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

　　不过那道红色的光很快便消散下去，两人盯着嵌合在一起的玉，只见它还如从前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瞧不出丝毫变化。
　　沈彧问：“它……从前就没出现过什么奇怪的异象吗？”
　　戚长明摇头：“这玉是三岁那年，景明让先皇替他送给我的，这二十多年间，不曾有过什么异样。”
　　沈彧思考了一会儿，想问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少顷，他道：“不过当初你送给那个男孩玉的时候，也只有这一半，另外一半在你手中，他是如何用这个东西，将你送过来的？”
　　戚长明摇头道：“不清楚。”
　　关定秋并没有跟他详细讲太多关于这块玉的事情，所以他也很疑惑，况且他所知道的事情还不如沈彧多，即便他当时想问，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来我们真有缘分。”沈彧抬头朝他笑起来：“原来早在上辈子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几日后，孟青山亲自前往西门关求见戚大帅，告知碧城军师已殁的消息，当时沈彧正在外面出诊，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准备离开的戚长明。
　　“怎么突然来了？”沈彧一看到他就笑，然后开始明知故问：“是来找我吗？”

　　戚长明穿着战甲，腰悬长剑，似乎刚从大柳营匆忙出来，他轻轻一点头，问：“去哪里了？”
　　“西市那边。”沈彧瞧着他神色有些凝重，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戚长明最近有些消瘦，大氅裹在身上就越发显得他整个人又细又高，西北风大，吹得他鬓角发丝飞扬，他静静的看了沈彧一会儿，才说：“刚孟青山来了一趟，医生，军师他……殁了。”
　　“……”沈彧在听到孟青山来了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应该会是这样的消息，毕竟前几日去看他的时候，他就料想关老先生恐怕撑不过这几日，只是这事实突然砸来的时候，还是让沈彧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他的葬礼已经举行完毕，就埋在那日他们驻扎营帐不远的地方。”戚长明说：“这几天得了空，一起去看看他。”
　　“……好。”
　　戚长明忽然伸手在沈彧肩膀上拍了拍，似是在安慰：“之前他从邑州带了许多东西给我，这几日我让阿越差不多都整理出来了，有一些医书和药材，我想应该是专门拿给你的，我让阿越明日就给你送过来。”
　　“好。”

　　戚长明不说话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还可以吗？”
　　沈彧点头，笑道：“没事。”
　　戚长明还想再说什么，却止于唇舌，到头换了句话，开口道：“那我先走了。”

　　沈彧回到医馆之后便跟冯敏告了两个时辰的假，他需要一个人静静的消化一下刚才的消息。
　　他翻开关定秋给的那本札记，上面很多地方已经被他密密麻麻的标上了注释，沈彧有些漫无目的的一页页翻着，他盯着那些黑色的字迹出着神，脑子里却连字迹都不知在想着什么。

　　杨署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他正靠在窗边闷头看书，诧异道：“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我以为你睡了呢，怎么又看起书来了？”
　　沈彧被他惊回了神，恰好这时有一阵风从窗户钻了进来，他问：“怎么这么冷？”
　　杨署忙着挪角落处的炭盆，头也不回道：“看这天气像是要下雨了，可不得先刮上一阵大风嘛。”
　　沈彧起来伸手去关窗，道：“是该下雨了，太干燥了。”

　　“对了，你真的没事吗？”杨署说：“我看你怎么老提不起精神？”
　　沈彧说：“是吗？可能太累了。”
　　“累还不休息？好不容易有了假，白白浪费了。”
　　沈彧笑笑，没接话了。

　　“哦，还想问你件事呢。”
　　“什么？”
　　“我这几天总是听医馆里的病人们聊起你和小软姑娘，我问你，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彧莫名其妙，问他：“小软是谁？”
　　“……”杨署立刻瞪大眼睛：“你居然问我小软是谁！你这个陈世美！”
　　沈彧苦笑：“我是真的不知道。”

　　“……”杨署看他表情不想做假，便道：“行吧，你可以不知道人家的名字，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瞒着我交了个异性朋友？”
　　“没有。”沈彧答的干脆。
　　“那怎么大家都在传你们俩的事情！”

