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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莫余用了一次纪留声的药后便不再用了,这种被麻醉的感觉令他不太舒服,况且这样的状态,还能感知到叶辞的状况,只是疼痛而已,没到身死的地步,还能忍受。而且近来,这种痛楚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想必不怎么伤着了吧。
闲来无事的莫余开始整理打扫游仙峰,藏书阁,静心堂,慧妙斋……不知不觉就到了叶辞的住处。
他从来没来过叶辞的住处。
叶辞住在西边的小院,院子里有一棵苍天古树,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人照料,发黄的枯叶末过半高石凳,把院内小径埋藏在底下,好不荒凉。
明明这院子的主人才离开没多久。
“吱呀——”
房间里的布置很能看出叶辞的风格,一应物品整整齐齐放在它们该放的位置上,书架上的书竟然按照薄厚程度摆好,桌上,椅上,床上,不见落下一点灰尘,干干净净,同时也空空荡荡,没有人气。
唯桌上稍有凌乱。
上面摆着已经干透的砚台,上边搭着一支毛笔,镇尺下压着几张纸,纸上写写画画,改了又改,涂了又涂,凌凌乱乱,不像叶辞的风格。
莫余上前翻看。
纸上写满了药草名,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些灵丹的方子,只是上面的剂量却和平常的剂量不太一样,且这些剂量删删减减,写了一个又涂掉,再在旁边改成另一个剂量,似乎不太满意,又涂掉,反反复复。
桌上还摆着几本本子,随意翻开一页——
“七日,效果不佳,有腹痛,换弗骨草为朱龄草,再加一钱。”
“一十二日,提升较昨日缓,换甘荼方,剂量为……”
“二十八日,伤裂,色白,用红羽方,剂量为……”
……
莫余恍惚想起被叶辞教导的那些日子,他每天都会给自己喂一些丹药,问他是什么,又不说,后来看吃了修炼没有那么困难后,就没再问了。可是灵丹药效因人而异,所以大家族里都会给自家小孩配几位药修,以便根据身体的变化随时调整用药。
所以莫余吃的灵丹出自这里,是叶辞在默默给他调整剂量。
空荡荡的房间里传出一声低叹。
叶辞你费心费力,可我莫余何德何能。
把剩下的几个小本看完,莫余把桌面整理干净,才退出屋子。外头起风,吹得古树细细簌簌地又掉了大把枯叶,吹起的细尘落到眼里,不住地流眼泪。
莫余又摸索了好半天,找到了游闲仙人闭关的洞府。
四周静悄悄,洞府紧闭,从缝隙望进去,里面阴冷阴冷的,不像有人在。
“师傅。”莫余试着叫一声,里面传出他的回声,一声又一声,逐渐消失在幽深的洞内。
没有回应。
也是,现在游闲仙人突破在即,说不准就要飞升,哪有时间应他。莫余转身要走,却听洞内隐隐传来苍老的声音:“二徒。”
不像之前那般老顽童的语气,而是苍白的,深沉的,带着看透人间的沧桑感。
“何事?”
莫余没想到游闲仙人居然会回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我只是一个人太无聊了,糊里糊涂走来这里的,实在不该叨扰师傅,这就走,这就走……”
“想问大徒的情况?”
莫余的脚跟生根一样动不了。
“唉,比我想的时间要早,他有逃出去吧?”
叶辞暴露的时候游闲仙人已经闭关,消息传到凌云宗,怕影响游闲仙人,全宗上下没人敢跟他说这件事。
可见游闲仙人早就知道叶辞的身份了。
也难怪,游闲仙人现在的境界可堪破天机,看穿叶辞的身份肯定也不在话下,只是莫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替叶辞隐瞒。
“师傅可知师兄在哪?”
“知道如何?”
“还请师傅告知徒儿。”
“若是不知道呢?”
“师傅知道,徒儿就去寻,不知道,徒儿就自己去寻。”
“寻到,然后呢?”
“然后……”莫余卡词。
游闲仙人的声音幽幽传来:“此事就不要掺和了,回去吧。”
“不!师傅,我想去找他!”
游闲仙人:“你既不知去哪寻他,又不知寻他作甚,找来无用。”
“可是徒儿若不去寻,便会心里难安。我知道师傅的顾虑,可人生在世,总要豁出去一回的,徒儿不想往后余生,都为这没有豁出去的这么一回后悔!还请师傅成全!”
“……若你有心,为何不一开始便来问?”
为何?
