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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
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漾开的涟漪渐渐归于沉寂。
因着长公主的青睐，赵盈不再只是那个刚从扬州回来，身份略显尴尬的赵家女。
长公主并未大张旗鼓，只在不经意间，几次三番携她出现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或是高门小聚，或是某些宴会。
有长公主在身边，那些或探究、或好奇、或曾带些轻蔑的目光，都悄然转化为了谨慎的打量和客气的寒暄。
京城贵胄家眷的圈子，门槛极高，但一旦有人为你亲手推开那扇门，里面的风光便大不相同。
赵盈有了长公主暗中提携，很快便融入了其中。
一封泥金帖子送到了赵府，落款是荣寿郡主。
荣寿郡主乃当今圣上的侄女，其父是已故的亲王，在宗室中地位尊崇。
郡主本人嫁人多年，与驸马情深意笃，只可惜子嗣上颇为艰难，成婚近十载方得一子，爱若珍宝。
如今这麟儿将满周岁，郡主大办周岁宴，京城中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家皆在受邀之列。
宴席那日，郡主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一派喜庆热闹。
赵盈到的不早不晚，递上请柬和礼单，便被殷勤的引路侍女请入了内院花厅。
花厅内已是珠环翠绕，笑语喧阗。
各家夫人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寒暄叙话。
赵盈先去拜见了今日的主角——荣寿郡主。
郡主今日穿着大红遍地金的华服，气色极好，眉梢眼角都洋溢着为人母的喜悦与满足。
她正抱着今日的小寿星，接受着众人的道贺。
郡主是个热情的人，见了赵盈，眉眼间的笑意深了几分。
赵盈忙含笑见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将备好的长命金锁呈上。
郡主的贴身侍女接过，郡主见那金锁做工精巧，上面刻的祥云百福纹样更是别致，不由赞了几句。
她与赵盈正说话间，门外一阵细微的骚动，一个穿着体面的侍女匆匆进来，在郡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郡主的笑容微微一滞，似是极意外，低声确认：“三公主来了？”
赵盈在旁听得真切，心头也是一动。
那侍女的声音虽轻，但赵盈听明白了，“是，公主的轿辇已到二门了。”
荣寿郡主将孩子递给一旁的乳母，不解道：“这倒真是稀客……她如今怎还有心思来我这宴席？”
如今京中风声最紧的，莫过于靺鞨使者入朝，恳请天家嫁女以结盟好。
新仁靺鞨王心慕王化，亲近天朝。
圣上有意施恩，想要拉拢靺鞨，便不打算册封宗室女为公主出嫁，而是准备嫁一个真正的帝女。
而宫中适龄的公主，论年岁，三公主都是最可能的人选。
大公主早逝，二公主已经嫁人好几年，膝下都儿女成双了。
四公主才十一岁，五公主还抱在奶娘怀里。
只有三公主年纪最合适。
虽然三公主嫁过人，之前因为三公主的荒唐，驸马与她和离。
但靺鞨可不会介意一个嫁过人的帝女。
在靺鞨那边，女子没了丈夫后再嫁太正常不过。甚至，在他们看来，嫁过人的少妇，可比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更好。
荣寿郡主不懂，这等风口浪尖，三公主合该在宫中静待消息，或是设法周旋，怎会轻易出宫，来赴这寻常的宗室宴饮？
但人来都来了，三公主身份尊贵，荣寿郡主亲自出去迎接她。
不多时，便见荣寿郡主陪着两人走了进来。
前面一人，正是三公主。
她一袭华丽宫装，发髻珠翠环绕，脸上敷了厚厚的粉，试图掩盖住眼下的青黑和憔悴的痕迹。
但那刻意描画的眉眼和唇色，反而透出一种强打精神的僵硬。
她微微扬着下巴，努力维持着往日那般骄矜的姿态。
跟在她身后半步的，是郭丽娘。
与之前那个总是昂着头，用眼梢看人的刻薄模样大相径庭。
此刻的她几乎是缩着身子，脑袋低垂，视线只敢落在自己脚前的一方地上，默不作声，像个无声的影子。
赵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面上并无太多波动，仿佛只是看到了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三公主的目光在花厅中扫过，很快便捕捉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赵盈。
她眼神一厉，毫不掩饰地狠狠瞪了过去，那目光中带着惯有的怨毒与迁怒，似乎将自己眼下处境的不顺都归咎于赵盈。
赵盈却只是淡然迎上她的视线，唇角甚至弯起一抹极浅的，几乎看不出的弧度，算是见了礼。
随即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转而与身旁一位年轻夫人低声交谈起来，姿态从容，仿佛全然未将三公主那充满恶意的瞪视放在心上。
三公主见她这般反应，胸口一阵起伏，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是憋闷。
而郭丽娘，自始至终都未曾抬头，更不曾看向赵盈这边。
她像是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与三公主之间也隔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再不复往日那般亦步亦趋、同气连枝的模样。
荣寿郡主对三公主害人的事有所耳闻，不过这些可不干她的事情。
她笑容满面，口中说着场面话，“三公主殿下今日驾临，真令我这府邸蓬荜生辉。”
三公主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郡主客气了。”
