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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
在林恒确认过她状态相对稳定,且通过更严格的监控,和是那血液纽带本身带来的感知,确保她能在他掌控范围内后,他允许她在军队总部特定的、受监控的区域内有限活动。
这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是从一个稍大的牢笼换到了一个更大的、带有隐形栅栏的院子。
但这有限的松动,对被困已久的莉安来说,已是莫大的诱惑。
管他心里想的什么呢?
莉安躺在床上想,他想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他的看法只是注解,根本组成不了她本身。
她晃着腿,思索着记忆里那些梦寐以求的地方。反正现在她自由了,想去哪里?公园?山林?不,先找点吃的,人类的食物好吃,蛋糕……炸鸡!
那诱人的、混合着油脂和香料的炸鸡香气,如同一个无形的钩子,穿透了莉安心中所有的愤怒、屈辱和绝望,精准地勾起了她最原始的渴望——食欲。
这具真实的身体,在经历了最近巨大的情绪波动和能量消耗后,对食物的需求变得无比真切。
“我要吃那个!”这个念头瞬间压倒了一切。
她几乎忘了身后的“影子”,忘了林恒的威胁,起身就跑,像个被糖果吸引的孩子,循着香味就冲出了公寓区,跑向了军队总部外不远处的集市。
集市上人来人往,喧闹而充满生机。小贩的吆喝声、食物的香气、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这一切都让许久未接触外界的莉安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和新奇。
糖葫芦!蛋糕!爆肚!鸡蛋灌饼!麻糍!炸香肠!
吃完这个再吃那个吃完你的再吃你的!一个一个来!
她很快锁定了一个生意兴隆的炸鸡摊,金黄色的炸鸡在油锅里翻滚,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
她咽了咽口水,快步走到摊位前,指着那看起来最美味的一块:“我要这个!”
摊主是个胖乎乎的大叔,热情地应了一声,熟练地用油纸包起炸鸡:“十块。”
莉安伸手去接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钱?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空空如也。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走的太匆忙,没有拿钱,而在人类世界,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拿的,需要用一种叫“钱”的东西来交换。
一种尴尬和窘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兴奋。她看着近在咫尺、香气扑鼻的炸鸡,又看了看摊主等待的手,脸微微涨红。
也许可以用动物的办法,把老板打一顿然后逃掉?以她的速度或许可以,但身后那个林恒的士兵肯定立刻就会追上来,场面会很难看。但又有什么所谓?反正林恒会替她收拾。
不行。
要是第一次出门就惹出这么大麻烦,伤害其他人类……她不敢赌林恒的反应,林恒只说让她安静待着,伤害人类的话,自己估计真的会被他掐死。
“我……我……”她支支吾吾,大脑飞速运转。
或者用东西交换?可她什么都没有,啧,早知道就把林恒的那堆破烂带在身上了!
摊主见她迟迟不掏钱,脸上的热情淡了些,带着一丝怀疑打量着她略显慌乱的神情。
就在莉安咬着嘴唇,准备先回去拿钱再来,带着巨大的失落转身离开时——
一个低沉熟悉,却让她浑身一僵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给她。”
莉安猛地回头。
林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依旧穿着便装,脸色平静,仿佛只是偶然路过。他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炸鸡摊上,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精准地抛给了摊主,数额显然远超炸鸡的价格。
摊主接过钱,愣了一下,立刻眉开眼笑,连忙将包好的炸鸡塞到还有些发懵的莉安手里,对着林恒点头哈腰:“谢谢!您慢用!慢用!”
林恒没理会摊主,他的目光终于转向莉安,灰蓝色的眼瞳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说:“拿着。”
莉安看着手里热乎乎、香喷喷的炸鸡,又抬头看看林恒,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屈辱,她最终还是依靠了他、愤怒,他果然在监视她、还有一丝没出息的、因为得到食物而产生的微弱喜悦,交织在一起。
她很想有骨气地把炸鸡摔在他脸上,大声说“我不要你的施舍!”。
但是炸鸡真的太香了。
而且,她确实饿了,这身体需要能量。
内心激烈斗争了一秒钟,食欲和生存本能以压倒性优势获胜。她紧紧攥住了油纸包,别开脸,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谢谢。”
然后,她抱着她的战利品,像是怕他反悔一样,快步走到街边的台阶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丰富的口感和味道在舌尖炸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
林恒站在原地,看着坐在台阶上、像只护食的小动物般啃着炸鸡的莉安,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满足感,与她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对跟在莉安身后的那名士兵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继续跟着。他自己则没有再多停留,转身,再次融入了集市的人流中,仿佛真的只是顺路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莉安啃着炸鸡,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离开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付了钱,没有嘲讽她。
他甚至没要求她回去。
这种看似“放任”却又无处不在的掌控,这种在她最窘迫时恰到好处的“解围”,跟直接的囚禁没什么区别,只是笼子大了一点。
她用力咬了一口炸鸡,把复杂的情绪和美味的食物一起,囫囵吞了下去。
至少此刻,炸鸡是真实的,是美味的。而她喜欢的人,永远会出现在身边。
集市的热闹还在继续,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手里的食物温暖着她的胃。尽管身后跟着“影子”,但这有限的、带着烟火气的“自由”,对她而言,已经是黑暗中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了。
莉安啃着炸鸡,她甩甩头,决定暂时不去想他。炸鸡金灿灿地这么好吃,跟小麦田一样,她之前看见过小画家的画,金灿灿地丰收也是这样……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她要去找小画家!
