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人间

作者:司情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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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棋动京华



      镇北王萧远山回京的仪仗,在腊月二十八这日晌午,浩浩荡荡驶入了永定门。

      时值年关,京中本应张灯结彩,却因北境战事与李擎案余波,街道肃穆了许多。百姓被拦在官兵划定的界线外,伸长脖子张望那支风尘仆仆却军容整肃的队伍。玄色王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铁甲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萧远山端坐于骏马之上,年约五旬,面容刚毅,颔下短须已见霜色,一双鹰目扫过街景,沉静中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威严。

      宫中早已得了消息。刘砚率文武百官于午门外亲迎,给予这位戍边多年的藩王极高礼遇——赐紫金冠、玉带,御前赐座,开口便称“王叔辛劳”。这般做派,落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解读。有人赞陛下重功臣、念旧情;有人暗忖此乃安抚边将、稳定军心之举;更有那心思深沉的,则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值此多事之秋,如此高调礼遇一位手握重兵的边将,当真只是寻常的君臣相得?

      接风宴设在麟德殿,虽不及年宴隆重,却也极尽奢华。丝竹悦耳,舞袖翩跹,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烈融洽。萧远山言辞恭谨,对北境战事禀报详尽,对皇帝处置表示拥护,姿态放得极低。席间,刘砚几番举杯,言语间对镇北王信赖有加,甚至当众提及“北境安危,系于王叔一身”,引得众臣附和称颂。

      阿渝作为御前尚仪,侍立一侧,将殿中百态尽收眼底。她注意到,赵元晦举杯向萧远山敬酒时,笑容格外温煦,言谈间提及“当年并肩”、“如今同朝”等语,状似亲厚。萧远山回应得体,却未多言,只道“全赖陛下运筹,丞相辅佐”。而太后称病未至,只遣内侍送来赏赐,是一柄镶宝石的匕首,名曰“安疆”,寓意深远。

      宴至中途,萧玉衡才姗姗来迟。她仍是一身素雅宫装,肩伤未愈,行动间略显迟缓,更添几分楚楚之态。她先向皇帝请罪,继而向父亲行礼,眼眸微红,低声唤了句“父亲”,情真意切,引得不少女眷侧目。萧远山看着女儿,刚毅的面容也柔和了些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一切,看起来如此合乎情理,却又处处透着精心编排的痕迹。阿渝垂眸,腕间东珠温润依旧,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刘砚的“隆遇”,萧远山的“恭谨”,赵元晦的“亲厚”,萧玉衡的“柔弱”,乃至太后的“赏赐”,无一不是这巨大棋局上,各方落下的,含义复杂的棋子。

      宴罢,百官散去。萧远山被安排在早已收拾妥当的靖王府邸暂住——那是前朝亲王府邸,规制极高,距离皇城不过两条街巷。皇帝还特意下旨,允王府亲卫三百人随护入京,驻扎王府周边。

      夜色渐深,靖王府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萧远山已换下朝服,着一身暗青色常服,坐于书案之后。白日宴席上的恭谨温和早已褪去,此刻他眉宇间锁着沉思,手指无意识敲击着紫檀木扶手。萧玉衡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外罩斗篷,静静立于父亲身侧。

      “京中局势,比为父离京前所料,更为复杂。”萧远山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皇帝年轻,却绝非庸主。李擎说倒就倒,雷霆手段,朝野震慑。如今对为父这般礼遇,看似倚重,实则是将我们萧家架在火上烤。”

      “父亲明鉴。”萧玉衡低声道,“陛下与沈尚仪,已非寻常君臣。女儿试探过,那沈阿渝心思缜密,胆识过人,陛下对她颇为信重。我们那夜透露的消息,他们未必全信,但定然已起戒备。”

      “赵元晦那只老狐狸,”萧远山冷哼一声,“宴上那般作态,无非是想让皇帝疑心我与他早有勾结。太后那边,赏赐匕首,是提醒,也是警告。”他看向女儿,“你选择向皇帝示警,虽险,却也未必不是一条路。皇帝若胜,我萧家可保;赵元晦若成事……鸟尽弓藏,免死狗烹,我萧家也不过是下一枚弃子。”

