系你把谢慈杀了?”阮峥绕回出发点。
她只关心这个问题,梁静山却开始打太极:“殿下会明白的。”
“你现在就给我说明白!”阮峥怒极反笑,靠在柱子上,也不急着走了,冷冷直视梁静山。本来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没打算翻脸,但话说到这份上,不查他个水落石出今晚没法收场。她感觉这个事情有猫腻,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梁静山一直在强调别查洛家的案子。
可问题是她根本没查过。
洛云桢一出场就背负着连坐罪名,谋逆罪盖棺定论,这是背景剧情。翻案是他崛起后查探才有的反转。阮峥明明白白记得,原著里的洛随文压根没谋反,之所以被判重罪,是因为做错一件事触怒龙鳞。那件事比谋逆罪还要重大,又极为隐秘,没法公开论罪处置,才用一封莫须有的信勾连到齐国谋逆一案。
换句话说,洛随文死的不冤,只是罪名背得有点冤。他跟齐国谋逆半毛钱关系没有。犯了什么罪只有他跟皇帝两个人知道。书里没提这茬,也许作者挖坑不想填,故意留了悬念,让大家抓心挠肺去猜。
书友逐字逐句都没扒出来的隐藏剧情,局内人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阮峥很有自知之明。
她不是没有研究过这个问题,研究研究去,发现只有一个方法最为直观准确,省时省力。那就是——直接去问皇帝,趁着皇帝还没驾崩,当着他的面,问清楚洛随文到底犯了什么罪。如此一来,万千书友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她的穿书之旅也走到了终点。谁知道皇帝被这么质问,会不会一气之下,扬手一巴掌拍死她呢?
那记耳光她还记着呢。
想归想,做归做。就算虎毒不食子,她也得顾及洛云桢。皇帝肯放他一命已经是法外开恩,要是捅开窗户纸,将所有事情都摆到台面上,洛云桢肯定活不成了。
所以这件事根本没法查。
梁静山这么在意,一遍又一遍提醒,纯属多此一举。
阮峥不能接受他为了这么点事把谢慈杀了。
“他受侄儿连累,全家死绝,连降五级被贬去临安,自知性命堪舆,来公主府求一个护身符。我本不想见他,阴差阳错又见了。我给他活命机会,让他去临安改过自新好生做一个父母官。你却中道截杀,让他身首异处,死于非命。”
阮峥踩着自己的影子,不想再去看梁静山,觉得一切都离奇讽刺:“我知道世道不好,人命如草芥,大公子未必看得上眼。你我衣锦戴冠,高坐庙堂,谈论生死一念之间,捏死人比捏死蚂蚁还容易。但风水轮流转,参天大树未必没有轰然倒塌的那一天。何必把事做得这么绝?”
梁静山没想到她落脚点在这,道:“殿下要与我谈仁义吗?”
“不,我在讲道理。”
阮峥眯起眼睛,踩死柱子底下一只蝈蝈,毫无感情说:“我忽然想起来,我跟谢慈确实有笔交易。我问他一个问题,他答了,我答应让他活下去。现在大公子害我违约,我得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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