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

　　林楠拖着背子抱着两个靠枕睡在榻里。
　　把脸往里面埋。
　　黑黢黢的睡着一下午。
　　她醒醒睡睡。
　　睡着的时候，眼皮下是黑的。整个世界在昏暗的混沌里。
　　睁开眼睛的时候，也因为埋着脸，埋得深，进不了光线，睁开眼也是黑色的，睁眼不可视的黑。
　　呼吸和光线一样，也是闷得黑黑的。呼吸并不舒服。
　　但也像在这个黑暗里，她能不用转头就分辨出白天与黑夜的区别一样，她不顺畅的呼吸着，也让她安心，很是理所应当。
　　钝重凝滞的气息，一呼一吸间，在她埋着脸的狭小空间里，她却心满意足。

　　柳书言把她抱起来。用手托着她让她靠在怀里，另一只手拔开她的头发。
　　她离开那个蘧着的犄角疙瘩，一下子呼吸到新鲜空气，见识到光亮。裹在被子里还有人抱着她。

　　在被子里她露出一颗头看头顶上的人。眼睛逡着他转。
　　他的手在拨开粘在她脸上一根一根的头发。她的额上应该有汗，他用手指抹去。他的视线跟着他的手，看出精细。他的下巴柔和，神情也包容。
　　他还没有换下外出时的衣服，只是脱了外套，现在穿着衬衣，两颗钮扣散着……

　　他换了个姿势，身子轻轻向后倒，靠在榻上，两只手圈着她，揽着她笑问：“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林楠也跟着把头蹭了蹭，还是拿眼睛看他，没有说话。
　　柳书言看着她笑。
　　然后想了想，想了想，说什么好呢？嗯……
　　“对了，林楠。其实我们一直没开诚布公的说过，那么现在我问你好了，你回答我？”柳书言开心的笑道。
　　林楠木楞楞眨眨眼睛。柳书言好整以暇的说：“你同我讲，小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嫉妒我？”
　　林楠瞪着眼睛依然沉默。
　　可柳书言一点也不介意。冲她眨眨眼睛，那双含笑的眼睛一闭一合，就像说，肯定是这样的，然后，继续笑道：“不要以为我比你小，就不知道了，你小的时候那样讨厌我……”柳书言笑着无奈叹息，带着小小的媳妇式幽怨，“整个家里的人，就你敢跟我甩脸色，连莫莫都因着我同样被你甩脸色。”柳书言控诉，替他那只在他十岁时就死掉的小狗狗喊冤，“莫莫多可爱，你却不喜欢他。他死了，我难过，你却躲起来偷笑……你爬到他的小坟头前说的话，以为没人听到吗？可我听到了，你说，莫狗啊，你安心死吧，下辈子找个好主人，我不是坏人，你主人才是，只是有其主必有其狗，所以，下辈子找个好人家，找个讨人喜欢的主人知道吗？”柳书言学着林楠小时候的语气，嗔怪，“我听见了，你说我不是好人。”然后委屈，“所以那时候我就想啊，我哪是坏人呢，我讨好你都来不及。从来没有要我想去讨好的人过，可我那时候多一门心思的想去讨好你啊，可我却选了个最难讨好的人。我就是看你脸色长大的，你知道吗？”柳书言夸张。
　　“后来我想，真是讨好无门啊的时候，你却突然长大了。”柳书言看着林楠的眼睛，直直望进去，柳书言说，“你长大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虽然你年长于我，其实却不及我来得大。你像个孩子，你知道吗？小时候那么别扭，原来是你没长大，是个讨糖吃的孩子。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多委屈，我想，敢情着，我一个小孩子发育还颗豆丁呢，却已经要在像个大人一样去诱哄个大小孩了。那么有挑战性。……是说你终于一夜长大好还是说你真是太晚熟来得好。
　　后来你似乎有了做姐姐的心了，便一门心思来拍我马屁。”柳书言坏坏的笑，“拍马屁啊！竟然突然换成你来主动哄我！可那时候，你也像个孩子……你做初中生，还在讨厌我。做高中生了，有一天回来，你却突然叫我一声柳书言，乐呵呵的，真是叫人受宠若惊。我想这是怎么了呢？”