      “所以父亲……”萧玉衡眼中闪过锐光。

      “所以,我们要做那握弓的人,而非箭靶。”萧远山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皇城方向隐约的灯火,“皇帝让我们回京,是想放在眼皮底下看着。那我们就让他看,看得清清楚楚——我萧远山,忠的是大周江山,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至于谁是真心为这江山,谁在蠹蚀国本,时间会证明。”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你继续留在宫中,与那沈尚仪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赵元晦那边若有动静,及时告知。但切记,不可涉入过深,更不可留下任何把柄。我这边,自有分寸。”

      “女儿明白。”萧玉衡颔首,又迟疑道,“只是太后那边……那串佛珠给了沈阿渝,似是警告。我们……”

      “太后……”萧远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忌惮,“那位的心思,深不可测。她与赵元晦或有勾连,但未必同心。我们静观其变。必要时……”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同一片夜色下,赵相府书房密室。

      赵元晦卸下一身官威,只着深灰色道袍,正与一名幕僚对弈。棋子落在楸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远山今日表现,丞相如何看?”幕僚落下一子,低声问。

      “滑不溜手。”赵元晦淡淡道,“表面恭顺,实则滴水不漏。皇帝给他体面,他便接着,却也不见多么感恩戴德。宴上对我那番话,回应得恰到好处,既不远,也不近。”

      “他女儿前些日子,似乎与漪兰殿那边有过接触。”幕僚意有所指。

      赵元晦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落下:“萧玉衡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她向她父亲传递消息,不足为奇。关键在萧远山如何选择。”他抬眸,眼中精光一闪,“北境的‘配合’,他并未明确拒绝,也未答应。他在观望。”

      “那我们的计划……”

      “照常进行。”赵元晦语气平静,“萧远山观望,就让他观望。等到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发。太后那边……”

      他未说完,只将一枚黑子重重扣在棋盘某处,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幕僚了然,不再多言。

      皇宫,宣室殿。

      刘砚亦未安寝。他站在疆域图前,目光在京城与北境之间来回逡巡。阿渝静立一旁,将今日宴上所见及萧玉衡先前透露的信息,结合自己的观察,细细禀报。

      “萧远山……确是一员宿将,沉稳持重。”刘砚听罢,沉吟道,“他今日姿态,看似谦卑,实则保有距离。对赵元晦的拉拢,未置可否;对太后的赏赐,恭敬收下。这般作派,倒真像是个纯臣。”

      “陛下,越是如此,越需谨慎。”阿渝轻声道,“萧王爷手握北境兵权,此刻回京,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他若真心忠君,自是社稷之福;若存异志,或为他人所利用……”她顿了顿,“墨离已安排人手,暗中留意靖王府及萧王爷随行亲卫的动向。也会设法探查,赵相的人是否再有动作。”

      刘砚转身,走到她面前,烛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跳跃。“你做得很好。萧玉衡这条线,保持联系,但勿轻信。至于萧远山……”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朕已密令京畿大营与御林军,加强戒备,调整布防。对外,朕会继续给予萧远山尊荣,甚至……可以让他参与部分军务商议。”

      阿渝微微一怔:“陛下,此举是否……”

      “引蛇出洞,亦需饵料。”刘砚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朕倒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底下,谁能翻出浪花来。北境战事,朕已另有安排,萧远山离营期间,副将皆是朕的人,翻不了天。京城这边……”他看向阿渝,目光深邃,“你我需稳住阵脚,静待时机。”

      阿渝望着他坚定沉稳的面容,心中那份因局势诡谲而生的不安,渐渐平复。她轻轻抚过腕间东珠,那温润的触感,仿佛他无声的支持。

      “奴婢明白。”她低声应道。

      殿外,寒风呼啸,卷过宫墙檐角,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金戈铁马遥遥在耳。

      棋局已动,京华不宁。

      执棋之手,或稳坐中军,或隐于暗处,皆在等待那真正图穷匕见、乾坤落定的一刻。

      而这场以天下为盘、人心为子的博弈,每一步,都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荣辱,也关乎着这个庞大帝国未来的方向。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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