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御山河

作者:皮不笑就个乐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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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回藏头诗里藏讥刺金殿对质起波澜



      回前诗
      德政谁凭万民伞,诗藏清节劝为官。
      金银暗换升迁路,歌妓含冤血未干。

      齐王说道:“李云舒,你可当庭直说,有皇帝在此,便赦你无罪。”他目光一沉,发问:“这万民伞的诗你可知晓?”

      李云舒躬身:“草民知晓。万民伞的诗,便是草民所作。”

      “哦?”齐王挑眉,“你既是所写之人,那你解释解释,诗中情由。”

      李云舒抬头,声音清亮:“陛下、各位大人,草民是城阳生员。此诗作于今年,乃杜太守将赴扬州之际,地方耆老欲以万民伞为赠,托草民题诗以表‘德政’。草民不才,写的是一首藏头诗,取‘杜之贵万民伞恭贺’之意。”

      他缓缓念出全诗:
      “杜稷安邦赖俊贤,
      之推避禄美名传。
      贵以德馨孚众望,
      万邦臣服颂尧天。
      民怀惠政思召伯,
      伞覆黔黎沐舜泉。
      恭送明公赴江表,
      贺声满路动山川。”

      念罢,他又道:“草民虽应命题诗,却不敢一味歌功。诗中‘之推避禄美名传’,是劝太守莫忘古人清节,不以位高而贪;‘贵以德馨孚众望’,是望太守以德立身,方不负百姓所托;‘民怀惠政思召伯’,是暗指若真有惠政,百姓自然感念,不必借伞上虚名。”

      “当时草民还在诗序中写了‘三愿’:一愿漕粮不滞,二愿市贾不欺,三愿徭役不苛。可后来伞成,序被删去,只剩断章,便被人误读为纯粹的称颂。”李云舒说到此处,神色一黯,“草民也曾向郡学先生言及此事,先生劝草民‘言轻莫与官争’,草民才隐忍至今。”

      他再拜:“今日陛下与王爷在此,草民不敢有半句虚言。万民伞的诗,确是草民所作,其意不在颂,而在劝。若有半句不实,甘受重罚。”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沉了下来:“草民斗胆再言——诗虽劝戒,却也暗合城阳实情。杜太守在任三年,表面拓漕兴商,实则多有不当:其一,漕渠拓宽时,强征民夫,徭役苛重,不少农户误了农时,只能典妻鬻子;其二,纵容粮商囤粮抬价,虽事后假意调解,却私下收受粮商贿赂,百姓怨声载道;其三,码头兴修时,侵占民宅,补偿微薄,不少人家流离失所,只能在城外搭棚度日。”

      “草民写‘民怀惠政思召伯’,并非真赞他有惠政,而是反衬他无德——召伯甘棠遗爱,百姓自发护树;而杜太守的‘德政’,却需靠万民伞来粉饰,这难道不是莫大的讽刺?”李云舒目光灼灼,直视杜之贵,“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城阳百姓皆可为证!”

      齐王目光一沉,转向钱尚书:“杜之贵能当上扬州刺史,钱尚书身为吏部尚书,难道你就不想说说吗?”

      钱尚书心头一紧,指尖下意识攥紧了玉带,脸上却强作镇定,躬身道:“陛下、王爷,杜之贵升任扬州刺史,乃陛下金口玉言圣裁,臣不过是按吏部流程,将其政绩如实呈报,何来‘不想说’之理?”

      齐王冷笑一声:“如实呈报?钱尚书怕是忘了,杜之贵不过正四品下,越级升任从三品的扬州刺史,历来需两任要职履历,他兼过的漕运督办,虽有户部文书,却从未单列履历,这‘资历不全’的硬伤,你为何在呈报时只字不提?”

