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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坐觉长安空
锦姐在家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挺着个大肚子走路都费劲,也没心思上街了,反倒是卫嫂常劝她出去走走,说:“奶奶这时就要多走动,将来才好生养。”
锦姐心知生产是件凶险的事,卫嫂又是过来人,便每日跟着她出来买菜走上几步,经常遇见高妈妈同小惠儿,就扯住站在街边说话,问她胃口如何?问她孩子动不动?又围着看她的肚子,高妈妈说:“你看这胎位这样高一定是个儿子。”
惠儿摇头说:“我看是个女儿,你看奶奶细皮嫩肉的,我怀孩子时长了一脸斑。”
锦姐私心也想生个女儿,听了惠儿的话,高兴道:“我也想生个女儿好,借你吉言吧!”
卫嫂抢说,“好奶奶,还是儿子好,我家中就有两个小子,您生了小公子我还会带呢。”
锦姐听了想起找奶妈的事,同高妈妈说:“您老替我访访有好的奶妈先订下。”
高妈妈应说:“我替奶奶留心。”
卫嫂同锦姐回了家,子铃在院里扫地,卫嫂量米做饭心中又生出个主意,叫了子铃来看火,自己寻到锦姐说:“奶奶你方才在街上说到找奶妈的事,我心下有个想法要同奶奶说说。”
锦姐放下闲书,“你说吧。“
“子铃姑娘家年纪大了该嫁人了,既要请奶妈就回了张奶奶让她嫁人去讫,家中的活儿我一个人都做得。”
锦姐知道她的好心,“好嫂子,我知道你能干,但这么大个家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操持呢!丫头大了该嫁人了,回头我再请个丫头就是了,这事等我生了再说吧!“
“花那冤枉钱干什么?家中再多养口人吃饭,奶奶您好好的别心疼我,这个家我操持的来。”
锦姐让卫嫂坐下,卫嫂说:“我站着就行了。”锦姐真情外露道:“好嫂子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这家中也幸亏你们两口子。”
“公子和奶奶过得好,我们两口子跟着也欢喜。”
话说到这份上锦姐也不好一意要丫头,她也不是当年的娇小姐,多少也知道过日子的不易,如今又将临盆更明白细水长流的道理了,低头想了一会儿,答应说:“我跟她交代一下。”
下午打包了几件旧衣服,又挑了几样首饰,叫了子铃当面给了,“这一年也辛苦你了,跟着我从张家过来没过什么好日子。”
铃儿拿着东西正开心,“奶奶说得哪里话,在哪里不是一样吃饭,奶奶和嫂子都是好人又不曾苛待我。”
“你能这样想就好,你今年也十八了吧?”
“是十八了。”
锦姐试探说:“你一个姑娘家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子铃闻言脸就红了,锦姐看着是有心的样子,就坦言说:“当日你跟我来,我说过的要放你回家自主婚配,现在看也不用再拖了,你拿着东西回家一趟,跟家人商量商量若有好人我就放你去了。”
子铃心中虽巴不得,面上也矜持说:“奶奶怀着身子我怎么好去?嫁不嫁人也不急在一时,我愿再伺候奶奶几年。“
锦姐笑了,“傻孩子,你一个姑娘家伺候孩子还是伺候月子呢?我是真心要你出嫁的话,你不必迟疑,今日晚了明日我让卫虎送你家去。“
“多谢奶奶,多谢奶奶。“子铃喜之不尽,不住的打躬,锦姐让她下去收拾,眼看她出了门,心中想起春园和冬英来,便觉得以后不要丫头也好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自己倒多件牵挂。
晚间睡觉时把送子铃走的事同朱秉杭说了,朱秉杭说:“这些只凭你的意思,以后房中琐碎我来干就是。”
锦姐靠在他身上,“你真好一点不拿架子。”
“我有什么架子?皇亲国戚的架子吗?我只要你们过得好做什么都行,人活一世不找些事做也是难为。”朱秉杭说时又透出一种萧散之情,锦姐没留意只盘算着未来的日子,自顾自地说:“按说咱家也不是用不起丫头,就是卫嫂这个样子,让我过意不去,我想着我多费一点都负了她的心。“
“这点你不用理会,费多费少都是我的,我成个家不为妻子为的谁?”
锦姐听了高兴,又问:“你说我这胎生男还是生女?”
朱秉杭摸着锦姐的肚子,“不知道。”
“去。”锦姐推开他的手,怪道:“你白当大夫空修道,连个男女也算不出来吗?”
朱秉杭无奈道:“奶奶多见谅,这是实在看不出来。“
夫妻俩个正在打趣,外间卫虎叫说:“公子不好了,快请出来,王爷薨了。“
“呀!“朱秉杭惊坐起来,衣裳都没系快步开了门,抓住卫虎问:“哪来来的信?”
