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

　　第二日，兰姑照例地来侍奉我起床梳洗，乌漆托盘上是一件鲜亮的华服。我站起身来平伸着手臂，任由兰姑替我穿上。广袖迤逦，清晨的曦光下凸现着大朵大朵妖冶的牡丹花，襟口袖边，皆是一色的绯色珠片，闪现着旖旎光亮。

　　兰姑把我的细眉勾画成一弯新月，眉间添上了莲形镶细。发是连绵不绝的一段织锦，迤逦拖地，兰姑细致地用沾染了牡丹香味的发油抹上，再麻利地盘了一个繁缛的发髻，金丝镶细的珠花一路地插下来，饶了整整一圈，我鲜少盘起头发，咋一眼，倒是多出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来。

　　兰姑对着镜子中的我笑道，“姑娘这副模样要是生在平常百姓家，可真是可惜了。”我笑而不答，只是一味地任由她摆弄着，等到一切装扮完毕，皇宫里便来了一顶轿子来接我。

　　为首的正是皇上身边的宦官许公公，他躬身朝我福了一福，用百年难得一变的语气道，“姑娘请，皇上正在宫中候着你呢！”

　　我只低眼看了他一眼，就默默地走进轿中，明黄色的帘子瞬间隔断了我和兰姑之间的视线。]

　　轿子在转弯的时候，我深深地回头看了兰姑一眼，于我而言，在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个难以忘怀的过客。

　　轿子因为有了许公公带领的缘故，一路顺通无阻，我定定地坐在里面，思绪飘渺无边。等到轿子轻轻落地时，我竟恍惚地楞在那里，直到许公公唤了我一声。

　　“镜昙姑娘。”他掀开帘子，苍老的眸子里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到了。”

　　我拢了拢裙裾，就踏出轿外。大自然的气息扑鼻而来，碎石小道上，两边栽满了郁郁葱葱的灌木，那些不知名的花儿夹杂在名贵的花朵中间，竟也毫不逊色。我心中狐疑，抬头一眼，只见那朱红色的门匾上，提有净月阁三字。

　　不待我发问，许公公道，“皇上喜静，平日里都喜欢来这里读书写字，姑娘进去吧，可不要让皇上久等了。”

　　我含笑微微点头，眼前的门好像得到了感应似的，从两边徐徐打开。原来是里面已经有两位宫女替我开了门，等我踏入殿内，那两名宫女又轻轻地合上门，然后乖觉地退了出去。

　　我对着那始终背对着我的身影，盈盈下跪，“奴婢参加皇上。”

　　青玉石的地板凉地沁骨，殿内，红烛影浊，摇曳了一池的光影随风飘散。

　　他听到我的声音有些欣喜地转过身来，“你来了。”

　　我安静地站立在一边，他望向我的眼眸中闪着灼灼的热度，他上前想要拉住我的手，却被我毫不留情面地躲开了，我笑问，“皇上找我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他的手抓了空，有些不甘的微微捏紧，握成拳状。

　　“无事。”他回过头去，声音中惆怅交错，“你就这样记恨朕，要不是朕以他为要挟，你是不是不会来。”

　　“皇上不是明知故问吗！这皇宫里尔虞我诈，还有什么是我可以留恋的，只怕我多留片刻，就会死于非命吧！”我好像被一只蜜蜂蛰到了似的，变得犀利。

　　我想我此刻的表情肯定穷凶恶极，我望着他冰冷的背脊，好像要刺了一把利刃过去。

　　“你狠朕！”半响，他回过身向我走进，身上已然恢复了几分威严之气。他轻微地笑出声来，“你以为你进了宫，还有回路可退吗！”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怯意，“我既然进了宫，既然接受了皇上的要挟，我根本就没想过还能走得出去。皇上要怎样对待奴婢呢，奴婢洗耳恭听！”

　　他阴鹫地看着我，突地大喝一声，“好！既然这么有勇气，那么就朕就成全你！准备今晚侍寝吧！”

　　什么！我浑身一凛，他好像料到我会是这般神色，贴近我的脸道，“不要告诉朕，你害怕了！”

　　只是一刹那间的失神，我抬起脸笑道，“怎么会呢！奴婢天不怕地不怕！”

　　他呵笑着，那双泼墨的眼眸深深看住了我，“最好不要耍什么把戏！”

　　这时，门外有宫人来报，公主的满月庆典一切就绪。他看了我一眼，明黄色宽袍下的大手抓住我的手，用力的，不容我丝毫挣脱，“随朕一起去。”

　　门咿呀一声被那早已在门外等候的宫女打开，瞬间，天地间的余晖照射进来，让我一时不适应地觉得刺眼，突然，我的眼前笼上了一层阴暗。我睁开眼睛，他正举起衣袖替我挡着阳光。

