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鲤

　　公孙府大堂内早已坐满了人，大家有说有笑，但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好些人还不停往正门看去。
　　被安排在席末的段青阳不由疑惑，他们这是在等谁？
　　而最焦急的，就属武林盟主之子杨千山。
　　“子瑜！”林子彤的声音响起，“他……我哥来了。”
　　大堂内瞬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向门口。
　　“你已改姓公孙，我已经不是你哥哥了。”林辰泽站在门口。
　　杨千山站了起来。
　　公孙子瑜小心翼翼对坐在首座的武林盟主杨达开拱手行礼，才转身面对大门迎了上去，“林兄，好久不见。”
　　“公孙兄，我来给你敬酒。”林辰泽站在原地，没有进门。
　　“好，拿酒来。”公孙子瑜喊道。
　　婢女青青送了过来，托盘上一壶酒，两个杯子。
　　林子彤倒酒。
　　公孙子瑜和林辰泽连喝三杯。
　　“那我先告辞了。”林辰泽放下酒杯就要走。
　　“等等，”杨千山出声，“你不该给盟主敬一杯酒吗？”
　　林辰泽本已转身要走，听完停住了脚步，转身朝堂上主客位置低头拱手，“小的是个粗人，不敢同盟主敬酒，要不，小的给盟主倒杯酒吧？”
　　“……”杨千山万万没想到林辰泽竟能放低姿态，再一想，他以前在林家也确实没什么地位，估计都习惯了做小人的姿势，自己今日如此这般，倒是没为难到他。
　　杨千山出声叫住林辰泽之后，杨达开便闭着眼，如今一个字都没回答，好似没听见这些对话。
　　杨千山咳了咳，“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明明是他们强硬要求林辰泽一定要来，否则不让林子彤在渭城安家。
　　林辰泽没什么表情，转身快步走去，从始至终都没抬眼看过厅堂内的大人物们，他走到了院子，快要走出了大门，却被一人挡住。
　　那是段青阳，“你是林家人？”
　　段青阳的声音还很稚嫩，但很清亮，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大堂内的杨千山和其他人也跟着出来，站在院子内围看。
　　林辰泽深深地闭了闭眼睛，难得的当众叹了一口气。
　　段青阳再次发问：“你是林家人？”
　　“段公子，他是前任武林盟主林安延之子，林辰泽。”站在杨千山身后的江笑南回答。
　　“对，”林辰泽承认，“我是林家人。”
　　在林安延没死之前，林辰泽在渭城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人人都知道前任武林盟主有个女儿林子彤，可却不知道林子彤还有一位哥哥。
　　林安延死后，林辰泽一夜成名。
　　“那么，你父亲是不是害死了段元明？”
　　“是吗？”林辰泽反问。
　　段青阳皱眉，“你不知？”
　　“……如果这位小公子指的是天御派的掌门段元明段掌门的话，是，”杨千山回答，“林前辈……林安延亲口承认了这罪行。”
　　原来林辰泽是在反问别的人，他点点头，“那便是了。”
　　“……我是他儿子，我来找林安延报仇。”
　　“什么？”武林众人骚动了起来，“他是段少侠的儿子？”

　　林辰泽面无表情，“他死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吧。”
　　“我知道他死了，”段青阳说，“本该冤有头债有主，但我娘亲要我来找林家人复仇。”
　　“好啊，你们想怎么做？”林辰泽声音干巴巴的。
　　“我这一年内若是无法报仇成功，恩怨勾销。”
　　围观众人哗然，有些人出口赞叹，“不愧是段少侠的后人，恩怨分明。”
　　林辰泽很想翻个白眼，这叫恩怨分明？不过来者是青阳，还是个小孩，他就给足面子吧，“多谢，说吧，要怎么做？”
　　“……”段青阳也不知该怎么做。
　　“这样吧，我们对打，一百招以内定输赢，”林辰泽提议，“不许放水，全力以赴，若是我被打死，就当你杀了个恶人；若我不死，就当你今日已尽力，日后再找别的机会。”
　　“你真是恶人？”段青阳不信。
　　林辰泽笑了，“在场所有人，若觉得我不是恶人，站出来。”
　　杨千山一听，攥紧了拳头，可他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动，林辰泽再次笑了，“怎么样，信了吗？”
　　“……好，拿出你的兵器吧。”
　　“兵器？”林辰泽有些头疼。
　　杨千山握了握自己的剑，刚想要上前，被周宏拉住。
　　“甲一，你的武器借我。”林辰泽高声唤道。
　　院子外面有人隔墙扔了一把剑进来，林辰泽接住，拔剑，“来吧。”
　　段青阳拔刀，接连砍了几次，堪堪被林辰泽躲过。
　　“你说了，全力以赴。”段青阳提醒。