“秦王府中传的信,长史官就在大厅,接着您去呢!”
朱秉杭大惊失色,脑中也是一片空白,锦姐在里间只知道死了人,在她眼里死皇帝死王爷跟常人也一样的,喊说:“有事你就去吧!“
朱秉杭进屋套上件素衣,同锦姐嘱咐说:“你好好在家,有事我带信回来。”
锦姐点了头,朱秉杭还是迟疑了一会儿,在屋中踱步再三,外间卫虎催说:“公子快走吧,长史官等着呢!”
锦姐也催说:“你快去吧。”
朱秉杭心乱如麻走到外间,长史官远远就赶上来,“将军快同我进府,王爷等着你呢!”
朱秉杭后退一步,问:“这是怎么说话?王爷到底如何?”
长史附耳说了几句,朱秉杭面色变了几变,直直坐在倚儿上一声不响。卫虎和长史都不知是什么意思,长史说:“将军这是火烧眉毛的事儿,请快行!”
朱秉杭回说:“深更半夜事出突然有暗昧之嫌,明日天明定当早去,请大人向王妃复命。”
长史听了嗟叹,“将军你可想好了,他们可是早就往府里钻呢!”
“我想好了,劳大人费心,明日一早就去探望。”
长史跺着脚叹着气走了,卫虎不明所以上前问说:“怎么回事?他与我说王爷薨了让我快叫,怎么见了您又是探病的话了?”
“王爷夜半突发重病,王妃让我进府。”
卫虎虽是个家人一听也知关窍,喜说:“公子这是天降大任于你呢!王爷没有儿子,一日身有不测,继位的就是子侄。”
“胡说!”朱秉杭拍案而起,“这大不敬的念头不准再起。”
卫虎被朱秉杭此时的态度吓住了,朱秉杭缓和道:“你回房睡去吧!明早还跟我进府呢!”
“哦!”卫虎满头雾水的走了,朱秉杭对着盏孤灯坐着,外头夜阑更深,一团黑寂,只有些稀疏的风声,听得人心生凄怆。想起十几年前在秦王府中,自己父亲也是得病,那望病的人日日不绝,说是望病实是望死,想父亲不过一个王孙,曾祖秦王还在,人就这等觊觎,可见了世上人眼中人命是无足轻重的只富贵名利才是重中之重。思来想去,伤愁不已,竟是一夜未睡,早间卫虎起身遇见,吓了一跳,“公子在此坐了一夜吗?”
朱秉杭揉了揉眉头,站起身让打水来洗脸,回房拿顶网子戴上,锦姐睡得正香一点没惊动。主仆两个茶饭没用一口进了秦王府,此时天色刚刚启明,那王府里各房亲眷已是挤满偏厅,一见他到了都上来问训:“秉杭你怎么来得这样晚?府中是何人送的信?”
有人说:“你是学过医的,你快替我们进去看看,这王爷是好是坏?”
朱秉杭说:“府中的太医手段高明,我一个半调子能看出什么来?”说着带卫虎在墙角边坐了,任厅中众人热火朝天的议论他也不插一言。
卫虎在一旁都替他心急,坐到中午有个太监走进来说:“各位大爷奶奶,谢你们来探病,王爷身上一时好不了,请先上饭厅用饭。”
众人一听吃饭都抢在前面,一屋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朱秉杭让卫虎也去吃饭,卫虎说:“公子一大早就空着肚子出来,要去一起去啊!”
朱秉杭是曾修道辟谷的人说:“我不饿。”
卫虎只得自家去了,卫虎一走外间长史又来了,同朱秉杭说:“王妃有请,将军快随我来。“
朱秉杭跟着长史穿过了几重院门,走到内宫里,只闻见满室中都是药味,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外,一群太医都坐在里间,长史领着他进到内室,两个宫女打起帘子,王妃走出屏风,着急道:“杭儿你怎么现在才来!”
朱秉杭忙跪下行礼,王妃一把扶起,“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虚礼,你先看看王爷,我们再说话。”
宫女领着他到了床前,只见秦王朱诚泳,目歪口斜,喘息未定,见了他来倒还认识眼睛眨了眨,口中哼了两声,只是一句话说不出来。朱秉杭见了只觉心酸难忍,眼中掉泪,上前抓住秦王的手,说:“王爷,你好好躺着,你要说得话我都省得,您好好保重才是上策,侄儿没本事白修了几年道。”
说完秦王也流泪,朱秉杭替他按了脉,知道是中风之症,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子,走到外间同太医看了几剂方药,王妃问他如何?他说:“只有病治病,有命治命吧!”
