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锋

　　谢老爷子两口子一生都没有真正出过大山，但他们知道，大山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谢老爷子知道自己没读过书，也不会普通话，还不如守着大山。靠自己无望，他就把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儿子，砸锅卖铁地想把儿子送出去。
　　谢祝平也十分争气，一路奖助学金加持，从没多拿家里一分钱。甚至被中国最高学府录用了。谢老爷子每日里守在村口，逢人就吹着自己儿子考了个市状元，没人经过的时候就盯着进村的那条路，眼睛里隐隐有期盼。
　　谢祝平一年也难回一趟，渐渐村里都在打趣着谢老爷子：“谢三，你儿子不会是不认你了吧，自从考了状元郎就没回过了。”
　　谢老爷子嘴上骂着那些人乱说，心里也没底，便以生病为借口让谢祝平回来。而谢祝平正巧也有必须回来一趟的理由。
　　“你要户口本本作甚？”
　　“结婚。”
　　谢老爷子惊奇地看向谢祝平，“结婚？和谁？怎么没带回来过？”
　　“S市的，太远就没带过来了。”
　　“城里的媳妇啊，好，好，出息了，今年再给爹生个大胖孙子。”
　　“我们不准备要孩子。”
　　“怎么能不要孩子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人都是生越多越好，你们怎么这么奇怪。”
　　“有个群体是丁克族，并不奇怪，是你们的思想太老套了。”
　　眼见着两人快吵起来了，谢老太太赶忙来打圆场，“以后的事谁说得定了，说不定你们到了该生孩子的年龄也会改变主意。现在要紧的是我们得准备些什么，先结了婚再说。”她虽然也不满儿子不准备要孩子，但他相信再过几年儿子一定会羡慕有儿有女的人。
　　“是是是，都莫得准备，他们要多少彩礼啊，砸锅卖铁爹也给你凑出来。”
　　“我入赘。”
　　谢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一僵，“你再说一遍？”
　　谢祝平没有再说话，谢老爷子扶着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烟，谢老婆子在旁边哭喊着。
　　“我拼了命地供你上学就是为了让你给别人做儿子？”
　　“只是入赘，不代表不照顾您二老。”
　　“你都成别人家的了，这咋说？”
　　“我只是来拿户口本的，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你们的。”
　　“山高皇帝远的，你说的话怎么当的真？你走就走了，我们怎么去找你？”
　　“那你们说怎么办？”
　　“用孩子换户口本。”
　　“他们真这么说？”风烨不敢相信。
　　谢淼垂眸，薄薄的眼皮掩盖住了眸子里的情绪，没有说话。
　　风烨一把抱住谢淼，想把他揉进怀里，“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淼，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残酷的真相的？
　　“大概三年级。”
　　初中之前谢淼只见到过谢祝平一次，至于血缘上的母亲更是只存在于别人的交谈中。
　　那天老人家病重，病来得汹涌，小谢淼那时不过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不像现在这样很多事都能独当一面了，那时多亏了邻舍也帮忙照顾，才减轻了他的一点负担。
　　爷爷把小谢淼招到床前，“淼子，你爸妈要回来看你了。”爷爷眼睛里都是笑容。
　　家里并没有电话，还是靠邻居传达才知道这一消息的。
　　小谢淼楞在床前久久没有说话，这一刻他在脑海里想过无数次。
　　爷爷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去换身好看点的衣服。”
　　小谢淼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路口，爷爷身体康健的时候也喜欢坐在那里看着山下，那是进到小村子的必经之路。
　　他幻想着父母回来以后一定要牵着父母在村子里走一遭，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并不是没有父母要的孩子。他还要告诉他们自己回回都是年级第一，从小就没有一个老师都不夸他的。
　　他还想要好好冲过去抱抱他们，告诉他们他很想他们。
　　很想很想……
　　他托着腮在路边等啊等啊，终于一个模糊的人影进入了他的视野。村子里很少有人来，他赶忙跑了过去。待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更加确定了这是他的父亲，他们的眉眼很相似。男人穿得很精致，大山里就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谢淼踮着脚看了看男人的身后，似乎只来了这一个人。
　　小谢淼慢慢地放缓了脚步，眼前的男人的神情过于冷漠。最终他停留在离男人五米左右的地方。
　　“谢淼？”男人似乎不是很确定。
　　小谢淼点点头，他不知道叫男人什么好，他看着男人略带戒备的眼神实在叫不出爸爸两个字。
　　“我是你血缘和法律上的父亲。”男人的声音也没有带一丝感情。
　　“哦。”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小谢淼不时地回头看一下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而他身后的人则一直皱着眉头，拍着身上的灰。