      “王爷此言差矣!”钱尚书急忙辩解,“用人当看实绩,不拘泥于资历!杜之贵在城阳拓漕渠、兴商路,漕粮岁增三成,百姓安居乐业,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功劳!陛下选贤任能,看重的是他能为江南漕运分忧,为百姓谋福祉,而非一纸空泛的履历!”

      他说到此处,偷偷瞥了眼御座上的皇帝,语气陡然加重:“臣深知,杜之贵能得陛下青睐,绝非臣一人之力!陛下明察秋毫,洞见其才干,才破格提拔,这是陛下的英明之举!臣不过是尽了吏部尚书的本分,将可用之才举荐给陛下罢了。”

      “本分?”齐王步步紧逼,“钱尚书口中的‘本分’,莫非是收了杜之贵送来的秋露茶、陈年糟蟹,还有那沉甸甸的纹银?”

      钱尚书脸色骤变,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却依旧死鸭子嘴硬:“王爷休要血口喷人!臣身为吏部尚书,岂会因些许财物便徇私枉法?那些不过是杜之贵送来的城阳风物,是地方官对朝廷重臣的一点心意,与举荐之事毫无干系!”

      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皇帝连连叩首:“陛下!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昭!杜之贵的升迁,全凭陛下圣裁,臣绝不敢有半分徇私!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想动摇朝堂纲纪,牵连陛下的英明!难道王爷真要听信流言,让陛下背上‘用人不当’的骂名吗?”

      “钱尚书倒是会倒打一耙!”齐王挑眉,“本王不过是就事论事,你却动辄牵扯陛下,莫非是想借陛下的威严,掩盖自己的私心?”

      齐王目光一凛,直逼杜之贵:“杜之贵,城阳有个叫张翠喜的歌妓,听说色艺双绝。你可知?”

      杜之贵身子一僵,喉结滚动,低声道:“罪臣知道。”

      “知道便好。”齐王冷笑,“那张翠喜本是暖乐楼里的人,为何会在桂宁侯来到城阳之后,便许给了桂宁侯?而桂宁侯在城阳逗留不过五日,走后没多久,你便当上了扬州刺史。这张翠喜,看来对你的升迁,有十分功劳啊——你敢不敢说说,这其中的关节?”

      杜之贵脸色瞬间惨白,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手指死死抠着殿砖缝,声音发颤:“王、王爷说笑了……张翠喜不过是个歌妓,怎、怎会与罪臣的升迁有关?”

      “说笑?”齐王上前一步,语气凌厉,“本王可没说笑!据城阳暖乐楼的老鸨供述,桂宁侯到城阳当晚,便已知晓张翠喜,而你杜太守,便亲自送去了金银绸缎,替张翠喜赎了身,次日便‘许配’给了桂宁侯做妾。桂宁侯收了人,第三日便在城头与你‘小坐’,第五日离城,不出半月,吏部便递了举荐,陛下便下了旨——这一连串的事,难道都是巧合?”

      他抬手,掷出一叠供词:“这是暖乐楼老鸨、龟奴的供词,还有你府中下人偷偷递出的证词,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你为了攀附桂宁侯,特意挑选色艺双绝的张翠喜,用重金赎身,献给桂宁侯做枕边人,只为换一个保举的机会!你敢说,这些都是假的?”

      杜之贵看着那叠供词,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叩首:“陛下!王爷!罪臣冤枉!罪臣绝无此事!这都是有人故意陷害!”

      “陷害?”齐王挑眉,“谁会陷害你?老鸨?龟奴?还是你府中下人?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冒着杀头的风险,编造这些谎言?”

      他转向桂宁侯,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侯爷,张翠喜如今已是你的妾室,你敢不敢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说一句——你收下张翠喜,与杜之贵的保举,毫无关系?”

      桂宁侯脸色铁青,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杜之贵,又转向齐王,沉声道:“王爷休要血口喷人!张翠喜确是杜太守所赠,但臣收下她,只是念其身世可怜,并无他意!杜之贵的保举,全凭他的实绩,与张翠喜无关!”

