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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离宫
马车等候多时,同行的人皆是打点好的,分列在马车两边等得不骄不躁。
是皇后下的驱逐令,所以她是定然不会来送别的。秦山岚将半秋扶上马车,自己踩着小凳回头,日头已经快要下去,压着巍峨皇城的广大苍穹呈现出大片大片的猩红血色。此时的日光并无一点刺眼,可秦山岚还是不禁向被灼伤一样半闭着眼睛。
“怎么了?”已经到车厢去的半秋见人迟迟不进,于是探出头来轻声询问。
秦山岚答,“我在看这个地方。”
“有什么好看的呀?不每天都在看吗?”半秋没有将身子缩回去,在说话间和秦山岚一样注视着面前的皇城。本就鲜艳的琉璃瓦在霞光中更艳一重,宫墙上因为一些斑驳划痕而显得更加古旧,檐梁上的飞禽走兽算不得栩栩如生,可在背光这么一暗便都仿佛成了神,多了好几分庄严肃穆。这么看着,半秋也不免心生感慨:“我怎么觉得这地方有些陌生了?和我平日看的,竟似不同的地方。”
“平日看它到处是框架横梁,只觉得如牢笼一般。这临走之际,方才觉得这地方,其实也是大有看头的。”秦山岚随之笑道。
半秋:“也就是要离开,才觉得好看。若是还身在其中,又哪里有心思去看。”
“恐怕我们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秦山岚道,说着爬上了车架。
半秋给她递了一把手,“若是真的不用再回来了,那应该是好事啊。”
“故地虽无可追忆,可总有故人念念不忘。”秦山岚借着半秋的手进入车厢,驾车的马夫一声鞭响,嘀嗒的马蹄在石板上响得更加空洞。两人撩帘向外望,想着刚才的那一句话,在熟悉又掺着陌生的风景中两两沉默。
待马车完全离开皇城,耳边出现独属于人海的喧嚣声时,秦山岚放下了窗帘,反拉住半秋的手。
糕点贩子的叫卖声尤其出众,在皇城中感受不到的烟火气伴随着食物香甜进去车厢。半秋凝望着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容的秦山岚,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笑着开口:“这是我们新的开始。”
“对,新的开始。”秦山岚重重的点下头。
深蓝色的马车将纷扰人群与巍巍宫廷俱抛在脑后,迎着鲜红璀璨的烈烈夕阳,前方渺远宽广有上千树繁花夹道相送,无所阻碍。
皇城中,有人姗姗来迟,只看到厚重的宫门将暮色合壁,在最后的一线之间,有一辆小如墨点的马车在一片红锦中毫不留恋的绝尘而去。
“主子,她们走了。”小茵搀扶住下轿之后小跑了几步的葛青,和她一起看着关闭之后严丝合缝的厚重红木门,一门之隔便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葛青没能收回自己被夕阳红透的目光,她始终盯着那一扇关闭的门,胸腔的剧烈起伏不知道是否只是刚才疾步追赶的原因。
她就这么由小茵搀扶着站在离宫门几步之遥的地方,半响之后,轻声问:“你说,皇后为什么要送走她们?”
“奴婢不知,她们不是被放逐了吗?太阿宫从前陛下去松山祭祀时居住的行宫,离长安有万里之遥,里面居住的都是前朝妃子,两位贵人去到那里,恐怕就再不会回来了。”小茵道,暮色暗沉下来,她接过了小宫女拿过来的灯。
“万里之遥……天高皇帝远……呵呵。”葛青不知道为何苦笑,两边御道的红色宫灯接二连三被点燃,她转头发现回去的路上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夜幕忽然降临,整个皇城大得出奇,一半在灯火通明中张牙舞爪,一半在晦暗阴影里寂寥无声。葛青觉着这地方有一些可怕了,顺着小茵的手握紧灯笼的长柄,脸上连苦笑都挂不住了,“果然是被在乎的人,这那里是放逐啊,分明是一种保护。”
“还真是羡慕她们啊。”葛青道。
小茵不解:“她们又什么好羡慕的?这一去太阿宫,便还不如被打入冷宫。冷宫虽然寂寞,但也好歹还在皇城,若是机缘巧合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再得垂怜。可是到了太阿宫,便就是真的从此被削去名字了,再无得见圣上的可能。”
“她们想要的又何尝是圣恩呢?”葛青不知向谁问,然后低头以奇怪虚弱声音告诉小茵:“走吧,回……呵。回锦绣宫去吧。”
“是。”
锦绣宫的软轿还等在那里,葛青在上轿之前忽然回首,在宫门的方向,长安城中略高的楼阁沐浴在星河与灯火的光芒中,她看着那方向,突然开口:“今年长安城外的山花,还会向往年一样红吗?”
