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途奈何

作者:西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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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五】一分二


      重离慢悠悠睁开眼睛的时候,金乌已高挂中天。偏头一瞧,傅云疏正坐在案旁提笔写字,神情不太愉快,还有几分烦躁之意。

      听到床上动静,他变了个脸色,抬起头微笑道:“醒了?”

      “什么时辰了?”重离揉了揉眼,翻身爬起来时,大腿肚子一阵酸疼,差点抽筋,连带着腰背似被当成沙包揍了一顿,直起身子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倒吸一口冷气,梗着身子不敢动了。

      “午时了。”傅云疏放下笔走来,“怎么了,不舒服?”

      虽然是关切,但总觉得他脸上带着明知故问的黠笑。重离恼怒不已,没好气儿道:“你还问!”

      傅云疏把手放在他腰间揉着,轻声道:“真有那么疼么?”

      “倒也不是…疼,就是酸得慌。”重离老脸一热,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想想昨夜,实在是太折腾了。

      傅云疏虽然性情冷淡,但活了这么些年积累得并不少。新世界的大门开得太突然,重离尚年轻,接受起来尚有难度。

      果然了,看人不能看表面,有些人表面上十分正经,私底下却…过分!

      傅云疏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我下次轻一些。”

      “你!”重离顿时血冲上头,一把推开他,“没有下次了!”

      “你觉得可能么。”傅云疏笑道,“饿不饿,要吃些东西么?”

      “饿,但不想动。”

      “我让人送房间里来。”

      饭食很快送上,重离趴在木桌前大快朵颐。傅云疏一如既往地对吃食没有任何兴趣,这是埋头案前写字,脸色又变得十分不快。

      重离好奇地凑过去瞧,发现他原是在批阅公文,朱砂批好的都已在手边摞了起来。与他一同不务正业多日,险些忘了他本是有许多正事要做。

      重离顿觉愧疚,道:“我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不如回长生天吧。”

      傅云疏道:“不是什么大事。”

      “你离开长生天多日,也不见臣子,这样真的没事吗?”

      傅云疏笑着捏了捏他的腮:“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政事了,从前吵嚷着要出去玩的难道不是你么。”

      “这不一样,我不想你因为我误事。”重离严肃道。

      傅云疏放下笔,撑腮笑盈盈地望着他,不说话,就只是盯着,把重离看得后背发毛:“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们阿离长大了,懂事了。”

      看着他笑弯了的眼睫,重离打了个寒颤:“你别这样说话,怪怪的。”

      “怎么?”

      傅云疏板着脸是常态,露出这样的表情总让人觉得笑里藏刀,重离实话实说道:“像披着羊皮的狼。”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这么跟我说话。”傅云疏推了推他额头,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重离笑了笑:“好了,我们回去吧。”

      “明日就是西天的宝相花节,你不想去看了么?”

      佛祖座前的宝相花五百年开一次,盛开时如星海云霞,花香氲然,嗅之静心悟道,届时群仙荟萃,热闹非凡,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盛事。

      重离从未见过,心向往之已久,当然想去,虽然是为了看景而非参禅。但西天路途遥远,这一去,没个七八天便回不来。他纠结了片刻,叹了口气:“我自己去也可以。”

      “我倒是想同你……”傅云疏话说一半,却忽然停住,愣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压住了眉心。

      “你怎么了?”重离看着他反常的举动有些奇怪。

      “无妨,看多了字有些头疼。”傅云疏合起公文,伸了个懒腰,“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你一个人若觉无聊,我可叫个人来陪你。”

      “谁啊?”重离问道,“可千万别是天九或者你手下的人,一同去还不够尴尬的。”

      “放心,天九也不会想跟你去。”傅云疏抬手于虚空画了一道传送漩涡出来,过了片刻,一个绿油油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他怎么样?”

