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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听到喻舟晚叫我的名字,我竖起耳朵等下一句话,没想到她靠在床头已然合眼安眠。
床榻是一片安全地带,使人从日常的冗余累赘中抽身,卸下防备心好好休息。
然而喻舟晚在睡梦中似乎遭遇了痛苦的事,眉心始终紧蹙着不肯舒展,之间偶尔会轻微地颤抖。
当真是个极其惊悚的噩梦。
我起身,枕在她的胸口,握住她的手指,直到呼吸渐渐平稳。
无意中发现睡衣领折了,抬手想替她整理好。
喻舟晚忽然惊醒,茫然地低下头,顺着我视线方向迅速整理好衣领,扣上散开的扣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仿佛是要藏住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怎么了?”我问她。
“没事,”喻舟晚笑了笑以作宽慰,“我有点困了,睡吧。”
想要抱着入睡的意愿强烈到从她眼底溢出,手却只是轻轻地搭在我腰上,稍不留心就容易滑落。
静静地等待着,见她睡沉了,我屏住呼吸挪了挪,向她怀中贴紧。
胡思乱想着猜测独属于她的秘密,直到困意来袭,在某个时间节点失去意识。
……
“等你好了之后还会离开吗?”她嗫嚅着问。
我始终醒着,却依旧闭眼装睡不动。
等到枕边的呼吸平稳,才敢伸出手圈住纤细的腰身。
醒来时旁边的人已经去上班了。
下床洗漱,左脚沾地时没有昨天那样刺痛了,不过离正常走路还差得远。
桌上放了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喻舟晚给我留了一张小纸片,提醒我今天中午等她回来吃饭。
字迹笔画纤细,是工整好看的那种。
和它的主人一样。
比起之前学生时期在试卷上留下的笔墨要稍稍舒展了些,最后一笔的尾端翘起,可以想象她在写下这些字时雀跃的心情。
好像昨天也是留了张字条的,不过我睡得昏头涨脑没留意,随手捡起来塞进了抽屉里。
意外的是,拉开的抽屉里除了一摞白卡明信片,剩下一个没拆封的记事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是我记错了?
抓耳挠腮地翻找,一无所获,不小心碰掉了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嗡的亮起,蹦出一条校园软件弹窗通知:
你的学生事务中心有新消息,请及时查收哦。
哦,是缓考申请通过了。
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接下来就是等学妹们全都考完期末,安排时间线上开会,做实验整理数据,赶出一版像样的计划书给导师修改审核,核对有问题待修改的数据。
我专心跟她们讨论目前要赶的进度,有去年组织数学建模竞赛和材创赛的经验,对如何统筹规划分配任务还挺上手。
虽然大创的主题并非和专业百分百贴合的项目,有许多全新的概念要理解消化,幸好学妹们都愿意主动讨论问题汇报进度,目前的合作还算愉快。
可惜之前找的参考文献全在电脑里,只有云盘里存的部分可以打开看。
全神贯注忙活着,听到大门的密码锁滴答一声响时,我还在艰难地翻资料库,对楼下厨房的动静置若罔闻。
听脚步声知道是她,我就没分心去探究她在楼下做什么。
喻舟晚轻手轻脚地踏上楼梯,远远地望着我,貌似是怕打扰,走过来时也只是在身后看。
我早就察觉到她的动作,只不过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没主动搭话。
她在身后站定了会儿,抽走一章扔在桌子上的草稿纸。
“不用看,翻论文时随手写的,字很丑,”我头也不抬继续打字,“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结果预设,跟实际操作差别还是很大的,比如这个……”我满脑子都是刚才论文里的专业名词,“材料分析的设备我们学校有,不过本科生是没有使用权限的,研究生学姐那边不一定能审批下来。”
喻舟晚眨眨眼睛,一下子把草稿纸反扣回原处,乖巧地把手背到身后,一副满是无辜的表情望向我。
我撇嘴,真是看论文看疯了一开口就是做实验赶方案,赶忙悻悻地找个借口岔开话题:“中午吃什么啊?”