荣寿郡主儿子的周岁宴，办得极为隆重。
郡主与驸马在京中素来善于结交，人脉广阔。
加之郡主嫁人多年方得此麟儿，珍爱非常，此番周岁宴的排场，比起当年二人的婚宴也不遑多让。
府邸内外装饰得富丽堂皇，宾客络绎不绝，车马几乎堵塞了门前的整条街巷。
前院由驸马亲自坐镇招待男宾。
他今日亦是神采飞扬，穿着簇新的锦袍，与往来宾客拱手寒暄。
厅内、廊下乃至搭起的彩棚里，皆是高谈阔论的官员勋贵。
文官们聚在一处，或许还在低声交换着朝堂动向，如那靺鞨求娶公主之事，便是心照不宣的话题。
武将们则声音洪亮，说的多是边关风物，骑射技艺。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茶香，以及男人们身上或清雅或浓郁的熏香，混杂成一派富贵雍容的气息。
内院花厅及相连的水榭、暖阁，则是荣寿郡主的主场，专为招待各府女眷。
比起前院的疏阔，这里更显精致稠密。
珠翠环绕，衣香鬓影，夫人们按照亲疏、品级，自然地聚成一个个小圈子。
年长的夫人们多坐在暖阁内，说着儿女婚事、管家之道；年轻的小姐、少奶奶们则更爱临水的敞轩，赏玩园景，品评彼此的首饰衣裳，笑语声如珠玉落盘。
赵盈身处其间，应对得体。
经过长公主一段时日的引荐，不少人已熟悉得她，加之她言谈举止不俗，很快便有几位年纪相仿的夫人、小姐与她攀谈起来。
说的虽是些衣裳花样、首饰头面之类的闲话，但气氛倒也融洽。
三公主的到来，无疑是在这片看似和谐的女眷圈子里，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
她被荣寿郡主亲自引到上首尊贵的位置坐下，郭丽娘则默默跟在她身后，寻了个角落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依旧垂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三公主强撑着姿态，接受着周围命妇们的见礼，但那敷衍的笑容，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她偶尔抬眼，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赵盈所在的方向，见那人正与旁人说笑，姿态闲适，她捏着茶杯的手指便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厅内的说笑声，因她的存在，似乎也刻意压低了几分。
众人心知肚明，三公主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靺鞨求娶天家女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而她是公主中最可能被选中的那位。
虽说嫁过去便是王妃，靺鞨王也会以礼相待，但谁不知道那是苦寒之地，风俗与大相径庭。
三公主自幼娇生惯养，若真远嫁，无异于明珠暗投。
更何况，她才经历了与驸马和离的难堪，如今又要被父皇当作政治联姻的筹码，心中不知积了多少怨气。
这般情形下，谁还敢轻易上前搭话？
原本热闹的花厅，因三公主的到来而静了片刻。
几位夫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便又继续说笑起来，只是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话题也谨慎地绕开了婚事、远嫁之类的字眼。
几位年轻小姐，原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京城少年郎，见状也收敛了笑容，规规矩矩地坐好，生怕一个不慎惹恼了这位心情不佳的公主。
荣寿郡主自是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却也只能陪着笑脸，亲自为三公主斟茶，寻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公主尝尝这新进的云雾，是驸马前些日子特地寻来的。”
三公主漫不经心地接过茶盏，指尖在温热的瓷壁上轻轻摩挲，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赵盈的方向。
只见赵盈正与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夫人低声交谈，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皆掩唇轻笑。
那笑容明媚而从容，落在三公主眼中，格外刺目。
她“啪”地一声，将茶盏搁在身旁的小几上，力道之大，引得盏中茶水溅出几滴。
这声响在刻意维持的和谐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附近几位夫人的说笑声戛然而止，纷纷侧目。
荣寿郡主心头一跳，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公主，可是这茶不合口味？我让人换一盏来。”
“不必了。”三公主冷冷道：“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说着，她便站起身，也不看众人，径直朝着连接水榭的廊道走去。
郭丽娘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待她二人离开，花厅内的气氛才仿佛松动了一些，隐隐听得有人轻轻舒了口气。
一位与荣寿郡主相熟的夫人凑近些，低声道：“她也真是……何必来这一趟，大家都不自在。”
荣寿郡主无奈地摇摇头，声音压得极低。
“毕竟是公主，她要来，我还能拦着不成？只盼着今日顺顺利利过去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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