      “青竹?”重离纳罕不已,傅云疏怎会想起这只在长生天蹭修为的小蛇,他明明极不喜欢蛇,只是看到就要躲老远。

      这些日子,总觉得他变了很多,有时恍然觉得与从前不似同一个人。

      记得有次还问过他为何讨厌蛇,他沉吟思索了片刻,说蛇身上滑溜溜的,有些恶心。

      重离心道龙不也差不多么,但仔细瞧瞧他的龙身,才发现龙背看起来虽光滑,鳞片的手感却十分粗糙,尤其是脊背鬃毛覆盖下的一大片,更是如沙砾般扎手。

      即使化作人形,那些鳞片的痕迹也不会消失,会在背上化作淡淡的条纹,摸起来凹凸不平。

      傅云疏说,脊背之上的鳞叫做逆鳞,每修行千年化一颗,是龙族的命门所在,故而平时用鬃毛覆盖,常不见于人。

      “阿离!”青竹从漩涡中钻出来,便笑着扑了过来,“好久不见!”

      “好久…胡说,明明几日前才见过。”重离看见他袒胸露乳的样子就难受,伸手把他几乎开叉到肚皮的纱衣领子给拢了起来。

      青竹毫不客气地挽起他的胳膊:“你回来那日我都没看清你的脸,你就跑去找尊上了,见了跟没见有什么区别。”

      “那你看吧。”重离把脸伸到他跟前,“仔细看,看清楚点。”

      青竹还真就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嗯,红光满面,乐在眉间,是红鸾星动,桃花泛滥之像。”

      重离一愣,下意识望向一旁的傅云疏。碰巧傅云疏也在看他,目光相撞,他莫名不好意思,道:“一边去,你什么时候学会看面相了?”

      “这是直觉。”青竹环视了下四周,目光落在床榻中央揉成一团的被褥上,旁边,还有散落叠放在一起的外衣,一看就是两个人的。

      空气里弥漫着久绕不散的清梅幽香,他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手指在重离和傅云疏之间来回指,张着嘴巴半天没说出个完整的话:“你、你们、你你你……”

      这家伙在风月一事上未免灵敏得吓人。重离尴尬不已,一把抓住他的手指:“闭嘴,再多说一个字小心我抽你。”

      青竹紧紧捂着嘴巴,仿佛松点劲儿,不合时宜的话就会从嘴巴里秃噜出来似的。

      重离还算理解他的夸张反应,万年老铁树的仙界首尊突然坠入情网,要传出去绝对是能把无相海掀翻的巨型新闻。

      “别闹了。”傅云疏发话,“青竹,我被他赶回长生天了,你便陪他去宝相花节吧。”

      “哎,我什么时候赶你……”

      “遵命遵命,这就去。”青竹喜笑颜开,正巧有一大堆问题想单独问重离,抓着他就往外跑,连后面的话都没来得及让他说完。

      重离被兴高采烈的小青蛇拉走,房间里没了吵吵闹闹的声音,窗外的风卷进了寂静,一同卷走了傅云疏嘴角挂着的笑容。

      他抛开公文走到窗下,临近冬日,白梅满园。横斜的花枝在窗台上落下交错的倒影,未合的半扇窗牖上,倒映着他虚无模糊的影子。

      玄黑的长发异常醒目。

      傅云疏闭上眼,眉心有道蓝光亮起。黑发开始一点点从发梢褪色,逐渐变为月白。回到长生天时,已完全褪成了银白。

      天梦泽悄无声息,澄净的水面无波无澜,傅云疏垂头看去,眉心微蹙。水面中的他,竟只有一半头发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另一半,却还是漆黑如墨的颜色。

      傅云疏依稀能感觉到心中的抵触和不情愿,但既已回了长生天,保持这副模样便没有意义,于是不耐烦地冲着水面低声说了一句:“够了,还有完没完。”

      水面上的倒影冲他笑了笑:“生什么气,这不是回来了么。”

      “你知不知道本座有许多事要做?”