因为之前迷茫、无措,但就在刚才,他看到了叶辞的笔记,心里就有个小人告诉他,他要去找他,不管如何曲折困难,不管是非对错结果如何,至少,要让叶辞知道,那个刺伤的人不是自己,他的真心没有被践踏。
莫余下跪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等到最后的落日余晖消失在地上时,游闲仙人的声音才幽幽传来:“北临不动山,去吧。”
夜已深,由于大半的弟子被调出去,凌云宗内的把守并不严,莫余利用新试验成功的隐身符成功跑出了凌云宗的大门,他急不可耐地朝着北临御剑飞去。
北临是极寒之地,在修真界遥远的北边,那里常年冰霜,到处都是千年寒冰,每天都会有好几场暴风雪,恶劣的环境让那里寸草不生,连灵兽都甚少能在那生存,更别说人了。
那里是修真界的边缘地区,甚少有人前往,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御剑飞过重重云层,底下是凡界,莫余透过白云往下看,默了一会,御剑朝凡间飞去。
莫余走了一年多,溪左还是老样子,只是少了一个天天闯祸的混世魔王,倒显冷清,但最冷清的莫过于莫家庄。不过今天是除夕,寒冬腊月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在里头吃团圆饭,欢声笑语,莫家庄的下人们也放了假,三两成群地在后院里吃饭,护卫们的桌上还放着小酒,好不快活。
唯有莫晖的院子,冷冷清清,要不是有几盏红灯笼亮着,莫余都要怀疑他走去了哪个荒废的院子。
今天天气好,没下雪,但池塘里的水面都结了冰。莫晖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吃酒,这酒之前煮过,可现在喝着,却是凉了,凉酒喝了浑身发凉,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把在屋里煮着酒拿出来,等回到院子,就发现放在桌上的那半壶凉酒不见了。
“……”
溪左的贼很少,就算有,也不敢来莫家庄。
莫晖正疑惑着,身后却突然掉下一个空的酒壶,莫家庄的瓷器结实耐摔,白青色的酒壶没碎,咕噜咕噜地滚到他脚跟,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这什么酒,都凉了,呸!”
莫晖僵硬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银衣少年斜坐在树枝上,一只脚踩在系灯笼的红绳上,另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失礼的举动,在少年身上,更有狂妄不羁的气焰,他甚至吐出舌头,以表示喝下的凉酒难以下咽。
这不正是自家那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吗?!
要不是和莫余对上了视线,莫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的儿子是幻觉,揉了揉眼睛,儿子还是那个儿子,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莫晖激动地掏出鸡毛掸子:“臭小子!”
莫余没想到。
是真没想到。
走的时候被莫晖一顿打送走,回来的时候还要被他一顿打欢迎。
照理说不是两眼泪汪汪抱紧他然后一顿嘘寒问暖、狂撒零花钱的吗??
为什么到他身上是挨打呢???
话说哪有人会随身带着鸡毛掸子啊!
而且莫晖是元婴的修为,外加十几年的鸡毛掸子抽人的丰富经验,而莫余只是一个小小的金丹,打不过,打不过。
“老爹!你有病啊!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这样对我?!!”莫余左闪右闪,也不知道莫晖是不是喝酒上了头,抽人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逼得莫余使出鬼影迷踪的步伐,没让一根鸡毛碰到他的衣摆。
莫晖追得气喘吁吁:“太高兴了,乖儿子,先让老子打一顿!”
莫余:“……”
所以不管离开家多久,你爹还是你爹。
久违地进行了一场和生死时速没什么两样的亲子游戏之后,两人都累瘫在地上,到最后莫晖的鸡毛掸子也没能碰到莫余。
莫晖喘着气,一身的汗,眼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激动和欣慰:“进步了。”
莫余嘴上不饶人:“是你退步了。”
莫晖伸手去捏莫余的肌肉,感受到以往瘦弱绵软的手臂现在却藏着紧绷的力量:“高了,也结实了。”
“那可不,我可是被养壮的!”
“吃饭了没?”
莫余想莫晖他老人家大概是糊涂了,都已经金丹辟谷了,吃不吃饭都不饿,但抬头见莫晖眼眶里因兴奋转动的液体,摸着良心道:“没有,饿死了,老爹,再不投喂你就要失去一个年轻帅气的儿子了。”
“我现在就叫人上菜……太慢了,走走走,直接去后院,大家伙都在那吃呢,叫他们添双筷子!”
莫晖把莫余拉到后院,一路上絮絮叨叨,多是关心的话语,听得莫余鼻子一酸。到了后院,下人们先是一愣,随即都放下碗筷,全都围上来——
“少爷?”
“少爷回来了!”
“快,快去拿双碗筷!把后厨刚做的乳猪端上来!”
“少爷喜欢吃鱼,我现在就去做鱼!”
人群熙攘,把莫余围在中间嘘寒问暖,几个看着莫余长大的嬷嬷也和莫晖一样,眼睛红彤彤的,差点没掉眼泪。
许久不曾被这样关心过。
回到家了啊。
莫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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