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其余几人倒是问过了这问题，见没等到答复，便转眼抛在了脑后，各忙各的。各人有各人的业障，都不是白道上正大光明的人，计较那么多作甚？

　　“吱呀---”，白鸦推门而入，脸上一块乌青。文和之第一个迎上前，端茶送水，恭谨贤孝，关注伤情，主要是为了打听无常府的消息。

　　“小吴姑娘的管家动作倒是快，吴老已经知道她失踪，下令搜罗了。”白鸦进门就开始说：“给我们布置的时间不多了，玉面狐没多说几句就回了府。”

　　那很好呀，进展顺利。文和之表示喜闻乐见。

　　“那你怎么才回来？”小满问。

　　白鸦捂着脸上的乌青：“呵呵。”他让开门，门边站了个曾用名崔判官，现用名济北的大胡子和尚。

　　姜还是老的辣，崔老人家抓捕一个白鸦不在话下。

　　“爹！”小满一声喊出来，见崔判官神色不善，扑通跪下。

　　“哇，你还有爹？”天涯子压低了声音惊呼，原来这两随便绑票横着走的杀神也有人制住啊，一物降一物。
　　“崔.....判官？”百里安搜罗着脑海中的记忆，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为亡妻超度而出家的知命杀手。第一眼看过去，怎么说呢，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江湖传言中，崔判官武艺高绝又能挣钱，喜好僻静长居山林之中。就凭以上几点就迷了不知多少少女的心。之后崔判官为情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如此专情，简直就是每位武林女侠的梦中佳婿。当年衣衣还神神叨叨跑来递给他一本崔判官与药师师娘的言情传奇，上穷碧落下黄泉，二人一路从尘世纠葛到佛门，再一起相伴下九泉，最后重生为两只蝴蝶飞啊飞---衣衣是地面上的暗探兼看门大爷，没被摄魂，因而偶尔也有些丫头思春的症状。百里忍着牙酸翻完言情小册子，一把火烧了，算是大概知道了些许崔判官的情报。

　　然后今日一朝梦碎，原来传说中的情圣是个络腮胡光头大爷，要是衣衣见了怕是也会跟着一把火烧书。

　　崔判官到底没揍死这不肖徒，双手合十对屋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对百里道：“崔判官是贫僧过去的名号了，不值一提。贫僧现是济北，光济寺方丈，惟愿一心礼佛洗脱罪孽。”

　　小满想了想，没叫他爹：“济北大师，既然大师看破红尘，为何动了怒气对我师兄动手呢？”您老人家到底来这做啥？

　　济北对小满一瞪眼，杀气堪称蓬勃：“别以为寻了借口就能少一顿揍。”

　　小满一颤，您老人家的佛经到底读哪儿去了？说好的慈悲为怀呢？

　　济北扛着禅杖进门，门口文和之、天涯子等看热闹的俱是让开一条路。济北走了一圈，敲了敲地上木箱：“这是什么？”

　　天涯子看看百里安，百里安看着文和之，文和之看着小满。说不说？

　　“额，爹，这是道姑在教我们炼丹呢，别看大了些，到时候泡汤喝。能清热解毒延年益寿.....”

　　济北抹了把丹药，嗅了嗅指尖，皱眉：“一股硝石味，还清热解毒？不上火不错了。”他又嗅了嗅，愣是没认出那是什么：“做大烟的泥巴丸子？你们改行做其他生意了啊？”

　　“嘿嘿，是......”

　　“我前几日会了会黑山白水，听说你还认了人家做干爹？朱、小、满？”济北不看小满，捧了个丹药把玩。

　　小满与白鸦脸都白了。

　　白鸦扑通跪下叩首：“师父，弟子不肖，是当年弟子无用，没能逃脱，被那贼人以死相逼.....”

　　济北悠悠抛来一句：“生死关头，师门恩情皆可抛是吧？”

　　白鸦心里觉得挺冤枉，叩首不起：“他要杀我也就罢了，小满那时候那么小，也要杀。我就眼睁睁为了气节，看着小满死么？”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不亚于当年白鸦对黑白双煞喊出的那一句拜师。济北终于把视线从丹药上挪开，赏光看了白鸦一眼。从头看到脚底板，再从脚底板看到头发丝。

　　小满在一旁煽风点火：“爹，当年你不管不顾我们两，自个儿出家，是六根清净了，有没有想过你留下的那些仇家会做什么？那黑白双煞是我们惹上的么？他们上门寻你，我们撞到刀尖上，不这样还能怎样？早早入土去陪我娘么？”

　　济北刻刀一样的眼神终于缓和下来，看着小满笑：“你这师兄是真不错，危机关头还知道顾着你。”

　　小满作羞涩扭捏状：“哎呀，人家......”