“我煮了饭的,等一会儿好了就能吃了,炒了个蘑菇,还有虾仁和豆腐,然后炒了个绿叶菜,”她笑,说话时神情灵动得像流水,“不知道做的合不合你口味,我平时做饭比较清淡。”
“我都行的。”
总不能比陈妤苗的红酒炖秋梨更难吃了,加了数不清的八角桂皮,光是想到都让人胃里反酸。
喻舟晚将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发现没有被我立即推开,悄悄地往前探,直到完全搂住,让身体贴紧着后背。
“特意回来做饭挺麻烦的,提前点个外卖帮我拿上来就行,或者像昨天一样留个速食冷面什么的。”
“那是因为昨天中午要出外勤赶回不来,所以才给你提前留了吃的,”喻舟晚解释道,“不麻烦的,我有午休时间,一个半小时。”
“一个半小时……来回至少十多分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得浪费在路上呢。”
看不到脸,但可以想象到喻舟晚对我的扫兴极其不满的表情,用力在脖子上蹭蹭,手弹钢琴似的在锁骨上摆弄,玩够了才起身去拿碗筷。
伸出的筷子被殷切地凝视着,她甚至忘了动自己碗里的饭菜。
直到我说:
“很好吃。”
她才放下心。
“之前在格拉斯哥上学的时候,你是不是会经常做饭啊?”我问。
在米兰当交换生时做饭可以算是闲暇之余为数不多的乐趣,几个女孩子蹭一张卡去鼎峰买大堆大堆的食品回来吃一个月,室友甚至在二手网站上淘了一本老旧的菜谱,于是乐趣又多了一个——想尽办法在附近的中超凑齐原料,比谁做口味的更还原。
“还好啦,闲下来的时候会做。”
直接与间接的夸奖对她都很受用,不经意假装要“谦虚”一下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是不是英国的饭菜都不太好吃?”
我好奇她的经历,因为喻舟晚从来没有提过说自己在格拉的三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没有那么夸张吧……”她嘟囔,“我很少点外面的菜,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哎。”
可以推断出来,确实不好吃。
“当时我在米兰认识了一个在利物浦住过几年的姐姐,她说自己来这里之后……两年不到胖了十几磅。”
“那你呢?”喻舟晚反问我。
“我?没称过。”
我咬着筷尾苦思冥想,好像只有体测才记起来称一下,上次是多少来着……
一抬头扫到旁边那个不知想到什么傻笑个没完的人,翻给她一个白眼。
“我大三的时候有去过一次米理来着,十一初月的时候,”她放下筷子,主动聊起自己的事,“是几个设计专业之间的联谊活动,去帮忙布了个展。”
我盘算了一下,好像刚好是做交换的那段时间。
不过设计专业在另外的校区,虽然同样在米兰,离得不算远,但我只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
十一月……我记得那次室友约我去bovisa校区看设计系结课作业展陈,有些项目还可以参与体验。
我对艺术类的不感兴趣,找理由拒绝了她们。
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在无意间居然有和喻舟晚失之交臂过啊。
“你刚刚是在准备写论文,还是要策划什么项目?看到草稿纸上有列大纲。”
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单纯地想跟我找共同话题。
“嗯,一个国内的大学生竞赛。”
“很重要吗?”
“挺重要的,如果能在省赛里拿到排名的话,对保研什么的有用……”提到这类东西我就忍不住自言自语叨叨个没完,“不过这个比赛时间有点太赶,寒假前应该不太能出结果。”单纯是支援大一的学妹们,有奖就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也算增加可靠的经验。
“是要放进简历里?”
我点头,简历这种东西当然是越丰富越好。
“不是还有一年多嘛,可以再准备准备。”她附和到。
“没有一年了,我大四了啊,寒假就得定把申请文书和简历都准备好,语言成绩什么的我倒不担心……”
喻舟晚懵了一瞬,不明白怎么会弄错了我在读的年级。
“哦,你没算错,我只是跳级了一年,没读高三。”我向她解释。
“嗯……”她蔫蔫地答应,“那你决定好之后要去哪里么?保研本校还是工作?”