　　“……”沈彧不想搭理他，干脆往床上一躺，瓮声瓮气道：“你问我，我去问谁，反正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哎呀，就那个，那个前些天被你从井里就出来的姑娘呀。”杨署急急道：“我和小元他们当时还说那傻妞怎么那么不小心，收个衣服居然都能掉井里，没想到这才几天，大家都知道你们俩有那么点那个……”
　　“哦，她叫小软？我不记得了。”
　　“……杨署问得小心翼翼：“望舒兄，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不想负责，所以才不承认的吧？”

　　沈彧懒得跟他解释，这事反正没传到他耳朵里，他只当不知道，懒得搭理。
　　“怎么不说话，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了，这么好的事情，连我你都瞒着。”
　　沈彧被他吵烦了，坐起来问：“你想让我说什么？”
　　杨署来了兴趣，搬着椅子做到他床边，道：“说说你跟那姑娘的事情呗？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你又是怎么辜负人家的？”

　　“……你觉得呢？”
　　“……不是吧望舒兄，你真当了回陈世美啊。”
　　“什么鬼玩意儿！”沈彧难得有些恼火：“我只是救过她一次，仅此而已，怎么就被传成我跟她掰扯不清了？”
　　沈彧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哦，再就是后来她送过几次东西给我，被我拒绝了，其他就没有了，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就成了陈世美？人家姑娘还小，别坏了人家的名声！”

　　“你看你看，都送你东西了，你还说没什么！”杨署道：“都送什么了？”
　　“忘了，没怎么在意。”
　　“……你故意的吧？”
　　“什么叫故意？我跟她不熟，不收东西怎么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别人老送礼物给我，凭什么受人家那些恩惠？”

　　杨署不知想起了什么，立刻：“那你还收了戚大帅那些礼物呢！”
　　“……”沈彧不由自主的偏过头去，似是在躲避杨署的目光，闷声道：“那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姑娘的东西你都不收，大帅送的，你就敢收了？”
　　“……”

　　“对了，上次大帅在集市替我付的钱，我还说想还他这个人情呢，对了，这事你跟大帅说了吗？”
　　“说了，他说可以，你自己挑个时间就行。”
　　“真的吗？大帅居然同意跟我一起吃饭？”
　　“啊。”沈彧笑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坐下来，放轻松。”
　　“你有问过大帅喜欢吃什么吗？我好准备啊。”他挠了挠头：“不过我挺穷的，望舒兄，到时候你帮我斟酌一下，尽量别选太贵的地方。”
　　沈彧道：“放心吧，大帅平易近人的很，而且很随和，就是吃完两文钱的面条，他也很乐意的。”
　　“那好，那好。”杨署搓了搓手：“那要不就择日不如撞日，反正最近没有战事，要不就这几天，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沈彧想了想，摇头道：“这几日估计不行，他最近很忙的，要不过段时间，到时候我跟他说说，等定下日子，我告诉你。”
　　“行。”

　　杨署又在那跟沈彧磨叽了一会儿，才打算起身走，临了又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沈彧被他盯的莫名其妙，问：“你看我做什么？”
　　杨署晃了晃脑袋，喃喃道：“我怎么突然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什么？”
　　“……”杨署看着他，认真问道：“望舒兄，你有没有觉得，你跟大帅的关系，好像有点，怪怪的？”

　　沈彧自然不会自讨苦吃的去问他哪里怪了，只骂了句‘神经病’，就将杨署赶了出去。
　　他被这么一闹，心情倒是好多了，翻身下床把刚才那本札记收拾好，出去干活去了。

　　傍晚的时候沈彧寻思没什么事，就去了大帅府，戚长明刚好得空，留他一起吃了晚饭，晚饭后，两人钻进房间里，戚长明忙着处理案上的一对公文，沈彧坐在旁边托腮看着他。
　　他时不时将油灯拨亮一些，怕戚长明伤了眼睛，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戚长明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却不吭声。
　　沈彧被他瞧的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闷声问：“怎么了？”
　　戚长明正色道：“你一定要坐在这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挡着你的光了吗？”沈彧将油灯往前推了推：“这样，可以吗？”
　　戚长明摇头。

　　“现在呢？看得清吗？”他又往前推了几寸：“离得太近，也会伤眼睛的。”
　　“不是。”戚长明说。
　　沈彧不懂了。

　　戚长明问：“你知道我现在在写什么吗？”
　　“……不知道。”
　　戚长明倒是大方，将手里的一叠公文放到他眼前，说：“才从京都送来的，我要给陛下回信，这用词斟酌，都得十分谨慎才是。”
　　“……哦。”沈彧说：“你是想说，让我帮你做点什么吗？……但是我不太会这个啊，这重要的东西，又是奏上的，万一出了错，陛下怪罪起来，你会很麻烦的，要不然我替你……你笑什么？”