      “自是知道,不过若你打心底里不愿陪阿离,我大概也无法强迫你,所以,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

      “闭嘴,换回来。”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叹息,那不伦不类的黑白交错终于发生变化,彻底变为流雪颜色。眨眼之间,瞳孔也回到了大海的模样,深蓝,无际。

      他轻呼出一口气,却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带着惊疑的声音:“尊上?”

      是自紫竹林里而出的天九。傅云疏转过身:“何事?”

      天九脸上有明显的惊诧,刚才那一幕她看了个完完整整,道:“你…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天九疑惑,“你的样貌…怎么是那个样子?”

      傅云疏看着完全变白的发梢,沉默以对。天九上前一步,直视着他:“阎罗方才来过了,说觉得你举止古怪,问我你是否遇上了什么事。尊上,你怎么了?”

      “阿九。”傅云疏酝酿了很久,垂下眼帘,“倘若告诉你,本座身体里尚有另一个人在,你可会信?”

      天九的眼睛蓦然睁大:“你说什么?什么…另一个人?”

      “本座亦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如何出现的,只是察觉之时,他便已然扎根于心。”

      天九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这…可要紧?”

      傅云疏道:“本也无事,不过偶尔冒出些奇怪的想法。不过近日,本座竟也有无法控制他的时候了。”

      “那要如何是好,”天九担忧道,“要不要找医仙问询问询?”

      “此事本座只同你一人说过,切莫走漏风声。”傅云疏无法预测此事一旦泄露给臣下乃至群仙,仙界之主成了个精神不稳定的病人,这要传出去不知会引发怎样的不安和骚乱。

      天九立即便明白过来:“可若置之不理,他一旦失控,情况岂非更糟。”

      “他对政务毫无兴趣,本座感觉得到,倒是不必担忧这个。”

      “那他到底是因何而来?”

      傅云疏无法回答,这更是他纠结多日不曾得出答案的事。

      那个影子,似是极其厌恶自己的身份。今日若非强逼,他大概都不会搭理那些早已堆成山的公文一眼。

      而他同阎罗说的那句“会杀了杜若”,傅云疏便明白过来,他对自己的过去并不留心,甚至于嗤之以鼻。

      至于他喜欢做的事,那更是简单,便是同重离在一起。

      或许天九那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多复杂,只不过傅云疏却破天荒地不是很想承认。

      见他不语,天九无奈叹道:“罢了,那你可有何处不舒服?”

      “头疼得厉害。”

      她走上前来,让傅云疏在岸边坐下,站在他身后轻轻揉摁着发紧的太阳穴:“可好一些么?”

      “嗯。”傅云疏闭目养神了片刻,问道:“杜若呢?”

      “在房中。昨日她曾问我你的去向,我只说有公务外出了。”天九轻声细语,“尊上,恕阿九多嘴。阿离既已回来了,今后要如何,还是要与杜若知会一声。”

      傅云疏头疼更甚。

      那个影子虽然打着他的旗号不务正业,做了许多任性的事儿,但有一点他却没有办法反驳,那就是不能再赌上重离的性命。

      但是这样,就必须要同杜若说个明白,无论神界再如何,他都不想再去做无畏的反抗了。

      可杜若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甚至已经堆积成了执念的性子,该如何是好……

      他不怕她一怒之下拆了长生天,唯独怕她对外宣扬些什么。他不是毫无顾忌的影子,他是傅云疏,他是寒笙的知己,他不能杀杜若。

      世间抉择多两难,但再难,亦是要迈出那一步。

      “好了。”傅云疏拂开天九,站起来,“你在此处候着,本座稍后回来。”

      “是。”天九颔首。

      傅云疏飞上云殿,尚在庭院黄叶地时,便听见阁楼中悠扬凄婉而出的七弦琴声。

      再熟悉不过的,他的松风鸣涧琴,寒笙留给他的唯一一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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