　　济北：“我那日是太急躁了些，没顾着前因后果。现在想来也是我对不住你，你现在这样能有个交代也是好的。小满长大啦，长得真像你娘。”唏嘘了几句，济北掏出本卷了边的小册子：“你爹我这几年在寺里心思清净，也有功夫能安心修行，编了这玩意儿，上不得台面，你看看就罢。”

　　佛家传教指南？天涯子贼头贼眼地凑上去想看看异教徒的书，被济北拿余光一瞄就缩回去了。

　　小满也只瞥了眼，随手收到袖中，抬头看爹，发现爹早已背过身，扶着禅杖往外走。“哎？这就走啊？”

　　济北摆摆手，并不回头：“我脾气不好你也是知道，少驻足少生事，免得见你两心烦。”走到白鸦身边又停下：“流觞还带着？”

　　白夜捧上手中金刀。

　　济北点点头：“好，你收着罢。贫僧走了，有缘再见。”

　　一屋子人不敢吭声，目送这老和尚远去。老和尚拄着禅杖，走的慢悠悠。身后袈裟的金边在昏暗的走廊中反着丝光。

　　走到一半老和尚回头：“我说，你那丹药到底是什么啊？”

　　天涯子举手：“九魂还死丹！”

　　老和尚眼神一亮：“九死还魂丹？”

　　文和之忙解释：“不是不是，生白骨肉死人什么的做不到。”

　　老和尚眼神黯淡下去，正欲转身继续慢悠悠走，小满终于问出了憋了半天的问题：“爹，你到底怎么当上主持的？”

　　这老和尚阴晴不定，一会儿要打要杀，一会儿心平气和，佛法上的修为简直惨不忍睹。

　　“哦，光济寺的老主持圆寂以后，有窝山贼来寺里偷镀金的佛像。那时候贫僧当值，一掌震碎了寺门，方才震住了那些山贼。之后贫僧“劝说”那帮贼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那帮山贼都哭着喊着要剃度出家，入了我光济寺。正值老主持圆寂，新主持由寺里和尚评选，支持人数多者当选。因为那些山贼都选了贫僧，贫僧便成了主持。”

　　小满：“.....那些山贼有多少人？”

　　“不大的山贼窝，区区四十八人。”

　　光济寺之前就三十来人，不过是个深山里有点年头的小庙。现在这小庙里大半都是山贼，无怪乎爹能在山贼窝里当老大。

　　“光济寺不大，一时间住不下那么多新和尚吧？”白鸦问。

　　“所以我们迁址到了临风山上，就是那山贼窝所在的地方，扩建了庙宇。”

　　连地方都搬到了山大王的老巢里。

　　小满送别亲爹，终于松了口气：“我说爹这样的德行怎么当主持，原来这样。他老人家不考虑改名叫黑风寨或者少林么？”

　　“他老人家到底来干嘛的？”白鸦拍拍膝盖上的灰，终于站起来。专门揍我一顿？

　　小满回首扫了一眼，将白鸦拉出房门去了隔壁，给他看袖中小册子：“给咱们送刀谱来啦。”小册子封面上寥寥草草三个字《心之刀》。很烂俗的名字，不过符合崔判官的文化水准。崔判官出品，品质有保障。

　　白鸦来了兴致，忙与小满翻看。传说中从天而降祖师爷的武功秘籍！武侠传奇没有骗人，真的有得道高僧送秘籍上门！亲师父，这师父真的是亲的！

　　翻页，再翻页，再翻翻页。“佛经？”白鸦皱眉，将小册子抖了抖，又研究了下纸张，没有夹页。又仔细研究了是否有藏头诗等暗号，没有。

　　小满要来小册子，也照着搜寻一番，最后翻到最后一页顿住，让白鸦来看。

　　白鸦凑过来看，跟着一起顿住。

　　最后一页不是佛经，是同封面一样潦草的几行小字“你爹我天生脾气不好，好杀伐好斗勇好比武，还为这嗜好找过理由，杀人同杀鸡，杀鸡同砍草，众生平等，佛祖所言。直到阿蛮去世，我才知道何为痛苦。我每杀一人，那人身边无数人就因此而痛苦。痛苦之后心生恶念，复仇，买凶，循环往复，冤冤相报。我曾和你说，我们是刀，无过，有错的是拿刀的人。然而我们并非为刀，没人能真正把握我们于鼓掌之中。当我们拿起刀的那一瞬，罪孽已犯。”

　　“就是要我们洗心革面金盆洗手啦，”小满合上小册子：“这倒像是个和尚说的话。就是唠叨了点。”

　　白鸦对师父还是有些发自骨子里的敬重，问：“那咱们手里这两单生意还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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