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

　　巴卫这次伤势过重，所以为了节省妖力，只能暂时变成小孩子的模样。

　　除了之前从树上摔下来被疼醒了一会儿，其余时间巴卫几乎都处于昏睡状态，迷迷糊糊地徘徊在无边无际的梦境之中，直到一股力量温柔而坚定地将他从黑暗中拖了出来……

　　“醒了？”

　　听见这道声音，巴卫蹭地竖起了自己毛茸茸的尖耳，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

　　一抬头，那张早已在记忆中淡去的脸庞又重新被勾画了出来：不点而赤的朱唇血般殷红，宛如落在冰雪上的一朵红梅，远山的烟云袅袅蕴在她眉间，羽睫微微一垂，便将万丈星河的潋滟都敛在了眸中。

　　意识有些昏沉的巴卫不觉间想，许是自己那时太过年幼，竟不知丽姬原来这样美。

　　比起鲜血和杀戮，其实巴卫更钟情于秀丽的山水风光，花街里浓妆淡抹的解语花，以及浆染着精美图案的羽织。

　　巴卫喜欢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

　　因着这份审美情趣，他并不像恶罗王那样享受拳拳到肉的打击感，也不情愿弄脏自己漂亮的衣裳，所以讲究风度的巴卫就算是在战斗时也总是保持着闲庭信步的从容姿态。

　　世上恋慕巴卫的女妖不知凡几，其中甚至有尚未化形的精灵，只是因为得到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便不期然地爱上了这位俊美的妖狐郎君。

　　【您是我见过最英俊的妖怪。】

　　彼时，初生的精灵笨拙地赞美着自己的心上人，眼中难以抑制地露出痴迷的神色。

　　然而听着精灵磕磕绊绊的告白，巴卫心里却觉得有点好笑：如此懵懂无知，竟也分得清美丑。

　　至少，很久以前还是只小狐狸的巴卫分不清。

　　见巴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发愣，似乎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丽姬却还是好脾气地问：“感觉怎么样？”

　　“你、你……”巴卫不由得屏住呼吸，从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我怎么了？”

　　然后，丽姬忽又想起自己如今也是正经封了尊号的神明，通身的清灵之气浓郁到了极致，便以为他是怕了，随即放柔了嗓音说：“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其实清气最多能让巴卫感到些微不适，却不至于伤害到他，毕竟连战神建速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大妖怪的骄傲不允许他在任何时候展现出弱势的一面，所以他宁愿不像样地躲在林间舔舐伤口，也不肯向恶罗王求援。

　　只是，此刻慢悠悠地钻进耳朵里的温言软语太过轻柔……

　　那正是巴卫念念不忘的天籁，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击在了他心上一般动听，一如当初她在雪地里将他抱起时的叹息：

　　【肯定很疼吧……】

　　人类的寿命很短，短到没有时间为一份执念停下脚步。

　　因此，人心善变，无可厚非。

　　但是妖怪的一生很长，几乎感受不到岁月流逝的他们不会轻易动摇，所以能够千百年都怀抱着同一种心情活着。

　　过往的一切造就了如今的巴卫，这让他蓦地意识到，原来丽姬才是自己最初对于美的全部启蒙。

　　记忆里那风华绝代的美姿仪，教会了一只野狐何为优雅，于是他开始踏木屐着锦衣，像模像样地学着京都里的贵族品鉴茶香，摇着扇子在烟花巷中流连忘返。

　　见巴卫迟迟没有反应，丽姬不禁蹙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姬君，可能是您身上的气息对他来说太压抑了些。”三日月宗近凑到近前，体贴地伸出了手：“将他给我吧。”

　　巴卫摆出抗拒的姿态，一言不发地将脸埋入丽姬怀中。

　　“不难受吗？”丽姬笑言道。

　　为自己这种行为而感到有些羞耻的巴卫沉默着摇了摇头，脸上热意蒸腾，头顶几乎要冒出烟来，好在此刻也没人能看见他的窘态。

　　“果然，就算是妖怪也会喜欢姬君呢。”

　　丽姬知道三日月宗近是在揶揄自己流传在外的那些不靠谱的传说，便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别打趣我了，快去把吃食拿来。”

　　“是。”

　　三日月宗近得令，颔首退走。

　　“睡了这么久，饿了吧？”

　　如果丽姬不提这茬倒还好，因为巴卫现在整只狐狸就跟醉酒之后飘在云彩里似的醺醺然，但经她一说，他那空空如也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发出了悲鸣：“咕……”

　　虽然外形看上去很有欺骗性，但其实已经活了好几百年的大妖怪第一次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丽姬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三日月宗近回来得很快，手里捧着几个小竹叶包成的糯米团子。

　　“这是什么？”