那个在她最混乱、最绝望时曾短暂给予过她一丝温暖和正常幻影的小画家卡姆兰。
她起身,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朝着记忆中卡姆兰常去的那个靠近马厩的、光线很好的旧画室跑去。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有逃离林恒的紧张,也有即将见到“正常人”的、久违的激动。她需要确认,外面还有不属于林恒冰冷世界的东西存在。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旧画室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卡姆兰果然在那里。他正对着画板,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他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
“莉安?”卡姆兰看到她,先是惊讶,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
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带着纯粹人类善意的脸,莉安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快步走过去,想像以前一样,看看他的画,听听他讲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感受一下那短暂属于普通女孩的、简单的生活。
“卡姆兰,我……”她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就在她靠近卡姆兰,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
一股强烈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排斥感和剧痛猛地袭来!比她之前尝试远离林恒时更加尖锐,更加不容忽视!仿佛她体内每一个被林恒血液浸染的细胞都在尖叫、抗议,拒绝着她与这个“外人”的靠近!
“呃!”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脚步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扶住旁边的画架才稳住身体。
“莉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卡姆兰见状,立刻放下画笔,关切地想要上前扶住她。
“别过来!”莉安猛地抬手阻止他,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尖锐。她惊恐地发现,卡姆兰的靠近,不仅仅引发了排斥反应,甚至、甚至让她体内那属于林恒的血液,隐隐开始躁动,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气息。
卡姆兰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停在原地,担忧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生病了?我去叫医……”
“不!不用!”莉安急促地打断他,冷汗已经从额角滑落。她看着卡姆兰那张写满关切却无法理解她处境的脸,再看看这间充满阳光和艺术气息、却与她此刻的痛苦格格不入的画室,一种巨大的悲哀和绝望涌上心头。
她回不去了。
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曾经向往的“正常”,她这具被林恒彻底标记和维系的身体,都会发出最严厉的警告和惩罚。
就在这时,旧画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预兆。
林恒就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同一道切割了光与影的界限。他灰蓝色的眼瞳平静地扫过室内,先是落在扶着画架、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莉安身上,然后,如同冰锥般,钉在了不知所措的卡姆兰脸上。
空气瞬间凝固。
卡姆兰被林恒那冰冷无波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眼神看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上……上尉……”
林恒没有理会他。
他迈步,走向莉安,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时间上。
他停在莉安面前,低头看着她因为痛苦和恐惧而蜷缩的模样,伸出手,不是搀扶,而是直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半强制性地带离了画架,拉向自己。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然后,他才抬起眼,再次看向卡姆兰,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
“她不是你能接触的人。”
“离她远点。”
没有威胁的词汇,却比任何直接的恐吓都更具威力。
说完,他不再看卡姆兰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揽着几乎无法自己行走的莉安,转身,径直离开了画室。
自始至终,他没有对莉安说一句话。
但莉安能感受到,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那强硬的力道,和他周身散发出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的低气压。
她知道,她短暂的“自由”和试探,结束了。
并且,可能永远不会再有了。
而被独自留在画室里的卡姆兰,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回味着林恒那句冰冷的警告和莉安异常痛苦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困惑、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隐约感觉到,那个叫莉安的姑娘,似乎陷入了一个他无法想象、更无力涉足的,可怕的漩涡之中。
但那不是他能涉足的领域。
回程的路上,林恒依旧沉默。莉安不敢吭声,这场她主动挑起的、失败的“逃离”,本来也只是猜想,她只是想看看林恒是不是真的能做到放手了。
她被林恒半扶半抱地带着,穿行在军队总部冷硬的走廊里。她身体依旧因为刚才那剧烈的排斥反应而虚弱不堪,冷汗浸湿了额发,脸色苍白如纸,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林恒揽住她的手臂上。
然而,与身体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眼中那簇冰冷而绝望的火焰。卡姆兰画室里那短暂的、失败的接触,以及林恒如同鬼魅般及时的出现和那不容置疑的掌控姿态,彻底碾碎了她心中那一点侥幸。