王妃又嚎哭了几声,朱秉杭问:“好好的,秋礼上还体健如何病的?何时病的?”
王妃苦道:“我不是说咒人的话,若是早病着也好主意,偏生一直好好的,昨天中午吃了饭就嚷眼前发黑,心头烦闷,睡了一觉到晚间就起不来了,完整话都说不得一句,我空活了五十岁,也没生个儿女如今事出突然更与哪个商量,只有你杭哥儿是个亲侄。”
王妃话说得直白,朱秉杭也听得明白,心内想着我父亲无福没能袭王,人说叔叔有福,如今也不过五十多岁,虽位至王公一日不测便在朝暮之间,无儿无女在跟前就罢了,一个发妻守着一句话儿也能说出,可见富贵功名都是一场虚枉,父子妻儿也不能相劬助,心上已有半灰,便说:“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儿,事出突然朝廷必有主张。“
王妃拭着泪说:“我一个失家的老妇就是无靠了。“
“婶婶是王妃,凭谁都要敬重的,这个无须忧虑。”又劝了王妃几句话就请辞出来了,卫虎正探头等着,“公子可怎么样了?王爷有什么私密话儿嘱咐?”
朱秉杭苦笑一声,“卫虎你不是外人,我父亲去时你与你爹也在跟前,那时节我还小,你可曾听见私密话儿没有?”
卫虎低声道:“公子此言差矣,前老爷去时还是王孙,独您一个儿子,家中也就田产,如今王爷要去了,这王位不就在侄子头上吗?王妃又有心于您,咱趁先请人上京于朝中打点打点。“
朱秉杭听完干笑了几声,拍着卫虎的肩,“你这话倒是有大知识的,若遇着明主就是好谋士,可惜跟着我在柜上也没发展。”
卫虎心虚道,“公子不愿,我不说了就是,我自小跟着公子并无他心,公子不要打趣我。”
朱秉杭点头说:“我知道,我是真心夸你的话,不是打趣你,你说得话有见识有道理,只可惜我无心不长进,莫说王位就是皇位降下来,我也要躲着走呢!”又候了半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朱秉杭心念着锦姐在家便也不多留,于长史说了一声明日再来。
回到家中锦姐也听到风声,心急地问秦王消息,又说:“他们说你能当秦王可是吗?”
朱秉杭不意她也问出这句来,心下更觉得孤寒,反问:“你想我当秦王吗?”
“我当然想了,你若当了王爷,我就是王妃了,天底下还有比这好的事吗?我当年在南京朝廷采选女子我爹吓得立马把我给嫁了,怕我进了宫有白头之悲,现下有了这样的机遇,实在是上天眷顾我,也是命中的好处。”
朱秉杭默默听完心下冰凉,看锦姐挺着肚子因怀孕整个人更添了慵懒,那面庞虽白嫩到底有几分浮肿,一身家常的布衣趿着布鞋,两手空空一丝金银也没有,朱秉杭的心又软和了,拉着锦姐对面坐下,扯着锦姐的手,说:“你想得没错,只是我命中没这样的福份,怕要让你失望了。”
锦姐也是随心的话:“不打紧,我们家中想想还不行吗?有没有反正是不要本钱的。”
朱秉杭听了心中方松快了一点,又挂心眼前的事说:“王爷的情形也只在这几日了,一旦出事,我们都要戴孝持丧,我是没有什么,你有身子的人多有不便,我主意送你下乡去避一避,到时就说你生产在即来不了,你不在城中也好强你来,你看如何?”
锦姐是参加过祭典的那阵式想着就累人,那时自己还是一个人都站着腿疼腰酸何况现在怀着身子去丧礼,想也没想就应说,“你这是心疼我的主意一点不错。”
朱秉杭就叫卫虎和卫嫂来吩咐,让他们连夜整理东西明日就送锦姐乡下的庄上去,自己去柜上包了几样丸药让锦姐贴身带着,回房嘱咐了一车保养的话。第二日临走还是不放心,让卫虎请了高妈妈来,贴上二十两银子,说:“王府里不太平,这几日怕出大事,奶奶是有身子的人怕惊动,正要到城外庄上避避事,妈妈是年老会收生的人,请陪着小住几日。”
高妈妈笑逐颜开接下银子,“公子不须多说,凡事都有老身呢!公子放心在城中主事旁的不用操心。”
朱秉杭再三托付了,亲手扶着锦姐上了车,一路送到城外,临别对着锦姐好生不舍,锦姐倒是平常反劝他说;“咱夫妻不日就要再见的,你苦凄凄的做什么?”
朱秉杭强颜欢笑,“我有空就来看你。”
眼看得锦姐走了,一时心中那点子暖气也跟着去了,只觉得眼前世界又空又静,一步步信着脚走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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