　　我不出声，默默地被他牵制着，他的右手一直替我挡着阳光，直到我们一起踏上了轿辇。
　　这是帝皇专用的轿辇，金丝华盖，前面有宫女持扇，后面有几路侍卫持械跟随。

　　这一路繁华而又冗长。我的手心有汗，因为他一直抓着。

　　远远的，我便看到了四方楼上人影耸动，好不热闹。公主的满月，亦是后宫中女人们的又一番争奇斗艳。衣香云鬓，华服锦衣，风一吹，好似就闻到了那一股股的脂粉气。

　　依稀中，似乎还传来了小公主的几声哭声。我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再看他，满脸的慈父神态。

　　有宫人早早地去通告了，还没到达四方楼前，那一众的嫔妃太监宫女，纷纷下跪参拜。

　　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清茉，那一身金色的华衣，让她在人群中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显然她还没看到我，她正竭力地逗着嬷嬷怀中的公主，想让女儿能在父皇来时，变成一个不哭不闹的乖宝宝。

　　皇上牵着我的手，慢慢地下了轿辇。微风拂过，吹的我衣袂飘飘。

　　已经有人发现了异样，那跪地的脸忍不住偷偷看我，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但是表情总归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惊讶！

　　这个时候，我倒是形如泰然，面不改色。想必是心已经死了，所以感觉不到任何刺痛。

　　“都起来吧！”我身边的男人器宇轩昂地说道，我被他拉着上了首座，他的旁边本应该是清茉的位置……

　　清茉在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呈现出了悍然的一面，她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本也该和我一样面不改色才是，可是，她变了，红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显然也接受不了这突来的一幕。

　　“皇……皇上。”索性她还是机警的，颤抖了片刻，强忍住，什么也不说。

　　而我的心思根本不在清茉这里，我看到了坐在最角落里的阿七，他和宝玥单独坐在一张长桌前，远离了热闹的人群。宝玥的目光一直望向低下的湖面，比起上一次见面，她瘦多了，圆圆的脸颊变得削尖，她已经和嫔妃们一样，盘起了高高的云髻，毫无任何鲜艳的装饰，只插着一支银色的簪子，这般模样，让人心疼。阿七正在给她剥着荔枝，剥好一个，就塞到她的嘴里。而她，就这样没有任何动作地承受着，一颗又一颗，漫无目的的。

　　还是太后最先发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已经足够让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听到。

　　闻言，众人都停止了手头上的动作，倾耳听起来。我饶有兴趣地看着皇上，心想他会如何作答。

　　“这是朕的珍妃。”皇上不疾不徐道。

　　“珍妃！？”太后神色微凝，看着我的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意味，再看了一眼按捺不住的清茉，心中似乎了然。

　　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美妇缓缓道，“要是哀家记得没错，这位应该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吧！难道是哀家人老眼花了吗？”太后说着，一边问身边的贴身侍女，“你看看，哀家有没有眼花！”

　　那位侍女没有看我，低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的确是栖凤宫之前的宫女，不过后来，不是被皇后赠给宝玥公主了吗！”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有看好戏者悠闲地喝起茶来，也有幸灾乐祸的经不住那满脸的笑意。倒是，许久不见的秀心，我微微看了她一眼，她正担忧地看着我，与云意一起站在清茉的身后。

　　这时，清茉手中抱着的小公主突然不安分地蠕动起来，嘤咛不止，清茉本想是在皇上面前一尽为母的责任，不想在哄了片刻之后，非但不见好转，小公主更加哭得大声了，一时间众人又纷纷被哭声给吸引了过去。

　　我难得见到清茉焦头烂额的样子，她发福了不少，显然生产后，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的少女年华，连身段都变得不再玲珑细致。一旁的嬷嬷赶紧地接过小公主，交接的时候，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生怕有个闪失。

　　“可是饿了，快叫奶妈子去喂奶。”太后见公主哭得一张小脸憋地红红的，忍不住心痛道。皇上也倾身侧前，担心地看着。

　　小公主忽然间又不哭了，伸出小拇指含在嘴里，有口水湿漉漉地溢出来。“哎呀！”清茉失声叫了出来，小公主失禁，只一眼的功夫，便撒了一泡尿出来，连带着清茉的手臂也湿了。

　　一股骚臭味迅速地在风中荡漾开来，有些嫔妃都拿起罗帕掩鼻，太后沉下脸对那个嬷嬷呵斥道，“没用的东西，连小公主都伺候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嬷嬷连声讨饶着，又匆忙的带着几个宫女下去，给小公主换洗去了。太后又对道，“皇后也一并下去换洗吧！”

　　清茉的脸是泱泱的，嘴巴紧抿着，这一场女儿的满月倒成就了她的屈辱。

　　这一切难道都是我带来的吗！我失笑，我的右手已经被他捏的发汗，我轻轻对他说，“皇上这会可该怎么收场，因为你，我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无话，手中的劲道又加重了几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