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源头的旅程

　　当光怪陆离的时空乱流如潮水般退去，顾望墟的鞋底踏上了略显粗糙的实地——一条红色的塑胶跑道。与他一同进入副本的宋书泱，已不见踪影。
　　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雾气包裹着他，将视野局限在几步之内。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和口袋，准备的匕首和药物不翼而飞，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一套白衬衫，布料带着新浆洗过的僵硬感。
　　【队伍】【青圭】：书泱？能听到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队伍频道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眼前的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
　　雾散之后，操场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远处有人在奔跑、玩球，喧闹声隔着一段距离传来，显得有些失真。而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跑道外侧、树荫下的那个身影。
　　——是宋书泱。
　　是他记忆中最初遇见她的那个场景。
　　他走向她，脚步落在草地上，几乎听不见声音。在她面前站定，树荫将两人一同笼罩。如果这真是记忆投射……
　　“请问，是宋书泱同学吗？”
　　“一直跟着，很有意思吗？”眼前的宋书泱冷冷地抬头，眼神里是全然的疏离与不加掩饰的戒备，像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深潭。
　　果然，被骂了。

　　他知道了。
　　接下来，自己应该递出名片，会说那些官方的“关于你现在调查的一些情况，我受委托来进行一些了解”。
　　如果……换一种方式呢？
　　这里只是一个副本构造的，如果自己当时跳过那些试探、那些基于任务目的的接近，就在这个一切开始的节点，说一句……真心话，会发生什么呢？
　　这个念头带着危险的诱惑力。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透露着疏离、戒备以及淡漠的宋书泱，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在深海副本中并肩作战的画面，在枢纽空间里独一份的信任与默契，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此刻的过去。
　　我想和你更早真正的认识。
　　在宋书泱愈发冰冷的注视下，他忽然微微弯下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她因惊讶而微微缩紧的瞳孔。
　　他避开了她带着刺的质问，只是用一种与这校园午后格格不入的、低沉而清晰的语气，问出了一个连过去的自己也不会知道的问题：“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们很快就会一起经历一些……超乎你想象的事情。”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会相信吗？”
　　宋书泱不遑多让地正视着顾望墟的眼睛：“我不信你。”
　　沙粒急速流淌的细微声响突兀地钻进耳膜。
　　顾望墟眼前再次被翻滚的浓雾覆盖，他下意识伸手，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
　　指尖似乎擦过了柔软的校服衣料，但下一刻，湿热窒息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触感变成了粗糙耐磨、已被汗水和潮气浸透的迷彩服布料。
　　“顾望墟，你抓我做什么，闲得无聊就去看看接下来怎么办？” 眼前的宋书泱一身泥污，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带着细微划痕的小臂。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疲惫与不耐的熟稔。
　　“书泱？” 顾望墟茫然地看着她，
　　“你不是官方出身吗，怎么这么几天就要受不了傻了，大少爷都没你金贵。”宋书泱在顾望墟有点虚焦的眼前挥了挥手。
　　“不对，我没有……”
　　“大少爷，拿点吃的给他。”宋书泱对着不远处正观察着四周藤蔓的其他人喊了一声。
　　顾望墟这才仔细看起了周围的环境，茂密的树林，纵横交错的藤蔓，脚下是松软潮湿、布满落叶的腐殖层。自己身上也是一身带着泥点的迷彩，装备很齐全，但身体传来一阵真实的虚弱，似乎是刚经历了长途跋涉一样。
　　拿着水和饼干靠近的是同样穿着迷彩服的沈确，他有点害怕地看着宋书泱，“宋姐，物资。”
　　好怪，为什么。
　　他的意识是连续的，记忆是完整的，可身体却带着不同时间点的疲惫与装束，像个格格不入的零件，被强行安装进正在运转的机器里。

