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很难

　　提笔而书，林胭细细地览阅过两遍文辞，便将此‘书’，装进了那封江陵县的呈文信袋，唤来倩文，让倩文送去了前衙。

　　夕食后，看着蔓珠收拾下桌案，她浅尝了口清茶，耳听着倩文道：“大人让姑娘不必等候……”

　　林胭将茶盏捧在手心，垂下视线，“大人出衙去了？”

　　倩文滞了瞬，“是。”

　　林胭没再多言，她从窗隙里望了一眼外面空寂的廊道，陆瞻出衙去了何处，她心里已有计较。

　　不过一下晌，至前衙飘来的风声，便在后面扎了根。因着张昌那出存下的威慑，下面之人，虽偷着嚼了嚼舌，倒也没人敢在她耳旁说道什么。

　　“姑娘。”倩文见她似落寞下了神色，不由安抚一声。

　　“我知道了。”林胭搁下盏，走进内室，靠着罗汉床看了阵书。待疲倦袭来，觉得困乏了，她旋即将书一合，早早的上床歇下。

　　酉时过，云香城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全一片灯火通明。

　　桐苑位于落霞街最里侧，远远望去，既沾染着红尘喧嚣，又被夜色踱上了层清丽孤傲的幽静，便如内里的个个美人，与其他的楼馆，是一个天，一个地。

　　陆知将马车稳稳地停在桐苑门前，一个小厮上来，见了个安，先报了自家名姓：“小人唤小四，”接着低声对陆知问：“里面可是陆府台？”

　　小四。
　　陆知多瞧了眼他。

　　林姑娘审问那秋琴的结果，他从公子那儿略得知了些，这个小四，便是公子吩咐他盯上的人，原想，还需费功夫的探查一番，却不料，这人倒直直地撞了上来。

　　如此，盯人一事，就轻便许多了。

　　陆知点头，“是府台大人。”

　　小四藏起转深地眸色，道：“请这边走。我们青黛姑娘，已在后面的秋露园恭候大人多时了。”

　　秋露园，乃独属于青黛的私人别宅，位于桐苑之后，穿过影壁，便是一番别有洞天的绿水山石景，整个景长数十步，待穿过水石景，由曲折的抄手游廊连着的尽头，才落着一排楼阁，楼门上悬匾额，着“霜露”二字。

　　“见过府台。”青黛至里面迎了出来，分明在寒风里，斗篷下，穿的却是极为柔薄的秋夏装束，层层的纱裙随着她动作，步步轻曳。

　　陆瞻径直进了屋。
　　屋里烧着暖炉，不见半分寒意。

　　青黛吩咐一声小四，让其招待陆知，便急急地回了屋里。

　　“脱了衣裳。”清冷的声音落在她耳里，青黛望了眼陆瞻，虽然只迎出去那么一阵，她倒是有些冷的，不过，勾了勾唇，仍顺从了男人的意思。

　　解下斗篷，手指落在了腰际的束带上。

　　“过来。”陆瞻道。

　　见男人存着分怜惜，到底没让她全解了衣裳，青黛展出一抹媚笑，走去了他身旁。

　　丫鬟端上两盏热茶，见状，低眉敛首地退下了。

　　青黛掀开茶盖吹了吹，觉得温度适宜了，“大人。”她轻唤一声，将茶盏递到陆瞻的唇边。

　　陆瞻不动声色地拂开茶盏，捏住她另一截手腕，道：“听闻，你月月十五都要上寺里住几日，怎么，桐苑的当家人，也信佛？”

　　青黛不防他这动作，忙将盏壁已十分烫热的茶盏搁下，心里松下一息，轻道：“大人捏疼我了。”

　　一番娇嗔，非但没让陆瞻松手，反倒让他冷了眸，提起一分内劲，捏得更狠了些。

　　尽管手腕处传来的痛，让青黛咬牙，但她仍展出了柔柔地笑，抚上陆瞻的手，低道：“大人，宁律也没有一条写着，凡秦楼楚馆出去的，便不能入佛寺，不允信佛吧？佛祖的眼里，不是众生皆渡吗？”

　　陆瞻松开她，抽回手，哧笑一声：“本府倒是不知，你这样朱唇万人尝，玉臂千人枕的，心中也住着佛祖？”

　　他捏住她下颌，“知道本府最厌什么？”

　　青黛瞳孔微缩。

　　陆瞻拍了下她脸，“秋露园，好名字。你的裙下之臣，便是全在此与你欢好？赵崔，秦三行，林煊堂，也包括本府的前任范毅？”

　　“本府最厌的，便是自作聪明之人，既想得本府的庇佑，与本府生一段露水缘分，便收拾好自个儿，断了你那些裙下臣的来往，明白？”