　　“巫女说这叫笹饼。”三日月宗近一边回答，一边剥去笹饼外层的叶子，将其递给了丽姬。

　　“怎么不拿些好克化的？”

　　一听这话，三日月宗近立时露出了可怜兮兮的委屈表情：“是巫女给我的，说神社里现在只有这个。”

　　“没关系。”一直作含羞草状缩在丽姬怀里的巴卫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即使正处于虚弱状态，妖怪的体质都要比人类好得多，就算没有得到精细的照顾，恢复健康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所以巴卫更需要肉食来补充营养。

　　然而从来都和通情达理不沾边，甚至一言不合就要拿狐火飞人脑袋的大妖怪，此时却非常配合地在丽姬的注视下捧起笹饼，特斯文地小口吃了起来。

　　尽管饿到两眼发黑，但也要努力拿捏住气质的巴卫不忘给予反馈：“好吃。”

　　闻言，丽姬颇为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

　　别看巴卫吃得很小口，但没过几分钟就三下五除二地把几个足有丽姬拳头大的笹饼几乎全部消灭光了，速度快得让她不禁转头和保持着一脸慈父笑的三日月宗近面面相觑：

　　（不愧是妖怪。）

　　“慢点慢点。”

　　突然，丽姬见这小狐狸蓦地涨红了脸，便连忙拍着他的后背顺气，好容易救回来的崽，可别叫一口糯米给哽住了。

　　待巴卫缓过气来，丽姬又顺手拭去了他嘴边的残渣，垂眸奇怪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小狐狸精有着一双瑰丽的紫色眼瞳，尖锐的内眦微微下勾，自然地流露出了一股子非人的妖异感，但现在却因为将眼廓睁得很圆而无端添上了些许纯真。

　　而这澄澈的紫水晶里，正倒映着丽姬的脸庞。

　　巴卫后知后觉地喃喃：“不是梦啊……”

　　***

　　苦守了几天却再没有等到神明显圣的继国缘一并未选择回家，而是在旷野中不知疲惫地奔跑了一个昼夜，第一次体会到了自由的感觉，就算双腿已经酸软得像灌了铅一样重，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等回过神来时，继国缘一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到了一处整洁的农田旁边。

　　“你是谁？”

　　说话的是一个与继国缘一年纪相仿的女孩，此刻她正抱着一个灌溉用的木桶，站在一水田的青苗里抬头仰望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乌亮。

　　“我叫继国缘一。”继国缘一曲膝蹲下，认认真真地反问道：“你呢？”

　　“歌。”女孩眨了眨眼，“你有姓氏，是贵族吗？”

　　“是啊。”

　　“啊……”歌不觉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措地说：“我冒犯了你，你会让侍从来打我吗？”

　　“你没有冒犯到我啊。”

　　继国缘一疑惑地挠了挠头，在此之前他从未出过家门，所以面对这种情况也是一头雾水。

　　“我没有行礼……怎么做来的？”歌其实也不太懂，只是从山下村子里的大人嘴里偶尔听到过一些关于贵族的传闻罢了，“好像遇到了贵族，不行礼的话就会被打。”

　　“不用啦，这样你的衣服会湿掉的。”继国缘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打你的。”

　　“谢谢。”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家人们都因为疫病死掉了……”歌神情一黯，匆忙背过身去，颤着声音答道，“孤身一人，实在太寂寞，所以我想从水田里舀些蝌蚪回去养。”

　　见状，继国缘一不再开口接话，而是默默地看着歌抓蝌蚪的背影。

　　随着天色渐晚，田里的水面上泛起了橘色的波光，像是晚霞落了下来，零星散在了涟漪之中。

　　歌抓了很多蝌蚪，但她呆立了一会儿，又把它们全都放回了水田里。

　　于是继国缘一问：“你不想带它们回去了吗？”

　　因为久久没有听到旁边的田埂上有动静，还以为继国缘一已经离开了的歌不由得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失神地点了点头：“嗯……”

　　“因为要硬生生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们分开，真的太可怜了。”

　　“要跟我一起走吗？”

　　“诶？”歌猛地转过头，透明的泪珠正从她的眼睛里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像是碎掉的冰晶。

　　尽管继国缘一原来的衣服在与鬼的追逃中已经破烂到了无法修补的地步，不过他循着印象摸回了自己遇袭的山道，拿到了行李和一些干粮，这才在那座神社里安然度过了这几天。

　　所以现下继国缘一穿着一身得体的衣裳，说这话时也显得很有底气。

　　“去、去哪儿……”

　　虽然觉得继国缘一的要求很唐突，但歌的沉寂已久的心海还是像迎接初升的朝阳一样翻涌出了朵朵浪花，黑暗的世界也因此亮起了点点希冀的光芒。

　　毕竟，没有人喜欢孤独。

　　“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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