“去米理啊,我之前做交换生的时候就想好之后去那边读研究生来着。”
喻舟晚低着头没说话了,不知道在沉思着想些什么。
“你之前在格拉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各种比赛啊……”
见她始终没再像刚才那样兴致高昂,我又话题引到她身上,刚才还没聊多少在格拉的经历呢。
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上去宛如遭遇了什么重大挫折,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可惜因为心情骤然低落,透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神韵。
“姐姐?”我试着喊她。
“嗯,设计类竞赛啊?经常有啊。”我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如梦初醒。
“你拿过奖没?”我托着脸问她。
“猜呢。”
她笑,故意卖关子不回答,迅速收好碗筷闪身离开。
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晚饭时,喻舟晚说未来几天都会比较忙,临近交稿,需要赶方案加班,因此吃过晚饭之后又要去公司,并且提前告知我不用等她回来。
她走到门边忽然折返,站在楼梯下询问我说要不要洗个澡。
“我现在可以站稳了。”我向她展示自恢复情况,“你要是急着回去的话……”
她低头扫了眼,简单地说了句“最好不要用上力”,转身拿上雨伞出门了。
果断且不假思索。
七点开始才算加班,在此之前还有不到一小时,还以为她会留下来再休息会儿。
慢慢挪到楼梯处,距离她关上门离开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喻舟晚心情的低落是从我中午说起要去米兰读研开始的。
甚至可以说带着埋怨与赌气的成份,并且毫不遮掩地让我看见。
具体是为了什么而生闷气……我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关于人生未来的选择,我始终认为它不该被任何主观因素干扰,比如因为某些人留在一座城市,或者反过来说,因为某些人逃避一个地方。
但是落到自己身上,我没有一次是真正遵守规则的,不管是逃避面对痛苦选择离开临州,还是现在……因为人生未来规划里没有和喻舟晚有关的部分,面对她的低落情绪,我心生愧疚,短暂地产生了动摇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醒来,床的另一侧是空的。
是整个晚上都没回家?
我立刻坐起身,听到楼下水流的声响,才又放下心。
等她忙完这一阵是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扭伤恢复得很快,脚踝还有点酸胀,但是能慢慢走两步了,我试着踩在台阶上,立即又缩回去。
果然还是痛。
“姐姐?”
喻舟晚应声抬头,看了我一眼,拿了吹风机进浴室。
“你几点回来的啊?”
她吹完头发,我已经一步一挪走到了楼下。
“两点多,”喻舟晚整理好头发,施施然转过身,“你怎么醒这么早?”
“早睡早起啊,”我伸了个懒腰,“你又要去上班了?”
仍然是那样温和缱绻的神情,我差点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多虑了,或许单纯是因为忙着工作才导致情绪起伏。
“能正常走路了?”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趁机观察喻舟晚走动的背影。
“已经不肿了,”她转身走向我,蹲下摸我的脚踝,“你多休息吧,不要走太多。”
“还好,不是很痛,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没事就行。”
喻舟晚没有过多停留,她甩甩手上的水,从冰箱里拿了根熟食玉米扔进微波炉,趁着这个间隙把衣服晒了,然后收拾了一下提包。
她早上向来是行动迅速且井井有条的,我却从中嗅到了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对劲。
“你今天也要加班吗?”
正犹豫要不要主动拉她伸过来翻找东西的手,她已经拿到了数据线装好,完全没察觉我的动作。
“嗯,也就这两天忙一下。”她推开门,“我来不及了,煮了点粥,你记得吃。”
“早饭就吃这个吗?”我问她,“要不……”
“不用,我赶时间。”
“喻舟晚……”
回应我的只有关门声。
我看了会儿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天色忽然暗下来。
下雨了。
隔着玻璃清晰地听见雨水落地的响动,砰砰地打在玻璃上。
小区路上已经有层不浅的积水。
“中午下这么大的雨,要不就不用回来了吧,午饭我自己解决。”我给她发消息。
“嗯,好。”
删删改改,那句“你是不是在生气”拖沓了半天,依旧没发出去。
我接了个来自姥姥的电话,问什么时候放暑假回枢城。
“七月底吧。”
想了想,八月之前最终的方案应该能通过导师审核了,在此期间我可以在抓紧时间练一练语言课程。
“怎么忽然这么晚呀?”听说我还有至少一个月才回去,舅妈赶忙插话询问,“你婆奶奶还说买了西瓜给你留着。”
“学校里有点事儿,有个比赛马上要交稿。”
“哎……带回来做不行吗?”
“这个哪能带回来,都是要去实验室的,而且要跟同学商量方案,聚在一起改东西也方便呀,”感觉她老人家的语气顿时失落,我无奈,想办法哄她开心,“好啦,奶奶,那等天不热了来宁城玩,我还没有带你们逛过大学。”
“那好啊,等你什么时候有空都行,”姥姥乐呵呵地答应,“囡囡你紧着学习为主,奶奶就是想你了,半年没见到了,光是打个视频,也不知道我们囡囡长高没,平时有没有在学校里好好吃饭。”
“我又不是小孩儿啦,怎么会长高?”
