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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看到熊叔的忧急样,东方凛直觉不妙,用拇指抵住突跳的太阳穴。
他在心中暗恼:“姓廖的午时才离去,回去就找了熊叔来寻我晦气。”
“这前后不过半炷香工夫,到底是有多看重那位杨小姐啊?”
“真是一时半刻也等不了吗?”
想虽是这么想,他还是站起身,笑着上前招呼:“熊叔,你吃饭没?没吃,我让厨房给你弄几个小菜下酒。”
可熊叔这回没听他招呼,仍急得跳脚,“哎哟喂!少主啊,老熊现在哪里吃得下饭?”
冲到他面前抓住他手就问,“你是不是对那个女娃动手了?”
多大点事啊?若不是熊叔来找,其他人——
东方凛眉梢一扬,安抚地拉着他坐下,“熊叔,你别担心。因为她隐瞒身世,我轻甩了她三鞭子,让她见见血,长点记性。”
“廖大夫已经去给她治了,能有什么问题?”
熊叔脸上焦虑的表情稍缓,坐在凳子上扯开衣襟散热,“她那个小身板,少主您别说给她三鞭了,就是一鞭,稍微使点儿劲,人就完了嘛。”说完摇头叹息,目光看向他似有期盼。
熊叔跟那女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他老人家这急得冒汗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女人才是他的晚辈呢。
他低头盯着自己腰间的银链看,权当没听见熊叔的抱怨。早知道会引来这么多麻烦,当初真该多抽那女人几鞭子。
“这女娃啥子了不得的来头嘛,值得你这般计较?”
他猛然抬头,一字一句控诉:“她父亲曾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朝廷的从三品大员!”
说完,他冷冷地盯着熊叔。
熊叔神情一愣,眼中显出回忆之色,恍然大悟般拍腿,“难怪哦,难怪这女娃胆子那么大,肚子里还有那么多墨水!”
他啧啧两下,显然也没想到那女人的出身这般显赫。沉默了一会儿,却满脸忧心道,“少主,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看开啊?”
看开?
东方凛倏然站起,“那些血海深仇,怎么看开?”咬牙质问,“熊叔,你难道能忘了?”
熊叔目中闪过刻骨的仇恨,一把拉开衣襟,心口箭伤狰狞如活蜈蚣,“老熊怎敢忘?!老廖当年取箭时说过,这伤再偏半寸就得见阎王……”说话间露出了腰间黄铜酒葫芦。
东方凛瞳孔骤缩。记忆中血腥味翻涌而来——带着这道伤,熊叔背着他杀出重围。而他腰间常年戴的酒葫芦,里面还装着廖长青配的续命药。
他心中瞬间涌现沉痛的感觉,就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快窒息了,右手不由紧握住了腰间蛇纹银链,让纹路深嵌入掌心,以疼痛来对抗心中的痛苦。
血珠顺蛇鳞纹路蜿蜒,他嘴角一撇,扯出冷笑:“熊叔这旧伤……倒是提醒我了。”
“少主!”
熊叔布满厚茧的手落在他肩上,他只能闭口不言,看着对方满脸的疼惜,不甘地坐下。
放开了他,熊叔坐下长长叹息一声,布满老茧的眼皮沉重垂下,“仇恨真磨人啊,老熊就连做梦,都常梦到当年的往事。”
他担心地看着熊叔这仿佛噩梦缠身的状态,却见熊叔倏然睁开眼,射出刺人精芒,“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往前看!”
往前看?
他还在思量这话,熊叔就紧抓住他右臂,语重心长劝说:“少主你还年轻,心思不要那么重嘛!”
“这不但对你身体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对你武功修炼造成影响。”
“再说,我们后来不是杀了那个领兵的王|八蛋,为族人们报了仇吗?何必老想着这些磨人的往事呢?”
东方凛挣开他的手,站起恨恨地道:“熊叔,那人是死了,死得太轻松了!”
“但……这些年,朝廷对我们横征暴敛,每年把多少族人逼上了绝路?我每每想起就……”
他心中怒极,左拳砸在面前的花梨木条桌上。
“啪!”一声,坚硬的桌面在眼前四分五裂,连带上面的碗碟“噼里啪啦”脆了一地。
他恨不得把朝廷那些贪-婪无-耻的官员,一个个都捶死在面前,来解心头之恨。
“要得,要得,老熊晓得少主你的心情。提起这些事,哪个不恼火嘛?”