      “无关?”齐王嗤笑,“侯爷这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若真无关,为何你收了人,便立刻保举他?为何杜之贵一个资历不全的四品下,能越过无数人,直接升任从三品的扬州刺史?这其中的猫腻,难道陛下和百官,都看不出来?”

      皇帝听到“歌妓”之事,眉梢一挑,淡淡道:“那就传张翠喜吧。”

      内侍应声而去,不多时,殿外传来细碎的环佩声。张翠喜一身素衣,鬓边簪着一朵白梅,步履轻缓入殿,盈盈下拜:“民女张翠喜,叩见陛下。”她声音细软,却清亮可闻。

      齐王尚未开口,阶下的李云舒已忍不住上前一步,目光复杂:“张姑娘。”

      张翠喜抬眼,望见李云舒,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定下来,转向齐王,语气诚恳:“王爷,民女与桂宁侯本是清白的。侯爷到城阳时,民女身陷暖乐楼,是杜太守可怜民女身世,替民女赎了身。侯爷心怀仁厚,见民女孤苦无依,才收留民女在身边,待民女如亲妹一般,并无半分逾矩之事。”

      她顿了顿,眼眶微红:“民女虽是歌妓,却也知礼义廉耻。若说民女与杜太守的升迁有什么干系,那便是天大的冤枉!民女从未替杜太守说过半句求荐的话,侯爷保举他,想来也是看中他的才干,与民女无关。”

      “无关?”齐王冷笑,“你既被杜太守赎身,又被桂宁侯收留,为何偏偏在你入侯府之后,杜之贵便平步青云?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

      张翠喜身子一颤,却依旧挺直脊背:“王爷明察!民女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有本事左右朝堂升迁?杜太守能升任扬州刺史,是陛下圣裁、吏部举荐,是他自己的实绩所致。民女与侯爷,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她转向桂宁侯,眼中带着一丝哀求:“侯爷,民女所言句句属实,你可愿为民女作证?”

      桂宁侯脸色微沉,上前一步,沉声道:“王爷,张翠喜所言不虚。她入我府中,恪守本分,从未干预外事。杜之贵的保举,全凭实绩,与她无关。若王爷执意要将此事牵连于她,便是对无辜女子的不公!”

      “无辜?”齐王挑眉,“一个被太守赎身、被重臣收留的歌妓,岂能说是无辜?若真无辜,为何暖乐楼的老鸨说,你赎身当日,杜太守便送了满满一箱金银,还说‘往后前程,全靠姑娘’?”

      张翠喜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那、那是老鸨胡说!民女赎身时,杜太守只是给了些薄礼,并未说过这般话!老鸨定是受人指使,故意陷害民女!”

      她跪倒在地,对着皇帝连连叩首:“陛下!民女冤枉!民女从未参与过任何阴谋诡计,求陛下明察,还民女一个清白!”

      御座上的皇帝看着殿内的争执,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神色莫测。殿内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等着他的圣裁。

      桂宁侯听到“暖乐楼老鸨”“一箱金银”的话,心口一紧,面上却强自镇定,目光如刀扫过张翠喜,又转向齐王,冷声道:“王爷听到了吧?此乃老鸨信口雌黄!臣在城阳,一心为国为民,查验堤岸、核实政绩,何来与歌妓私相授受、干预升迁之理?”

      他上前一步,语气铿锵,字字掷地:“张翠喜确是杜太守所赎,臣收留她,不过是怜其孤苦、全其清白,并无半分逾矩!王爷口口声声说‘巧合’,难道就容得下流言蜚语构陷重臣?难道就因一个歌妓的身世,便否定臣的保举、质疑陛下的圣裁?”

      “臣再问王爷,”桂宁侯目光锐利如鹰,直刺齐王,“杜之贵的漕粮增三成、拓码头稳商户,这些实绩难道是假的?户部的文书、巡按的回奏难道是假的?陛下破格提拔能臣,难道也是假的?王爷今日揪着张翠喜不放,分明是另有所图,想借此事动摇朝堂根基!”