“女孩子家家长个子长到二十一呢,跳一跳能长到二十五,你记得多晒晒太阳,跑跑步……”
挂断电话,我随便糊弄着吃了午饭,找遍了各种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磨蹭到下午四点,依然没想出来要怎么跟喻舟晚开口提。
放弃去米理?当然不可能。
撒谎说压根没有计划?那更不行。
如果是之前的喻可意,会违心但无比信誓旦旦地说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影响和喻舟晚之间的关系。
毕竟说好了只做普通姐妹。
可是现在我对喻舟晚有这样那样的念头,贪恋她的拥抱和温存,情不自禁地依赖她,试图了解她生活的全部,这样的幻想随着亲密接触愈演愈烈。
想知道她的过去,甚至想要……和她有以后。
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想离她更近点。
或许在她主动从后背抱住想挽留我时,这样的渴望自此悄然无声地扎根。
到下午天依旧阴沉沉的不见好,六七点钟时又开始下雨。
天气预报显示直第二天中午都是大暴雨橙色预警。
还好提前申请了缓考,否则要顶着这么大的雨出门,避免不了穿着湿衣服在考场里硬捱几个小时。
我问喻舟晚什么时候下班。
暴雨预警提示明天凌晨五点前雨势只会越来越凶猛。
她没回,估计在忙。
我审核完学妹的策划书,替她改了不少东西,因为没有电脑,只能一页页手动截图给她批注,顺便让她再多去找找往年同专业的获奖方案学一学。
“不清楚,大概要很晚。”
一点?两点?还是三点?
都是雨下的最大的时候。
“你早点睡,不要熬夜。”她提醒我。
“等你回来,我想跟你说个……”
没打完这行字,眼前突然暗下去。
“停电了,”我告诉她,“雨下的太大了。”
“电闸在放鞋柜的那面墙上,”喻舟晚回复,“你可以走路吗?看一下是不是跳闸了?”
我打着手机的电筒挪到楼梯处。
嗡嗡。
一条新消息:
“先睡吧,把窗户关好,我回来再弄。”
“没事,我下去看看。”我回复道。
“你现在能走路了?”她问,“别折腾自己。”
雨下得更大了,打雷声一惊一乍的。
隔着玻璃窗,看到对面楼也黑下去了,手电筒稀薄的光一闪而过。
一点点挪过去,的确是跳闸了,不过把空气开关推上去依旧不见好。
“是整栋楼线路都坏了?”
我给喻舟晚敲字。
“你带钥匙了吗?”
她没回。
我靠着鞋柜站了会儿,硌的腰疼。
手机快没电了,我尽量不用它,希望能撑到喻舟晚回复。
在百无聊赖的黑暗里即使站着都容易昏昏欲睡,我反复解锁手机屏幕,确认数据网开着,聊天框依旧安静,电量不足的窗口一次又一次弹起。
滴答。
指纹解锁的声音。
门被拉开,雨声在楼道里被反复震荡放到最大,大到可以用吵闹来形容。
喻舟晚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手上抓着的伞淅淅沥沥往下滴水,它的作用微乎其微,因为那只抓着伞柄的手一路往上整个袖子和衣服都被雨浸透了。
“姐姐……”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几乎看不到她身上有哪一块是干的。
她关上门,数秒间,脚下就攒出一小片透亮的水渍。
整栋楼都停电了,意味着电梯不能用,难怪她不停地喘气。
“你还好吧?”
我伸出手,摸到那只湿透的手臂,被她躲开。
“去换衣服。”
我再次要伸手去够,这次喻舟晚早有准备,向后退了一步。
“没关系,别担心,”她将贴在额头上的发丝理好,“物业说是楼下的变压器出了点问题,已经在修了,估计两个小时差不多。”
“嗯,不担心的,”我牢牢地抓住喻舟晚的手腕,尽管她用力挣扎,依旧没有放开,“你快去换衣服,然后把头发擦干,不然感冒了。”
她低头不说话。
我的触碰像一针麻醉剂,她定在原地怎么都拉扯不动,任由雨水的气息蔓延开来。
“姐姐……”我摸到她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凭借触感猜测。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摸到她的嘴唇在发抖,向前一步,将被雨水淋得瑟缩的人揽入怀中。
“别碰,我身上是湿的。”喻舟晚试图掰开我的手。
“知道。”我把她搂得更紧。
她不再反抗,乖顺地倚在我肩膀上。
还在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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