回到那间熟悉的、如同牢笼般的公寓,林恒刚将她放在床上,准备转身去处理什么,或许是去拿水,或许是去确认报告,但莉安不想让他离开,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他的衣袖。
“林恒……”
他停下脚步,灰蓝色的眼瞳低垂,看向她。
莉安仰着脸,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冷硬的脸,一字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淬毒的决绝:
“下次,你再敢用你的血,这样控制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手腕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然后缓缓抬起自己那只纤细的、同样流淌着他血液的手腕,用指尖在自己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上,轻轻划了一下,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
“我就割开这里。”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入空气,“把你那些恶心的、控制我的血,全部放出来,一滴不剩。”
她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瞬间绷紧的下颌线,仿佛感受到了他体内那翻腾的、被触及最敏感神经的暴怒,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种同归于尽的快意,继续说道:
“你不是怕我‘消失’吗?那我就‘消失’给你看,用你最无法接受的方式……”
她扯出一个虚弱的、近乎破碎的笑。
空气死寂。
林恒周身的气息,在她说出“割腕”和“全部放出来”时,就已经降至冰点。那双灰蓝色的眼瞳里,不再是平静,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被他囚禁、依赖他血液存活的“存在”。
她竟然……用他最恐惧的事情,来威胁他。
用自我毁灭,作为反抗他控制的最终武器。
可笑,林恒想。她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她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被他那身滚烫又冰冷的血液,牢牢地锁死在身边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莉安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边擂鼓般跳动,也能感受到林恒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的压迫感。她在赌,赌他对“她消失”的恐惧,大于他掌控一切的欲望。
良久,林恒缓缓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他的脸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可怕风暴的灰蓝色深渊。
他没有咆哮,没有斥责。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气息,在她耳边响起:
“你可以试试。”
他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手术刀,划过她纤细的手腕。
“看看是你放血的速度快,”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手腕上那道她刚刚比划过的血管,指尖带着一丝寒意。
“……还是我,把你重新‘填满’的速度快。”
他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他不是在否定她的威胁,而是在告诉她——即使她走到那一步,他也有能力、有决心,将她从死亡的边缘再次拉回,用更粗暴的方式,继续这场无尽的折磨。
莉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那双充满了偏执和不容置疑掌控欲的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是的,这不仅是她的林恒,那个可以让她撒娇打滚的人,更是军队冷酷无情的上尉……以残忍手段著称的上尉。
莉安想起了林恒审讯的手段,那些血迹斑斑地地板,那些惨叫、那些断肢残骸、那些被碾碎的血肉。
她当年就听到过他们说的话——在这个男人面前,连“自我毁灭”都可能成为一种奢望。
他不会允许。
他会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是将她变成一具仅靠他血液维持的、没有自我意志的空壳,也要将她“固定”在这个世界上,固定在他的身边。
莉安的大脑一片空白。林恒俯身的压迫感,他那低沉而危险的语调,将她自我毁灭的威胁扭曲成更深的噩梦,他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她脸颊的瞬间——极致的恐惧、绝望、不甘,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这强大而残酷的存在本身所吸引的悸动,如同熔岩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在他话音落下,即将直起身远离的千分之一秒里,她鬼使神差地、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仰起头——
温软的、带着颤抖的唇,猝不及防地印在了他冷硬的侧脸上。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紧紧抓住了他撑在床沿的那只手腕,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混乱、恐惧、喜爱和孤注一掷的冲动,都通过这个接触传递给他。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
不是算计的讨好,不是像之前那种带着戏谑的“宝宝”般的调笑,更不是屈服。
林恒的身体,在她嘴唇触碰到的瞬间,骤然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定格。
林恒如同被最剧烈的电流击中,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唇瓣的柔软和冰凉,以及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他撑在床沿的手腕传来她指尖的力度和冰冷的温度。
他灰蓝色的眼瞳猛地转向她,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翻涌的、混乱到极致的情绪——有未散的恐惧,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有深不见底的绝望,还有一丝他从前在她眼中见过的、近乎癫狂的……喜爱?