      一旁的钱尚书见状,连忙出班附和,躬身道:“陛下、王爷,桂宁侯所言极是!张翠喜不过是个弱女子,岂能左右吏部举荐、陛下圣裁?老鸨的话,多半是受人指使,故意抹黑杜太守、陷害桂宁侯!”

      他抬眼看向齐王,语气带着几分讥讽:“王爷先前说要以事实为据,如今却仅凭老鸨一面之词,便断定杜之贵的升迁与张翠喜有关,这难道就是‘以事实为据’?臣看,王爷分明是被流言蒙蔽,想借机打压异己!”

      “臣身为吏部尚书,举荐杜之贵全凭实绩,绝无半分徇私!”钱尚书猛地跪倒在地,对着皇帝叩首,“陛下明察!今日之事,若真要查,便查那些散布流言、陷害重臣之人!若仅凭一个歌妓的身世便定案,恐非社稷之福!还请陛下圣裁,还桂宁侯、杜之贵一个清白!”

      桂宁侯也跟着躬身,语气坚定:“臣愿与钱尚书一同请命,求陛下下旨彻查流言源头!若查实臣与杜之贵有半分私弊,臣甘受重罚,永不录用!”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御座上的皇帝身上,等着他的决断。皇帝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神色莫测,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齐王不急不慢地念出歌谣:“城阳郡里有桩奇,白银堆成小山齐。一只雀儿往南飞,落在侯爷暖阁西。田埂草枯盼雨露,暖阁笙歌日头低——”

      念到此处,他目光一沉,缓缓扫过桂宁侯与钱尚书:“这歌谣,城阳百姓人人会唱。‘白银堆成小山齐’,是说杜之贵献金赎妓、打点门路;‘一只雀儿往南飞’,是暗指张翠喜入了侯府;‘田埂草枯盼雨露,暖阁笙歌日头低’,是叹百姓疾苦无人问,重臣却耽于享乐、私相授受。”

      他转向皇帝,躬身道:“陛下,歌谣虽浅,却藏着民心。杜之贵的‘实绩’之下,是百姓的血泪;桂宁侯的‘保举’背后,是不清不楚的牵扯;钱尚书的‘举荐’之中,是难以言说的私心。今日之事,绝非流言那么简单,还请陛下下旨,让三司彻查,从杜之贵的贪腐、到桂宁侯的私受、再到吏部的徇私,一查到底,还城阳百姓一个公道,还朝堂一个清明!”

      桂宁侯脸色铁青,怒声道:“齐王休要妖言惑众!这不过是市井小儿的污蔑之词,岂能当作证据?陛下,臣请命,立刻将散布歌谣之人捉拿归案,严加审讯,还臣等清白!”

      钱尚书也跟着附和:“陛下明察!歌谣不可信,流言不可听!若真按齐王所言彻查,只会动摇军心、扰乱民心!还请陛下圣裁,制止这种无稽之谈!”

      御座上的皇帝听得眉头紧锁,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的节奏越来越快,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张翠喜望着诸位大臣与齐王,声音发颤却字字决绝:“我张翠喜,愿以死谢罪,为侯爷平不白之冤!”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嘴角竟汩汩涌出鲜血,顺着衣襟滴落,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桂宁侯见状,心头一紧,不顾朝堂礼仪,快步上前将她轻轻抱住,语气满是疼惜与急切:“翠喜!你这是何苦!快,莫要再说话!”他伸手拭去她嘴角的血迹,指尖微微颤抖,“有我在,谁也不能冤了你,更不能让你伤了自己!”