她没等小茵反应过来,佝偻着被进去了,然后轿帘打下就里外相隔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主子你可回来了,今天陛下翻的是你的牌子。快些准备吧,陛下稍后可就来了!奴婢已经吩咐下人烧好了水……”
“本宫知道了。”
葛青的神色越发寡淡无味。
七层宝塔之上,几乎整个皇城的辉煌收于眼底。
夜风在高处吹得更寒,浅青色的袖子被吹得好像要和人脱离。明月在户,凭栏望远,万千灯火中有一簇遥远的烟花寂寥无声的在黑幕中暴裂。此处是整个皇城最大的地方,莫说俯瞰皇宫,就算是眺望整个长安城也似乎不在话下。
陈静淑看不到那一辆马车,也看不到她们走过的那一条繁花盛开的路。她能看到的,就是在一片晦暗中绵延成海的长安楼阁。黑暗使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从袖子伸出指头,纵使一个个的数也辨不清那一束烟火是属于长安陈家。
不过还好,她在这里数自家灯花,所为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主子,这风越来越大,再吹下去就容易着凉了。”这风吹得杜鄂吃了好几次自己的头发,使得她说这话时都带了一点私心。
“你去里面等着,不必陪我吹风,我再待一会儿就回去。”陈静淑回头看了她一眼,在温柔说话的同时,伸手将杜鄂又要送到嘴边的发丝拨到她耳后,“头发的味道好吃吗?”
杜鄂摇头,将另一边也拨到耳后,那一边头发要短一些总会跑出来,所以她干脆一直有手按着。
“我还是再陪娘娘一会儿吧。”
“行。”陈静淑同意,又转过身去。
“这里的风一直都是这么冷。”
淡淡的一句话,让杜鄂起了探究的念头,于是问:“主子之前来过这里?”
陈静淑轻笑:“谁没来过这里呢?”
她不记得,曾多少次来过这里,只记得上一次影响深刻的,是几年前的事情。
一个秋日的午后,大钟不知道敲了几下,鸿雁南飞,天边没有日光也没有云,只余下一大片叫人生不起丝毫念想的灰蓝。就这么阴沉沉的,也不下雨,也不放晴。
那时那人还活着,两个人从松山回来,或许是觉得登高还未尽兴,所以爬上了这座皇城中最高的塔。
七层的旋转楼梯,把人的脾气与心情都几乎磨尽。陈静淑对那时的记忆有一些模糊,甚至不记得那个时候自己有没有当上皇后,她只记得她趴在红色栏杆上,身边的人是一身东青色衣裳,和多年前救她那一身好像是一个样。
“你看那边。”那个人伸手,手指着天边黛青色的远山,告诉陈静淑:“越过这一片山,就是松山山脉,我们回来的地方。”
那时的陈静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吧。
“我们本来可以从那里离开的。”
“静淑,我们本可以抽身而出,为什么?”
那个人问,陈静淑想起来了,她那时候的回答简直混蛋到不醒。
那个人指着天边,她便伸手指向七层之下那坚硬的后石板,那个人双眸含泪,她便轻笑笑得张扬而欠打,“我也可以这里跳下去,永远的抽身离开。魏清荷,你猜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若是在这长安城中,你我永远不会有好结局。”
“醒醒吧。就算离开这长安城,我们也不会有好结局。”
“况且,所谓的好结局不过是你的臆想,你的梦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参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记住这一点。”
杜鄂连叫了两声,风吹得更大了,在这么高的地方都能到处树枝摇晃的声音:“主子,主子!”
陈静淑被叫回神来,正好被一阵大风吹了个满怀。春日的夜说冷也还好,但是这一遇上大风就不一样,手臂上不可避免的起了一层小米粒。
“主子,回去吧。”杜鄂向陈静淑提议,她已经管不住自己头发了,便破罐子破摔的由着自己吃了。
“杜鄂。”陈静淑收回放在栏杆上的手,唤了声。
杜鄂一下子端正姿势,像是被长官点名的士兵一样。
陈静淑的语气和声音可比军中长官要温柔多了,她向杜鄂道:“我们回去吧。站在高处看太久,总会让人心生一跃而下的冲动。”
几天后,秦山岚与半秋终于抵达太阿宫。
早就在太阿宫等候她们的年长宫女在安顿好两人后,向她们打开了一道暗门。
“这就是娘娘为两位主子准备的礼物。”
“从这道门出去,便可离开太阿宫,再顺着路走一里地便可到达山下的集市。两位主子若是在太阿宫呆闷了,不妨通过这扇门出去走走。”
“只不过,娘娘让我提醒二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希望二位能记住自己现在身份,不要让娘娘太过为难。”
她一直清楚,人有亲疏远近,可当这亲疏明白的摆在她眼前时,她才真切的体验到自己这个‘疏’远得有多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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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一章更了六千字,你们可以把它当两章看,事实证明我错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