　　戚长明看着他道：“我笑有些人呆板的很，明明人家是在逗他，他却听不出来。”
　　“……”
　　“好了不笑话你了。”戚长明认真道：“你去那边坐着，好不好？”
　　沈彧以为他是嫌他碍事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先是点了点头，才闷闷的‘嗯’了一声，起身就走。

　　戚长明一把拽住他的手，说：“生气了？”
　　“有点。”他觉得他已经尽量把存在感降的很低了，却还是成了碍眼的事物，自然心里闷堵的很。
　　戚长明却笑：“这有什么生气的？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沈彧摇头：“你还有正经事情做，我一个闲人，不好耽误你。”
　　“确实是很耽误我。”他直言，却看着沈彧瞪来的眼神，立刻笑道：“你总坐在我旁边，让我三心二意，抓心挠肝的想着你，这不是耽误我，是什么？”
　　“……”这人怎么每次说起情话来都信手拈来，让他每每都难以招架。

　　“所以你说，是不是该做远一些？”
　　“……”
　　“待我忙完，你想怎么着都成。不过现在需要先办这些正事。至于我们俩的正事，倒是可以待会儿，再慢慢磨。”
　　“……”沈彧大囧，红着脸走过去踢了他一脚，然后立刻逃脱。
　　戚长明笑着挨了一脚，看着他坐的远一些，这才开始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等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戚长明刚搁下笔，沈彧立刻出声：“这是，忙完了？”
　　戚长明倒是吓了一跳，笑道：“都忘了你还在那坐着……忙完了，等我休息一下，再忙我跟你的事，也不知道今晚的体力吃不吃得消。”
　　“……说什么呢？”
　　戚长明说：“哦？难道不是？”
　　沈彧红着脸顶了他一肘。

　　“去把衣服换上。”戚长明说：“我也去换个衣裳。”
　　“……天还早，不合适吧……”
　　“这种事情还分早晚？”
　　“……外面人也，挺多的……”
　　“嗯，那有什么关系？”
　　“……”沈彧一想到外面来来往往的士兵，他跟戚长明躲在房间里情意绵绵，脸就更红了。

　　“站在那做什么？”戚长明催促：“去换衣服。”
　　沈彧觉得这样实在有失大雅，说道：“太早了，我觉得现在就，就那什么的话，太，太别扭……”
　　“那什么，是什么？”戚长明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你今夜，怎么有些奇怪？”
　　沈彧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提及这种事情的时候还能脸不红心不跳，自己不害臊就算了，还觉得他害臊有些莫名其妙。

　　沈彧咬牙：“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在夜深人静没人的时候比较好，现在真的，真的太早了，而且，而且我待会儿还准备出去，所以，所以我……”
　　“要出去？是有什么事吗？”
　　“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是，诶，我总觉得不能常来你这里，今日杨署似乎怀疑我跟你那什么，还问了我，我觉得我们还是，收敛，收敛一些……”

　　“哦——”戚长明托着长长的尾音，挑眉不语。
　　“你生气了吗？”沈彧走过去解释道：“我其实也不是怕被人发现，就是觉得，怕影响你，所以今晚的话，还是，还是算了吧。”

　　戚长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以为今夜，我跟你，要做什么？”
　　沈彧瞪他：“你还问我！”
　　戚长明笑：“说说看。”
　　沈彧又踢了他一脚，不肯吭声。

　　“白天不是说好的，要去看望一下军师？”戚长明道：“让你换衣裳，是怕外面太冷，仅此而已，你解释了这么多，是想说明什么？还是说，以为我的意思，是想跟你，做什么？”
　　“………………”

　　沈彧从来都没有这么无语过，看来他真是跟戚长明处的久了，人都变得有些不思进取，成日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那你说你吃不消是什么意思！”沈彧气道：“你故意的。”
　　戚长明一脸无辜：“我忙了这么许久，大晚上的，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来一回，自然极为消耗体力，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真是气死他了，最可恶的就是始作俑者还一脸看好戏的笑话他。

　　戚长明伸手在他鼻尖上轻轻一弹：“当然，如果回来你不累的，还可以继续做你刚才想的事情。”
　　“……”
　　“去穿件衣裳，一会儿在门口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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