      张翠喜靠在他怀中,气息渐弱,却依旧固执地睁着眼,望着桂宁侯,声音细若游丝:“侯爷……民女出身微贱,本是风尘之人,若不是您……民女早已坠入深渊……您待我如珍宝,我……我不能让您因我蒙羞……”

      “傻丫头。”桂宁侯眼眶微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你无关,是他们故意刁难,是流言蜚语作祟!我桂宁侯一生行事磊落,岂会怕这些?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他话未说完,只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你要好好活着,我定会还你一个清白,也还自己一个公道!”

      “侯爷……”张翠喜眼中泛起泪光,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颊,却无力垂下,“民女……民女只求您日后安好……若有来生……民女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不许说来生!”桂宁侯打断她,语气坚定,“就这一生,我护着你,谁也不能伤你分毫!太医!快传太医!”他对着殿外高声呼喊,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怀中的张翠喜,满是焦灼与温情。

      一旁的齐王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复杂:“哎,你若死了,也是白白受死。”他转向皇帝,躬身道,“陛下,张翠喜虽身陷风尘,却也算重情重义。此事终究与她一个弱女子无关,何必让她白白送命?不如先传太医诊治,再让三司彻查,查明真相,也好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御座上的皇帝看着这一幕,神色微动,缓缓点头:“传太医。”

      内侍应声而去,殿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翠喜身上,气氛一时变得五味杂陈。

      齐王对着御座一躬身:“陛下,此事若不查,那张翠喜这般以死自证,便成了‘以死封口’的疑云,反而坐实流言。为正纲纪、为安民心,臣请陛下令三司彻查。”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掠过阶下众人:“齐王,你还有什么人证?”

      齐王朗声道:“李云舒已陈其诗与城阳实情,杜之贵、桂宁侯、钱尚书各有说辞,张翠喜以死相证却未能尽言。臣尚有一人,可将其中关节一一说清——请陛下传召周启元。”

      皇帝颔首:“传周启元。”

      内侍通传,片刻后,一人素衣入殿,俯身一跪:“草民周启元,叩见陛下。”

      皇帝淡淡道:“平身。”

      齐王上前一步:“周启元,你该说说了吧?”

      周启元起身,神色从容,声音沉稳:“陛下、各位大人,草民曾在城阳任司账,后因病退居乡里。杜之贵在任三年,确有政绩,亦多有不端。其一,漕渠拓宽时,强征民夫,徭役苛重,草民亲见农户典妻鬻子以应差;其二,纵容粮商囤粮抬价,事后假意调解,实则收受粮商贿赂,账目上有‘脚钱’‘贴耗’等暗记,草民曾整理成册,留底备查;其三,码头兴修侵占民宅,补偿微薄,百姓流离失所,城外棚屋连绵,草民也曾上书郡守,未果。”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桂宁侯与钱尚书:“至于升迁扬州刺史,草民所知如下:杜之贵欲攀附桂宁侯,先以重金赎出暖乐楼张翠喜,献与侯爷为妾;同时以纹银一箱、秋露茶与陈年糟蟹等厚礼,打点吏部上下。钱尚书收到馈送后,在举荐文书中隐去杜之贵‘资历不全’的硬伤,只列实绩;桂宁侯收妾之后,于城头与杜之贵会面,随即具名保举。不出半月,吏部递奏,陛下圣裁,杜之贵遂得扬州刺史之位。”

      周启元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册,双手奉上:“草民所陈,皆有凭据。这是粮商往来账目副本、郡守衙门外收发登记、驿传行程记录,以及草民当年的司账底册,足以印证所言非虚。”

      内侍接过,呈给皇帝。皇帝翻阅数页,神色渐沉。

      桂宁侯脸色铁青:“周启元!你这是污蔑!”

      钱尚书亦急声道:“陛下,此乃一面之词!”

