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自己的猎物动心

　　黑三角的正午时分，正是珈蓝的深夜。

　　乌衣站在实验室中央的水箱前，两只手掌交错搭在胸前，双眼微阖，面对一池巫渠水，口中正低低吟唱着什么。

　　周围装在玻璃格中的人满脸惧色地偷望着他，没人能听得懂那首古老的歌谣，他们只知道乌衣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巨大的厄运。

　　但这次似乎不同，乌衣身边没有带任何一个助手或心腹，并且这也不是他通常造访的时间。

　　良久，他吟唱完那首神秘的曲调，睁开双眼，环视了一周。

　　“你们应该感到荣幸。”乌衣说。

　　房间内一片死寂。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避开了与他的眼神交汇。

　　“痛苦和仇恨一样，都应该被刻骨铭心，”他喃喃道，“可是，如今你们只记得眼前的痛苦，却忘了造成当下局面的原因——就连巫渠水的来由都忘记了。”

　　“可我没有忘，巫族人的仇恨折磨着我，日日夜夜。”乌衣的声音很轻，恍惚令人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其实痛苦也是有意义的，它让我铭记自己的使命，不是么？至于你们……”

　　他盯着近前一个瑟缩在角落的男人，微笑：“痛苦是对遗忘的赎罪。”

　　乌衣走出实验室前，一道身影敏捷地闪过了廊边。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造访，乌衣什么也没有做。在一众试验品惶惶不安的注视中，留下那些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言语，便径自离开了。

　　他踱进走廊，即将进入电梯时，忽然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响动。

　　“谁？”

　　四周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乌衣脚步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踏入了电梯。

　　而就在他整个身体进入电梯厢内、两扇门即将合拢时，一道银白色的寒光突然划破空气，势不可当地旋向了他的喉管——

　　乌衣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抬手挡在身前。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那枚自制的银镖在半空中稍稍停滞了一秒，下一刻，却倏然改变了轨迹，沿着来时的方向飞了回去！

　　隐蔽在暗处的小昭按下一声痛呼，银镖直直插入了她的手臂，兜帽下的碎发瞬间被冷汗浸湿。

　　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先前从未展露过自己的异能，她虽能看到他的量场，却不懂得如何分析其中蕴含的信息。

　　尽管负了伤，小昭的反应却还算迅速，用身上的斗篷将伤臂一裹，闪身躲进了另一个隔角后。

　　电梯门很快打开，阴着脸的乌衣从里面走出来，向银镖回旋的方向追了过去。

　　“既然那么想死，”乌衣森然的声音一字一顿道，“那我成全你。”

　　具象的厄运迅速向她逼近，小昭压着脚步声后撤，搜寻下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但她小心翼翼的速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快过愤怒的乌衣。她咬咬牙，索性把心一横，没受伤的手伸进贴身衣袋，捏住了藏在里面的另一枚刀片。

　　如果今晚注定要葬身此地，她也要与乌衣同归于尽。

　　就在她正准备迎上去和乌衣拼命时，反方向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细微的惨叫。

　　乌衣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脸色阴得可怕，目光向四周巡视了一遭，沉吟片刻后，不再继续向着她的方向追踪，而是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走去了。

　　小昭怔了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仅仅犹豫了一秒，她改变了决定，继续贴着墙后退，撤进了一道风井。

　　乌衣一面踱向异动传来的方位，一面按下耳上的通讯：“带人过来，这一层给我彻彻底底地搜！”

　　没过多时，白眠带着几个白衣人赶来，急急忙忙走到乌衣的身后：“老大，什么情况，试验品逃出来了？”

　　乌衣不语，低着头看地面上的某一处，又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花板，脸色青得吓人。

　　白眠走上前去一看，只见地板上躺着一只被摔得半死的灰鼠，不时挣扎两下，发出微弱的吱吱声。

　　乌衣看了他一眼，发狠道：“搜！一个活物也不许放走！”

　　小昭躲在漆黑的风井中，听到外面传来的纷沓脚步，心脏逐渐揪成一团。她不怕死，却怕没来得及报仇就白白死去。她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或许刚才应该趁他转身背对自己时出手的，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好过现在只能等着落入外面那些人手里。