　　而与顾望墟不同，进入副本的宋书泱来到了徘徊之殿，几乎和她上次来这里时一模一样，不过是大厅面露惊恐、躁动不安的新人变了一群。
　　老管家如同一个从阴影中浮出的幽影，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侧，微微躬身，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听不出丝毫意外：“看来您的旅程很顺利。”
　　他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惊疑的熟悉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书泱？你怎么也在这里？”
　　宋书泱目光扫去，看到了同班的杜悦、顾林月几人，她们脸上写满了初入此地的惶惑。还是把学校里的人牵扯进来了。
　　她转向管家，刻意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对方能听见，每个字都像淬了冰：“转告你的主人，”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殿宇的层层帷幕，直视那个隐藏在背后的存在，“他的‘招待’，我记下了。”
　　“我会和他，好好再聊一次的。”
　　管家脸上那完美无瑕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颔首：“我会为您转达。只是，主人他……如今并不在此处。”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嘎——！”
　　一声带着穿透力的鸦鸣传来。与此同时，宋书泱身侧的空间如同被打碎的镜面，猛地撕裂开一道不规则的缝隙。
　　徘徊那熟悉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裂缝中挣扎着冲出，几乎是砸落般摔在她的肩头！黑曜石般的眼瞳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担忧。
　　“徘徊？！” 宋书泱心中一凛，下意识抬手想要稳住它。“谁在追你？”
　　答案，顷刻即至。
　　徘徊身后，那道裂隙并未愈合，反而涌出一股蛮横、冰冷、充斥着绝对秩序意味的霸道力量！它不属于这里，如同致命的病毒入侵，瞬间激起了徘徊之殿自身防御机制的剧烈排斥！
　　嗡——！！！
　　整个大殿剧震！穹顶上乌鸦与山茶的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在石壁上疯狂扭动爬行！墙壁上流淌的光影明灭不定，脚下华贵的地砖如同波浪般起伏拱动！无形的力量开始暴走、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仿佛整个殿堂都要被这股外来的“异物”和自身的过激反应硬生生撕裂！
　　“怎么回事？”
　　“救命啊！”
　　新人们抱头逃窜，惊恐万状，混乱瞬间升级！
　　宋书泱瞳孔骤缩！她清晰地感受到那股追击而来的力量的层级，远非她现在的能力所能正面抗衡。而殿堂自身的排斥反应，更是让现场的情况雪上加霜！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身影在原地模糊，几乎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残影，冲向杜悦几人所在的方向！她无法硬撼这种力量的碰撞，但她可以——
　　尽可能地护住她们，将她们拉入自己所能影响的“范围”！
　　在空间乱流如同透明的巨蟒，即将吞噬吓呆了的杜悦几人的前一刻，宋书泱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离她最近的杜悦和顾林月的手臂！徘徊在她肩头发出尖锐的警示鸣叫。
　　“书泱！？” 杜悦的惊叫被淹没在空间崩塌般的恐怖轰鸣中。
　　“抓紧！别松手！” 她咬着牙，声音从齿缝中挤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惊恐的几人拽向自己身边。徐薇和朱云笙也几乎是本能地扑上来，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臂、衣角，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下一刻，更加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海啸般将他们彻底淹没！视野被扭曲的光影撕碎，感官在极致的撕扯与压迫下发出哀鸣。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所有的喧嚣、挤压和失重感骤然消失。
　　宋书泱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状况——人鱼之刃还在，徘徊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羽毛有些凌乱，但黑曜石般的眼睛依旧锐利。
　　她立刻看向身边。
　　杜悦、顾林月、徐薇、朱云笙四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她周围，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但都活着。
　　她们正身处一条光线惨白的狭长走廊。两侧是冰冷的、漆成淡绿色的墙壁，墙上贴着半旧的白色瓷砖。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的、属于老式建筑物的特有气味。
　　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持续而低沉的嗡鸣，光线不稳定地闪烁着，将她们的身影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拉长、扭曲。
　　走廊前方延伸向未知的黑暗，后方是一扇紧闭的、带有小窗的铁门，门上用红色油漆潦草地写着 【实验区】。
　　绝对的寂静中，只有她们几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灯管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僵硬的广播女声，毫无预兆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每个字都带着回音，敲打在人的心脏上：
　　“欢迎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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