      齐王冷冷道:“是不是一面之词,三司彻查便知。周启元所呈账目与驿传记录,可与户部、吏部文书对勘;其所述民怨,可传城阳乡老与流离百姓上殿对质。”

      皇帝将册页合上,目光沉静:“周启元,你所言若有半句虚,当论死罪。”

      周启元躬身:“草民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皇帝指尖轻叩御案的声响。

      齐王目光一沉,语气沉稳:“陛下,臣虽只有这些证据,未能尽数深挖,但臣知道,扬州刺史乃从三品要职,关乎江南漕运与民生,非寻常升迁可比。城阳太守不过四品下,若仅凭‘实绩’,何以越过无数资历更深、功劳更著的同僚,一步登天?”

      他转头看向周启元,神色锐利:“周启元,你说说吧。杜之贵为谋此位,除了献妾、行贿,还做了些什么?你既曾任司账,又留有底册,想必知道得更细。”

      周启元身子一颤,想起自己手中的凭据,也明白今日若不吐实,恐难全身而退。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道:“陛下、王爷,草民愿如实招来,只求陛下饶草民一命!”

      皇帝淡淡道:“你若所言属实,既往不咎。”

      周启元叩首谢恩,起身续道:“杜之贵野心勃勃,早有升迁之意。除了献张翠喜给桂宁侯、送厚礼给钱尚书,他还暗中勾结城阳粮商,垄断漕运,将本该上缴的漕粮折银私吞,再用这笔银子打点上下。草民当年整理账目时,发现有一笔‘漕银折耗’高达数万两,去向不明,后经查证,竟是被他用来贿赂吏部主事与御史台官员,为自己铺路。”

      “此外,”他声音更低,“杜之贵还利用职权,强占城阳城外良田百亩,赠与桂宁侯的亲族,以示讨好。桂宁侯虽未亲自收受,但对亲族受赠之事并非不知,却也未曾制止。钱尚书则在收到纹银与特产后,不仅隐去杜之贵资历不全的硬伤,还在朝堂上极力夸赞其政绩,误导陛下与百官。”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份密函副本,双手奉上:“这是杜之贵写给粮商的密信,上面写明了‘垄断漕运、共享利益’的约定,还有他叮嘱粮商‘若事发,可推至徭役与贴耗’的字句。草民今日尽数呈上,只求能戴罪立功。”

      内侍接过密函,呈给皇帝。皇帝看完,脸色愈发阴沉,指尖敲着龙椅扶手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桂宁侯气得浑身发抖,怒视周启元:“你这奸人!血口喷人!”

      钱尚书也急得满头大汗,连连叩首:“陛下,臣冤枉!周启元所言,皆是捏造!”

      齐王冷冷道:“是不是捏造,三司一查便知。周启元所呈密信与账目,可与粮商、吏部主事对质;桂宁侯亲族受赠良田之事,也可传地方里正核实。今日之事,证据已逐渐清晰,还请陛下下旨,让三司即刻彻查,还朝堂清明,还百姓公道!”

      孙丞相出班,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此事也不难。钱尚书虽为吏部尚书,掌天下选授,然升迁除本部议奏外,须经考功、司封、司勋、文选四司联署,再送门下省复核、御史台纠察。若杜之贵真有‘资历不全’之硬伤,四司与门下、御史台必有留痕。”

      他转向阶下:“请吏部考功、司封、司勋、文选四司主事,门下省给事中,御史台监察御史,即刻上殿对质。”

      内侍传召,片刻后,六名职官鱼贯入殿,齐齐躬身:“臣等参见陛下。”

      皇帝淡淡道:“平身。齐王有话,尽管问。”

      齐王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诸位大人,杜之贵由城阳太守迁扬州刺史,举荐文书出自吏部,尔等或主考功、或掌封爵、或司勋赏、或管选授,门下省掌复核,御史台司纠察——敢问:杜之贵‘资历不全’的硬伤,你们在文书中为何只字未提?”