　　包裹着伤臂的斗篷已经浸湿了一片，血腥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悄悄蔓延。外面只要有一人拥有嗅觉异能，她的藏身之处就会形同虚设。即使没有，在地毯式搜索下，被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是冲出去、殊死一搏，还是继续藏在这里，赌一个几乎为零的概率？

　　她正艰难地做着决定，头顶这方狭小的空间忽然吹进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凉风。

　　小昭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望去，只见上面风口处的盖板忽然打开了，一条银色的索链从风道中慢慢垂下来。

　　她惊疑不定地望着那里，一时不知要不要抓住那根仿佛救命稻草的索链。

　　“是我。”空隙中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叶临用口型无声地对她道。

　　小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下一秒，不再犹豫地伸手拉住银索，任由叶临将她拉进了风道里。

　　此刻她有许多疑问，但眼下显然不是交流的时候。

　　叶临看了她一眼，同样没说一句话，转身向来路撤去。

　　她跟在叶临后面，顺着风道离开这隐秘的一层，直到回到负一层公寓的上方，叶临才低声道：“你的伤需要尽快处理。”

　　小昭张了张嘴，发出嘶哑得不成样子、但勉强能让人听清的声音：“为什么救我？”

　　叶临略带惊异地：“……原来你会说话。”

　　小昭不答，又问：“刚才把他调开，也是你干的？”

　　“不用谢，”叶临说，“举手之……”

　　话音未落，一把打磨得极薄的刀片倏然抵上了他的胸口。

　　“你跟踪我。”她沙哑地说。

　　叶临无奈地摊了摊手：“如果我说，我其实是追着天花板上的老鼠过去的，你信吗？”

　　小昭紧紧握着手中的刀片，清冷的眸光瞪视着叶临。过了片刻，她才主动慢慢收回手，道：“我不知道你跟来的目的是什么，但看在你救了我一次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

　　“不要多管闲事，走得越远越好。”

　　叶临想了下，好脾气地道：“好吧，我会考虑。不介意的话，先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小昭扫了眼插|进皮肉的锋利刀片，仅靠另一只手的确无法处理。但她没有立刻将手臂交出，而是望着叶临，道：“说吧，你的条件。”

　　“没有。”

　　小昭警惕地：“那你救我干什么？”

　　叶临哑然失笑：“好吧，我想想……你知道离开这里的通道？”

　　她的目光别向一旁：“如果你决定逃跑，我可以帮你，但不可能告诉你更多。”

　　叶临倒也不计较，略一点头，拿出衣袋里的东西，示意她抓紧时间。

　　“你还会这个？”小昭看他利落地挑出刀片，动作娴熟地帮自己包扎伤口，疑惑道。

　　叶临帮她包扎好，才抬起眼睛，轻描淡写道：“没办法，我们这种人用不起医疗。”

　　两人刚刚通过公寓内的卫生间顶板回到室内，不出半分钟，外面忽然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所有人，立刻出来接受检查！”王年的声音在负一层炸响，“现在，马上！”

　　叶临和小昭对视一眼，这突如其来的检查针对的是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小昭低头看了眼手臂上微微渗血的纱布，嘴边泛起不明显的苦笑，对叶临道：“不用管我了。”

　　叶临没说话，少顷，默不作声地递过一片崭新的皮贴。

　　“你帮我太多，我怕还不起。”

　　“不会，”叶临说，“你今晚做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是……”

　　“还磨蹭什么呢！我数十个数，没出来的后果自负！”

　　负一层几间堆放模型的房间被打开，服务生们被勒令依次进入房间，脱衣接受检查。

　　王年负责其中一间。叶临走进去，正要解开衬衣纽扣，被王年抬手制止了。

　　“不必了，”王年压低声音对他道，“今晚没乱跑吧？”

　　叶临道：“没有。”

　　“那就好，”王年点点头，“这段时间尽量少活动，下面出了事，乌老板正在排查身上有伤的人，商城的药品也被管制了。”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叶临便走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接受过Kieryn检查的小昭也回到了房间。

　　阿彪和老陈头还未回来，小昭望向叶临，哑声说：“谢谢。”

　　叶临回以礼貌的微笑。

　　小昭顿了顿，又道：“我也会保守你的秘密。”
　　说完，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片与皮肤质地极为相近的皮贴上，正附着一枚透明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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