　　柳书言笑，环着林楠的手又不由自主圈了圈，“记得我读初一的时候吗？记得吗？我们在上课，你却在楼下大喊大叫。所有人都出来要看个究竟了，你却蹭一下钻到了灌木丛里，如果不是我看着你怎么钻进去的，真的不会知道，那草堆里原来还钻着一个人，藏得那样好。你对我们学校很熟悉吗？跟打游击一样。剩下姐站在那里。还拖累她被老师带着去办公室受教育。老师还以为是她在学校大声喧哗。你不知道她打小最怕的就是老师这一群人的吗？你还这样玩她。顺带连我都要对老师说谎。至于吗你？”
　　柳书言做出指责的样子。
　　他们从办公楼里出来。柳雁被他们老师的语重心长弄得分外讪讪。而那个罪魁祸首却终于肯从草堆里钻出来，在树梢上冒着颗头，头发上还顶着几片烂叶欢快的笑。
　　柳书言还记得。他在教室里自习听到外面的喊声就知道是谁喊的。站在走廊上看着人影一溜烟乱钻扔下他亲亲老姐一个人站在那里替她顶缸，他便有哭笑不得的冲动。
　　林楠扯着嗓子喊，“柳书言柳书言快出来，妈要见你，她等不及啦，柳书言……”
　　柳雁在老师面前从来讷讷何况扯谎，所以只能他来圆谎。
　　三个人会合。柳雁看着她很是愤恨，她却蹦过来说：“柳书言，我们去吃饭，我和你姐运动会啊可以放假，无聊，我们去吃饭。”
　　他记得她头上顶着荒凉的秋叶飘摇，嘴巴却是笑成分外恶质的。秋天暖而凉的阳光下，毛绒绒的毛衣透着阳光散着些许金光，还有她脸上毛绒绒的短小绒毛。

　　“唔，还有，你要来这里上学，你说要请我们吃饭。酒店里你又欺负服务生，你又拍又摸他的手说他推荐的红酒姐姐我们会要的，但是我们也要二锅头。好嘛，你请我们吃沙拉吃面包吃甜点，还要我们用高脚杯喝二锅头，你说钱是要花的，饭也是要吃得过瘾恣意的。你骗咱姐喝酒，把她灌醉。大堂经理头痛得宁肯得罪我们也想要把我们赶出去。你说说，说你长大了，可你怎么还能那么荒唐呢！”

　　他给她们两个人直接在酒店里订了房间。
　　两个人趴在餐桌上都抬不起来头。
　　他伺候她们脱鞋盖被擦脸。

　　林楠一次次从床上滚下来。他把她搬上去，她又滚下来。
　　人睡得烂熟，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很奇特的总是往铺着厚实地毯的地上跌。
　　突然会从床上跳下去。好像惊梦，怎么也不知道如何会坐起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很不安稳。他看着也觉得那样不安稳。他总觉得林楠每一个掉下床的姿势只给他一个讯号，她似乎急迫的想走，苦恼而忧虑。

　　他便坐在床边等着她。
　　等她滚下去，就把她再往床上抱。
　　出奇的耐心。盯着她的神情，动作。

　　然后，他便只能一直抱着她不让她动。
　　他看着她张着嘴睡觉。
　　……

　　柳书言笑。有些，自是林楠不晓得的。
　　“嗯，还有……”柳书言想了想，突然问，“还有什么，我继续说吗？”
　　柳书言问着，低头看怀里的人。
　　林楠下巴已经埋回被子里，露着的半张脸，脸颊上透着些红光，泛出生气。
　　眼睛闭上了，睫毛似乎在擅抖。
　　林楠觉得有些恼。

　　柳书言抿着唇低低笑。
　　抬手用指腹摸摸林楠闭着的眼睛。
　　把她往怀里按了按，倾下身下巴磕在她的头发上，问：“饿了没，该吃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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