　　“不然，可别再碰本府一下，若被剁了手，就莫怪本府无情了。”陆瞻松开她的下颌。

　　青黛跌落在地，只觉得腿上发软。

　　她踌躇一瞬，忙跪起来，视线落在陆瞻的衣摆上，记起男人方才之言，想碰又不敢碰的缩回了手。

　　陆瞻的话，她听得分明，要做他的女人便只能是他之玩物，而非，他做她的入幕之宾。

　　陆瞻起身，拂袖离去。

　　青黛怔愣住，回过神来，忙跟着送出去，一直送到影壁边上。

　　寒风毫不怜香惜玉地吹着，走了一路，尤其走过游廊那截对穿的风，冷得她，险些生生止了脚。

　　她疾行数步，追上陆瞻，两手交合瑟瑟地颤着，站在秋露园门口，端的一副可见尤怜、令人心生不忍的样子，朝陆瞻福了个礼，软声道：“恭送大人。”

　　陆瞻并未理会她这番，上了车，便吩咐陆知回去。

　　待马车缓缓离开秋露园，跟着来的丫鬟，忙将厚衣裳和斗篷伺候青黛穿上。

　　青黛裹紧衣襟，搓了搓手，看着旁侧的小四，道：“你回去告韩叔一声，我今夜在后面歇下了。”

　　小四应道：“是。”

　　桐苑里仍灯火通明，门前虽没其他楼馆的那份喧吵热闹，但来客身份、所赚银钱，相比那些楼馆，却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他找到正忙碌的韩叔，对他附耳一句，韩叔随即止下他的话，示意他跟着去了房里，问：“如何？”

　　小四低声道：“小公子，似乎盯上我了，秋琴该是招了。”

　　他皱了皱眉，又道：“只是不知，招了多少。”

　　韩叔道：“左姑娘呢？”

　　“尊主子那边的传话，送去主子那里了。”那秋琴，原本是不允她上街的，但近日左箐病了，他这头顾不上，秋琴便自告奋勇地照顾着左箐，几日瞧下来倒也安分，因着这，他才一时松了警惕。

　　虽说，落在小公子手里也不甚紧要，但坏就坏在，没事前交代一番。若主子并不愿见小公子，而因秋琴的话，让小公子察觉到了什么，那便不妙了。

　　韩叔道：“既然小公子盯上了，提刑衙门又搜得紧，你我近日，就待在桐苑里莫出去。”

　　小四道：“我省得。”

　　“主子那边有示下，让我们撤回人手，谭良那边，毋须再看着了。”韩叔道。

　　“是。”谭良那边也该动手了，折了春和园，可不能再让谭良，由着秦家人审问下去。

　　韩叔顿了顿，问：“秋露园里……”

　　提起秋露园，小四的眉毛微挑，低声道：“您是不知，小公子可冷心冷情了。”

　　知道秋露园里什么也没发生，韩叔松下一口气。

　　----

　　林胭辗转许久，紧紧闭着眼，却迟迟不能入睡。

　　撩开锦帐，坐起来，她随意披了件衣裳，摸索着走到房门边，打开了房门。

　　“吵着姑娘了？”倩文一直守在西次间里，见林胭披衣趿鞋的起了身，忙护着一盏烛火走过去。点燃烛台上的烛，内室中，顿时明亮起来。

　　林胭整理了番衣裳，“我去后面瞧瞧。”

　　倩文道：“您安心睡，奴婢使人过去瞧，赶走便好了。”也不知哪里来的猫，竟在后院凄凄地叫，听着瘆人的慌。

　　一只死过又活了的猫……想起秋琴那番话，林胭整理好衣裳并取了斗篷系上，“不亲去瞧一眼，安心不下。”

　　倩文似乎也忆起了秋琴之言，正了神色，“奴婢陪您一道。”

　　林胭颔首。

　　两人急急地朝后院走去。

　　后院，几株梅摇曳在夜风中，灯笼的映照下，花蕊时而收拢，又时而被风轻轻的吹绽开。

　　林胭与倩文对视一眼，走到一处厢房门前。

　　“在里面。”倩文低道，瞧了眼门上的铜锁。

　　“钥匙在谁手上？”林胭亦瞧了眼铜锁，娥眉轻蹙。

　　倩文思忖道：“恐是在陆知手里。”

　　陆知手里？
　　这便犯难了。林胭看着倩文，道：“……大人何时回来，你可知？”

　　倩文抿着唇，她只知道主子见那青黛去了，至于几时回……她对林胭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道：“奴婢会开锁。”

　　林胭的眸里闪过惊讶，尽管，倩文是陆瞻的人，但她却从未把倩文与乐七他们等同。

　　她道：“需要些什么？”

　　倩文从发中取下一支细钗，“有它足矣。”

　　“给我拿着。”林胭从倩文手里接过灯笼。

　　倩文踌躇一瞬，“林姑娘，真的要开吗？若主子回来……”

　　“开。若有怪罪，我担着。”林胭道。

　　“是。”倩文一壁应着，一壁将细钗的尖头插.入锁孔。倒不是她怕了担责，她是担心，冒然开锁会坏了主子的谋划。

　　轻轻转动几下，待听见铜锁里发出极低的嗒响，“开了。”她抽出细钗，重新将钗子戴回了发间。

　　林胭推开门，还不及抬起灯笼照上一瞬，只见一双绿油发亮的眼睛便盯住了她，凄厉叫一声，那猫直直地朝她扑了来。

　　灯笼倏地掉在地，滚了滚。

　　林胭捂住手腕，娥眉紧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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