　　随后男人走进屋子里去看爷爷，小谢淼守在门外。他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说了什么，只知道出来的时候两人表情都不怎么好。
　　小谢淼看过去，爷爷在咳嗽，脸涨得通红。他赶忙过去拍了拍爷爷的后背。他有些埋怨那个男人，明明知道爷爷身体不好，还要惹他生气。
　　“你去送送你爸爸吧。”
　　小谢淼的手顿了顿，就走？他冲了出去，男人并没有在等他，他追了好一会儿才追到。他喘着粗气看向男人，男人沉默着看向他。
　　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陷入久久的沉默。
　　最终男人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应该知道你的出生并不是我和我妻子所愿意的，不过是报我父亲对我的生养之恩。而以后，”男人看向家的方向一眼，“你爷爷不行了以后我会接你回去的，但希望你清楚，我们和你不会是一家人。”
　　之后小谢淼回去趴在爷爷床前哭了很久，爷爷叹了口气，不断地拍着他的头想给他安慰。
　　回忆到这，谢淼抬眸，眼睛里的情绪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份万年不变的淡漠，“我和他们的关系用亲情来说或许不准确，应该用债权关系更合适。”
　　等我真真独立以后，还了他们手中记账本上的那些钱就真的没有关系了。真的，没有关系了……
　　“其实我理解。”谢淼继续说。
　　站在爷爷的角度，他们那辈人啊，一辈子都被大山束缚住了思想，就是希望有个后。站在谢祝平他们的角度，他们不愿意生，生孩子不是人生的必选项，被强迫生了孩子，对他们来说，生了个孩子就当尽了孝道。
　　“那你呢？”
　　“我？”
　　“对你就公平吗？”
　　“公不公平选择权都不在我。”
　　风烨在他家小谢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但你有怨恨的权利，我希望我家小朋友可以不那么善解人意，以后遇到问题能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谢淼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风烨背影。路灯打在少年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颀长，少年回过头来，有光撒在少年的脸上，能清楚地看清他脸上的茸毛，他微笑着看向他，“怎么突然停下了？”
　　“如果我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怎么办？”
　　风烨噗嗤一笑，倒是很难得看见他家男朋友这么忐忑的一面，“我永远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我的爱是无条件的，所以我的支持也是无条件的。
　　＊
　　那天几人考完试商量着翘掉晚自习出去嗨。
　　“这次试卷还挺难的。”
　　“我说眼镜仔，咱是出去嗨皮的，就别提考试这么扫兴的事了。”胖子尤为不满，这次考完还要开家长会，不知道母上大人会上什么刑罚。
　　“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倒一。”
　　“看，”胖子扬了扬下巴，“那几人在干嘛呢？猥猥琐琐地。”
　　“好像是霸凌。”陆畅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围墙边三个男生靠在墙上戏谑地看着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的男生，在男生快要爬起来的时候一脚踩在那人脸上，乐此不疲。
　　空气中还隐隐有股尿骚味。
　　谢淼眼神闪过一丝凌厉，“走吧。”
　　几人纷纷停下看向谢淼，难道是有上次前车之鉴，谢淼被仙人跳怕了？
　　胖子还想说什么，但看了看谢淼不善的脸色，只是吞了吞口水。风烨明显地感受到了他家小谢的情绪变化，见义勇为这种事力所能及就做，但要因此让他家小男友不开心了，就得不偿失了。
　　那边几人正欺凌得起劲，突然一道强光射了过来，颇为不满，看向来人，好像人多势众，正打算吓唬吓唬对面多管闲事的，就见那几人又抬走要走，心下松了一口气。那个被踩的人被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眯了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眼看着对面的人就要走了，突然叫起来，“救我！谢淼，救我！救……”
　　几人停下来，看样子那人认识谢淼，颇有些纠结要不要管这闲事，都看向谢淼。
　　谢淼只是脚步一顿，“我说过不会再救你了。”就继续往平常爬墙的地方走去。
　　听这意思，似乎是个人和谢淼认识。风烨不由多看了那人两眼，对于他来说，谢淼和他很熟，每天同床共枕，每天睁眼就能看到对方，但谢淼的过去对他来说一直是个谜。虽然谢淼跟他说过他的童年，但好像还有事瞒着他，比如背上那道疤，比如他偶尔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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