空气凝固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莉安在亲上去、抓住他手的那一秒开始就等待着。她能感受到林恒身体的僵硬,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脸上那如同实质的、锐利到几乎能将她剥开的视线。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巨大的恐慌和后知后觉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维持着这个突兀而亲密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跳出来。
他会有什么反应?暴怒?将她狠狠推开?还是……
就在莉安屏息凝神等待时——林恒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他的脸正对着她,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织在一起,混杂着血腥味、汗水的咸涩和她身上那独特的、仿佛星辉般的气息。
他的目光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审视、一丝被冒犯的冷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猝然触动后的混乱漩涡。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挑衅和无措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唇。
然后——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地、却带着千钧重量般,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比亲吻更加亲密,也更加沉重的接触。
他没有说话。
只是闭着眼睛,额头与她相抵,呼吸沉重而灼热,喷在她的皮肤上。
莉安能感受到他额间传来的温度,比她自己的体温要高一些,也能感受到他身体那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他在克制。
克制着什么?怒火?还是别的?
莉安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加入任何变量就会打破林恒这微妙的示好。她抓着他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力道,却依然没有松开。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林恒才缓缓抬起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日的冷静,但那深灰蓝色的眼底,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波澜。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视线下移,落在了她依旧抓着他手腕的手上。
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命令她松开。
只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抬起,指腹有些粗粝地擦过她的眼角,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复杂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语调:
“这就是你……‘放血’的方式?”
莉安轻笑一声,心中那股混乱的、无法解释的冲动像藤蔓般疯狂滋长。
她回味着他额间传来的温度,他沉重而灼热的呼吸,他近在咫尺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存在感……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致命的吸引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占有欲。在这极致的矛盾中,一种更原始的、想要靠近、想要依附、想要被这种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彻底包裹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抓着他手腕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然后,牵引着他的手,慢慢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环过自己的脖颈,让他的手臂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圈住了她。
这还不够。
她整个身体如同柔软的藤蔓,顺势贴了上去,紧紧偎进他怀里,脸颊埋在他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着硝烟、鲜血和他本身冷冽气息的味道。她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颈侧的皮肤,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依赖和委屈的呜咽,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受惊过度的幼兽。
她不再思考,不再权衡利弊,只是遵循着身体最直接的渴望——黏着他,靠近他,仿佛他是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浮木,哪怕这块浮木本身,就是由冰冷和危险铸成的。
林恒的身体在她完全贴上来、甚至做出那种依赖性的磨蹭时,彻底石化。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充满了混乱的情绪,却偏偏精准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从未被触及的、坚固的壁垒。
他习惯于她的反抗、她的恨意、她的恐惧,甚至习惯于她用自残来威胁。他可以用更强硬的手段去压制,用更冰冷的逻辑去反驳。
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仿佛雏鸟归巢般的全然依赖和贴近,他那些惯用的手段,仿佛一瞬间都失去了目标。
他僵在那里,那只被她引导着环住她脖颈的手臂,悬在半空,放下不是,收紧也不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具身体的柔软和轻微的颤抖,能听到她埋在他颈间那细微的、带着湿意的呼吸声。
这是一种比任何攻击都更难以招架的“反抗”。
他灰蓝色的眼瞳深处,那刚刚平息些许的波澜再次剧烈翻涌起来,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一丝本能的排斥,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种全然依赖所带来的、诡异的满足感和无措。
他该推开她。
他应该立刻用最冰冷的态度让她清醒。
但当他微微低头,看到她散落在他颈间的、柔软的黑发,感受到她紧紧抓着他背后衣料、微微发抖的手指时,那即将抬起推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最终,他没有推开她。
也没有回应这个拥抱。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被她“强行”摆出的姿势,像一尊被藤蔓缠绕的古老石像,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像汲取温暖般紧紧贴附着自己。
他的呼吸,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变得更加深沉而缓慢,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体内某种失控的情绪。
时间在一种极其诡异的亲密与对峙中流逝。
莉安沉浸在这种短暂的、扭曲的“安心感”中,仿佛外界的一切危险和绝望都被隔绝在了这个冰冷的怀抱之外。她甚至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沉溺于这片刻的、虚假的宁静。
在这前所未有的、被全然依赖的体验中,他与她之间那根以鲜血和痛苦铸就的纽带,似乎正在衍生出某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斩断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莉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几乎要在他怀里睡着时,林恒才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将环在她脖颈上的手臂收了回来。
然后,他用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怀里稍稍推开了一些,制造出一点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依偎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有些迷茫的眼睛上,灰蓝色的眼瞳里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冷静,但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复杂波澜。
“闹够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但比之前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质感。
莉安被他推开,平静地看着他,似乎才从刚才那种失控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脸上瞬间掠过一丝羞窘和慌乱。
林恒没有等她回答,转身,走向了房间另一头,背影依旧挺直冷硬,但那步伐,似乎比平时略显急促了一分。
他需要空间。
需要重新构筑那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合逻辑的亲密所扰乱的心防。
而莉安站在原地,怀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体的触感和温度,手虚虚握了几下,仿佛在回味他的触感。
那片刻诡异的亲密和连接仿佛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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