      考功主事面色微变,躬身道:“王爷,杜之贵三年考成,以‘漕运增额、市贾安定’为优等,考功司只核实绩,资历之事,应由文选司与司封司详核。”

      文选主事忙道:“王爷,文选司按尚书钧旨与桂宁侯保举,只列‘堪任要职’,未核履历细目。”

      司封主事接口:“司封司仅据文选司文书封授,未及他查。”

      司勋主事亦道:“司勋司只核军功与劳绩,此迁为常调,非军功序列,故未置喙。”

      门下省给事中出列:“王爷,门下省复核时,只见吏部联署与保举文书,未见异议,故准其奏。”

      御史台监察御史上前:“王爷,御史台未接弹劾,亦未奉旨察查,故未介入。”

      齐王冷笑一声:“好一个‘各管一摊’!钱尚书隐去硬伤,你们便顺水推舟;桂宁侯具名保举,你们便不加细核;门下省只看联署,御史台只等弹劾——如此层层失守,才让一个资历不全、贿赂营私之人,平步青云!”

      他转向皇帝,躬身道:“陛下,由此可见,杜之贵的升迁,并非一人之过,而是吏部上下、门下与御史台的层层失察!若不严惩,纲纪何在?民心何安?臣请陛下下旨,命三司将此事一查到底,不仅要查杜之贵的贪腐与行贿,还要查吏部四司的失察、门下省的失职、御史台的失纠!”

      钱尚书脸色惨白,连连叩首:“陛下!臣冤枉!四司各司其职,臣并未强令他们隐去什么!”

      桂宁侯亦道:“陛下,保举乃臣之权责,若杜之贵真有不端,臣愿受连坐,然四司与门下、御史台的失察,与臣无干!”

      孙丞相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齐王所言极是。此事若不彻查,不足以正朝纲。臣请陛下令三司牵头,御史台协同,彻查杜之贵案及其升迁全流程,所有涉事职官,一并列名,按律处置。”

      吏部四司主事面面相觑,神色闪烁,谁也不肯先开口——收了钱尚书的好处,哪肯如实招认?

      齐王也不恼,只是目光扫过四人,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可要知道,我朝选贤任官,本以‘德才兼备、实绩为先’,而非‘私相授受、利益交换’!杜之贵若真有过人之才,何需靠行贿、献妾铺路?你们身为吏部要职,执掌选官之权,本该恪尽职守、明辨是非,却因些许私利,便罔顾纲纪、隐瞒实情,这与蛀虫何异?”

      他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若是真查出杜之贵的硬伤,如实禀报,陛下念在你们尚有几分良知,或许还能从轻发落;可你们若执意包庇,待三司彻查,证据确凿之日,便是你们身败名裂、累及家族之时!”

      四人浑身一颤,脸色愈发难看,却依旧沉默不语。

      齐王见状,转头对御座上的皇帝躬身道:“陛下,此四官心存侥幸,不肯说实话。臣以为,不如让他们暂且归家,由三司官员随行核实——我朝定例,官员俸禄皆有定数,家中资产亦需登记在册。他们收了杜之贵的贿赂,或是钱尚书的馈赠,家中定然多了些不合常理的物件,或是资产大幅增加。只需核查他们的家产与俸禄是否相符,便知所言真假!”

      皇帝闻言,微微点头,语气冷淡:“齐王所言有理。传朕旨意,命三司官员即刻随这四位主事归家,仔细核查家产、清点物件,若有隐瞒、虚报,一律从严处置!”

      “陛下圣明!”齐王躬身谢恩。

      吏部四司主事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纷纷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饶命!臣等……臣等愿如实招认!”

