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

　　英姿公主又想了一夜。
　　次日清晨，畅春园的大丫环翡翠代为到坤宁宫请安，称英姿公主已经想通，愿意嫁给东海国皇帝。
　　隆慈皇后大喜，命人赶紧通报崇武帝。不久，畅春园四周看守的侍卫撤离。禁足取消。
　　消息传得还真快，马上就有人上门来探望。
　　彼时，英姿公主正在后园练习鞭子，抽得满地枝丫，绿叶红花在空中乱飞。
　　翡翠过来禀告，说太子承嗣来了。
　　英姿眉毛一挑，虽然是亲兄妹，但关系并不亲厚，怎么这个时候来看我。
　　“要是来看热闹的，趁早滚地远远的，本公主的鞭子可不认人！”英姿连身子都没有回，直接说道。
　　“你的性子还是这般急躁，容不下别人，我真的担心你这皇后当起来会非常辛苦。”承嗣也不生气，淡淡的说。
　　“我容不下谁了？”
　　你容不下谁，别人我都不管，但是你不能容不下碧夕。
　　承嗣但笑不语。
　　英姿怒气更盛，“我当皇后辛不辛苦也不用你管！”
　　“是，我确实也没有能力管，但是作为哥哥，总是可以送你出嫁的。”
　　“你要送我去东海？”
　　“是的，我已经同父皇请求，作为你的礼官陪同你前往东海，参加你的大婚典礼。”
　　英姿仰起头，看着太子哥哥，片刻咯咯大笑，“太子哥哥，你不会为了去见那丫头一面吧？”
　　承嗣苦笑，“你又何尝不是，为了见他才嫁到东海去？”
　　英姿的笑声嘎然而止，白了承嗣一眼，甩给承嗣一句话，转身而去，“可惜，我能见到他，你却未必能看得到那丫头，更何况母后让不让你去还是未知数！”
　　“你能看到他，这一点我也相信，因为……”
　　英姿停住脚步，转过头。
　　“因为他是代表夜南来接你的人。”
　　英姿公主扑到床上，大哭不止。
　　孟回，是你来了，来接新娘，新娘是我，新郎却不是你……

　　八月初八，东海的迎亲使臣抵达中州国都汴阳，下榻国仪馆。
　　次日清晨，启亲王穆祈同莫昭然进宫拜见崇武帝。
　　下午，彩礼送入畅春园。
　　英姿公主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缱绻，看孟回坐在轮椅上，柔和的阳光在他周身萦绕出莹白的光圈，他的手还是那般纤细而修长，十指相扣置于膝上。仍然是太青色的外袍，腰系白色玉带。他微微垂首，如果蝶翼一般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两片阴影，仿佛有了黑眼圈。
　　孟回，如果你彻夜不眠，会不会是因为我将嫁给别人？
　　而我想着你，才有了嫁给别人的勇气。
　　宽大的袍袖下，英姿双手紧握，掌心是一只木雕的凤凰，原本五颜六色的漆已经因为多年的抚摸而渐渐失去了颜色，但愈发光滑。
　　礼官念着冗长的礼单，“黄金两千两、白银一万两、湖州丝绸三千匹、岭南云雾山茶三百担、顺和府彩瓷花瓶八对，安阳府精美银饰十六副……”
　　英姿公主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记得那个春日里，春柳一般的少年，站在她的门口，目光如水般澄澈，白皙的脸庞发着瓷一般的光芒。待她走出来，他就静静地跟在身后，有三五步的距离，不说一句话，连走路的声音都似有似无，好几次，她都以为将他丢下了，转过头去，看到他诧异地抬头。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比这琼华宫所有的花儿都美。
　　孟回，我喜欢你，并不只是因为你好看，这凄冷的宫中，连母后都与我不亲近，却惟有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道阳光，大家都说是我护着你，孰不知，我更依赖你。
　　夜南无论送多少礼来，于我都是不重要的，嫁给谁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同你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或许也可以经常看到你。
　　孟回，你可知道？你为什么都不敢抬起眼睛看看我？

　　八月初十，崇武帝设宴滦和大殿，即是欢迎东海来的迎亲使者，也是送别英姿公主。
　　隆慈皇后坐在上首，看到女儿已经成年，姿容艳丽，身穿大红的宫装，头戴云凤呈祥玛瑙金玉簪。想到不久就要同女儿分别，今生或许都不可能再见，心中也有几分不舍，抬起袖子，悄悄拭泪。
　　英姿公主却谁都不看，只是静静地喝酒。
　　眼看着一壶清酒已经见底，英姿公主微醺，缓缓站起，向着上首崇武帝和隆慈皇后的方向行礼道，“女儿就要离开中州，前往东海，嫁为人妇。恳请父皇母后允许女儿临走之前献舞一曲。”
　　英姿公主缓步走上前，翡翠递上琵琶，纤指微动，弦丝轻弹，琴声清丽如春江之水，灵澈如九秋之菊。述的却是凤求凰兮求不得的无奈。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崇武帝大惊，意欲抬手阻止，被隆慈皇后从宽大的袍袖下按住，隆慈摇摇头，女儿一心想嫁给孟回却不可得，且就让她在父皇母后面前再放肆一回吧。
　　歌声清冽，仿佛有无尽的愁罔。直听得人心儿欲碎。
　　孟回手握酒杯，不住颤抖，杯中酒洒了多半。莫昭然诧异地看着他，发现他面色竟是从来未有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启王爷，你没事吧？”莫昭然凑过来轻声问。
　　孟回微微错首，摇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如此的疼，仿佛被剜去了什么，空荡荡的，有风吹过，感觉通体冰凉。
　　唱到“双翼俱起翻高飞”句，英姿公主怀抱琵琶，身姿舒展，凌空跃起，裙裾展开，却原来宽大的外裙下面有繁复的各色皱褶，仿佛是五彩的凤凰羽翎，美丽异常。
　　在空中盘旋降落，缓缓站在孟回面前，正好是那句“无感我思使余悲”。
　　有晶莹的泪水从英姿的眼眸中滑落。眸光莹莹中，全是孟回的身影。
　　孟回猛地闭上双眼，将手中所持酒杯凑到嘴巴，仰头灌下。
　　清酒却也辛辣，呛得他不住的咳嗽。
　　待到睁开双眼，英姿已经回到自己的坐席，仍然低头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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