　　林辰泽无奈，“失礼了，好些年不用剑，有些生疏。”
　　言毕，他狠刺了几剑，剑剑直刺段青阳拿刀的手，段青阳用刀身一一挡掉，“你……并非剑客。”
　　林辰泽用剑确实不错，但与他实力并不相配。
　　“不错，”林辰泽换成了砍，“我确实不是剑客。”
　　虽然用剑砍不如用刀，但那力道却是实实在在的，段青阳挡了几“刀”，连连后退，若是真刀，他的手恐怕要发麻了。
　　原来林辰泽也是刀客。
　　“好啦，陪你热身够了吧，能全力以赴了吗？”林辰泽问。
　　段青阳握紧手中的刀，用力劈了过去。
　　他们有来有往，接了十几招，段青阳渐渐陷入了被动。
　　“怎么？”林辰泽问，“天御派的武功，你都没学吗？”
　　段青阳不回答，只专注着拆招。
　　林辰泽很聪明，他擅用刀，也擅用剑，偶尔刺几剑，逼得段青阳不得不防，又忽然换成了砍，刺的时候力道轻巧，只是骗骗人，砍的时候却真的发狠，等段青阳习惯了这套打法，他又换了，刺的时候用力，砍的时候只是虚晃，到后来虚虚实实虚中有实，很是烦人。
　　段青阳资历尚浅，没有遇到过这么一个虚虚实实拿捏得如此精妙的对手，不过，能逼得林辰泽如此费心，他其实已经相当厉害了。
　　林辰泽又狠刺了一剑，直奔段青阳喉间而去。
　　段青阳用刀劈开，改变了剑的走势。
　　林辰泽飞起一脚，踢中了段青阳的手腕，段青阳手痛，刀脱落出去。
　　虚虚实实这么多招下来之后，林辰泽才第一次抬脚踢人，段青阳也是没防备。
　　林辰泽再一剑刺到了他腹部，留下一个伤口，而后收手，“带着这伤回去跟你娘说，你打不过我，过几年再来吧。”
　　“你……”为何要放水？腹部这伤虽然很深，却不中要害。
　　“你杀不死我，还是别脏了你的手。”林辰泽收了剑，对着段青阳笑了笑，扬手打晕他。
　　“林辰泽，你若想回渭城长住，我们给你安排住处。”杨千山出声。
　　林辰泽一字不回，直接出了门。
　　江笑南哼笑一声，“同他父亲一样，忘恩负义，就不该对他有好心。”
　　杨千山瞥了一眼江笑南，江笑南瘪瘪嘴巴，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武林众人面面相觑，没说什么，而后看向段青阳，纷纷议论。
　　“他真是天御派段少侠的儿子？”
　　“可看他方才的武艺，显然没用天御内功，也未学会天御刀法呀。”
　　“我记得，十五年前，段少侠死的时候，段夫人刚怀胎三月？”
　　“段少侠死后，天御派死的死，散的散，天御内功心法和刀法，大约是无人继承了吧？”
　　“太惨了，想当初段少侠可算得是一流高手。”
　　“但天御派怎么说也有几十年的基业，内功心法和刀法真的不会留存？”
　　“那为何这小公子不学呢？”
　　“咳嗯！”杨达开咳嗽了一声，声音洪亮，压住了众人的窃窃私语，“诸位，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段贤侄之事，我们日后再谈，大家先入席用膳吧。千山，照顾好青阳。”
　　公孙子瑜也连忙出声，“众位英雄好汉，请入内吧，我给诸位敬酒！”
　　公孙子瑜是上上一任武林盟主的后人，再加上现今武林盟主的支持，方才办了这么盛大的婚礼，可美中不足的是，他要娶的竟是上一任武林盟主的女儿，万幸林子彤早已和林安延断绝了关系并大义灭亲，否则这婚宴怕是不会这么热闹。
　　众人纷纷返回屋内酒席坐好，不少人不停地交头接耳。
　　而杨千山想要去追林辰泽，可再次被周宏拉住，最终没再追出去，和周宏一起把段青阳扛到公孙府后院的空房内，找来大夫包扎好了伤口。
　　林辰泽出了门，把剑扔给了甲一，“沾了血，回去自己换一把吧。”
　　而后直接上马，溜达着出了城，“好啦，送到这里就够了，你们回去吧。”
　　跟着骑马出来的甲乙丙丁四人沉默了一阵。
　　“主子，”乙二开口，“您的院子不值十两，卖了太亏，先留着吧。”
　　留着，万一哪天还能想着回来，还能把这里当归处。
　　“十两？太欺负人了吧？”林辰泽叹气，“你们又不要，哎，若是那段公子想买院子，就十两卖给他吧。”
　　说完也不等甲乙丙丁四人反应，催马疾驰离开。
　　甲乙丙丁默默看了许久，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远方，才各自回了家，他们早已不是林辰泽的奴仆，这次他回来，他们也是强求要伺候几日，他无奈答应的。
　　林安延确实不是个好人，但他们曾被他搭救才能在林府吃饱喝暖成长成了大人，之后林安延一死，是林辰泽还了他们的卖身契还给了他们一笔钱财，他们才能在这渭城里安身立命。
　　他们知道，林安延是个武林败类，林辰泽是恶人之子，可有些恩情欠下了，他们不还回去一些，心里总是不安。
　　可，能还的，总是比得到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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