      孙丞相目光一沉,语气不疾不徐:“既然招认,那就说了。今日当着陛下与百官的面,若有半字虚言,按律加一等。”

      考功主事忙叩首道:“臣等不敢虚言!此事皆因钱尚书而起——他收了杜之贵送来的秋露茶、陈年糟蟹与纹银厚礼,便私下吩咐我等,在复核杜之贵履历与考功时,隐去‘资历不全’的硬伤,只列实绩,不许提及任何异议。”

      文选主事接口:“钱尚书还说,杜之贵有桂宁侯保举,后台硬得很,让我等‘识趣些’,日后自有好处。臣等慑于他的权势,又得了些好处,才敢违心行事。”

      司封主事与司勋主事连连点头:“确是如此!钱尚书亲自交代,让司勋司在考课册上补注‘漕运督办有功’,司封司直接按从三品规格封授,不许卡流程。”

      齐王冷笑一声,转向钱为业:“钱尚书,你还有什么话说?四司主事皆已招认,你收受贿赂、干预选官、包庇杜之贵,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钱为业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却依旧死鸭子嘴硬:“陛下!臣冤枉!这都是四司主事血口喷人!臣身为吏部尚书,岂会因些许财物便徇私枉法?定是他们收了杜之贵的好处,如今想嫁祸于臣!”

      “嫁祸?”齐王上前一步,语气凌厉,“四司主事所言一致,细节分明,连你私下吩咐的话都一字不差,这岂是嫁祸能解释的?你府中收受的秋露茶、陈年糟蟹,还有那箱纹银,难道是凭空而来?”

      他转头对皇帝躬身道:“陛下,钱为业身为吏部尚书,执掌选官大权,却如此贪赃枉法、目无纲纪,若不严惩,何以正朝纲、安民心?臣请陛下下旨,将钱为业革职查办,交由三司彻查其贪腐罪行,所有涉事职官,一并列名处置!”

      孙丞相亦出班附和:“陛下,齐王所言极是。钱为业此举,已严重扰乱选官制度,动摇朝堂根基。若不从严惩处,恐难服众,还请陛下圣裁。”

      钱为业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皇帝连连叩首,声泪俱下:“陛下!臣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求陛下念在臣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饶臣一命!臣愿将所有收受的财物尽数上缴,只求从轻发落!”

      御座上的皇帝脸色阴沉,指尖敲着龙椅扶手,良久才缓缓开口:“钱为业,你身为吏部尚书,不思恪尽职守,反倒贪赃枉法、干预选官,罪大恶极!朕若饶了你,何以面对天下百姓?”

      他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沉声道:“传朕旨意,将钱为业革职查办,押入大牢,交由三司彻查其所有罪行;吏部四司涉事主事,一律罢官,永不录用;杜之贵涉嫌行贿、贪腐,即刻革去扬州刺史之职,捉拿归案,与钱为业案一并审理!”

      “陛下圣明!”满朝文武齐声应诺,殿内气氛瞬间肃穆起来。钱为业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齐王目光一转,看向御座:“陛下,至于桂宁侯,他是太后亲弟。此事虽涉张翠喜与保举,但尚无确证其收受财物、干预选官的铁证。”

      皇帝沉吟,指尖轻叩龙椅:“那桂宁侯怎么办?”

      孙丞相出班:“陛下,桂宁侯身为外戚重臣,若仓促处置,恐牵动宫闱。臣以为,宜先‘安置’,再由三司细核。”

      齐王接话,语气沉稳:“臣以为,桂宁侯暂且安置——毕竟是太后亲弟,且目前证据多指向杜之贵与吏部受贿,桂宁侯的保举虽有瑕疵,但若强行问罪,易致朝野震动。可先将其‘收押于府’,禁其出入与干政,待三司彻查张翠喜案、驿传记录与亲族受赠田产之事,证据坐实再议。”

      皇帝点头:“那好,就依齐王所办。”他抬眸,声音一沉,“传旨:桂宁侯暂时收押于侯府,闭门自省,不得与外交通;其亲族与府中往来账目,一并交由三司核查。若查实有私受、干预之举,按律处置;若无实证,待案结再复其权。”

      内侍高声唱喏:“遵旨——”

      桂宁侯脸色一白,却知此刻无可置辩,只得躬身领旨:“臣……遵旨。”

      殿内一时肃静,只余御案轻叩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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