熊叔随他站起,停了一下,却继续劝说:“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嘛,你就不要再为难那个女娃了嘛。”
东方凛心中冷笑,抬眸问:“是廖长青说了什么吗?”
熊叔无奈回道:“他刚刚来找我,说已经收了那女娃当记名弟子了。但看那样子,简直是当亲传弟子在培养嘛。”
“这么快?”他右眼睑痉挛般跳了三下,从齿缝间挤出低语,“倒是小瞧她了。”
熊叔仍执意劝说:“想当年瘟疫时,老廖救了我们多少族人。这两年,也救了少主你好多次,他对我们有大恩啊!”
老人铜铃般的眼睛一瞬不瞬死死盯住他,压低声音,“他头回提出要保一个人,咱能寒救命恩人的心?”
对上熊叔恳求的双眼,东方凛说不出一个不字,目光掠过他皲裂的手掌——这双曾为他挡过箭的手,如今却为个外人求情。
他喉结滚动,终是咽下了喉间铁锈味的恨意。
“那女子的事。”他猛地攥紧银链,链尾铃铛发出将死之雀般的哀鸣,“……到此为止。”
不想看熊叔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冷笑一声,眉梢一扬,讥诮道:“但她若再犯——”手中链尾铜铃倏然铮鸣,如冰针扎破死寂,“休怪我不留情面。”
“要得嘛!”熊叔笑嘻嘻解下腰间包浆厚重的黄铜葫芦坐下,“啪嗒”一声取下铜塞,低头贪-婪地深嗅了一口。
然后,他喉结如滚石窜动,把金黄酒液大口倒入嘴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他还想继续再倒,东方凛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熊叔,廖大夫说过这酒药性强,对身体刺-激大,不可贪杯。”
“麻烦!叫我喝酒的是他,”熊叔嘟囔着,“喊我少喝的也是他。”终归不敢违背医嘱,塞好葫芦系回腰间。
东方凛收回手,看得暗笑。熊叔对廖长青这人十分推崇,对他的话向来奉为圣旨。
经此一闹,两人之前紧张的气氛大大缓和了。
熊叔看着他,闲话家常般说道:“其实,那丫头跟咱们无冤无仇,先前还立下功劳。她一个弱女子落到这虎狼窝,害怕隐瞒身世也情有可原嘛。”
“这次算她功过相抵。少主你大人大量,莫计较了。”
东方凛回视他,嗤笑出声,“弱女子——”
他用指腹摩挲银链蛇目凹痕,回想那人的种种表现,摇头道:“熊叔,莫被她楚楚可怜的外表骗了。此人内里绝不简单!”
“我晓得,能被老廖一眼相中的,哪个是省油的灯?”熊叔嬉笑着,一点都不在意,“只要她对我们无害就可以了嘛。”
说到这,他忽又感叹:“都怪寨里这些后生,木脑壳撬不开窍。这些年来,就没一个入老廖的眼。”
东方凛点头,熊叔这话简直说到他心里去了。呸,这些人饭桶,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
熊叔伸出蒲扇般的右手,五指戟张:“这两年我送去——整整五个小子。”啐了一口,“看着机灵,全是榆木疙瘩!就杜小子留下当药童……”
他摇头时眉骨抽-动,左眉至颧骨的刀疤蚯蚓般扭曲,“成天捣药,连药柜都不让碰,屁的真传没学到!”
东方凛也暗恼那小子愚钝。
但他更看不得熊叔一脸难过的样子,只能低声劝慰:“廖大夫性子高傲,最厌蠢人。否则以他的医术,早该桃李满天下了。您不用对此耿耿于怀。”
这时,熊叔忽地凑近,郑重其事说道:“老廖说——那丫头是百年难遇的医道天才。”
“天才?”东方凛瞳孔一缩,摩挲银链的动作骤停。
“不然,老熊费这唾沫星子作甚。”熊叔重重拍腿,“少主啊,人才难得!”
东方凛和他目光对视,看到他眼中的郑重,垂眸思索片刻,指尖在桌沿敲出三声脆响,肯定回道:“晓得了。”
“这事翻篇。”熊叔话锋陡转,“老熊还有桩顶要紧的事——”
东方凛见他神色心头警铃大作,起身便走:“教务堆积如山,改日再议。”
“终身大事比天还大!”熊叔双臂一展如拦路虎,声振屋瓦,“前日-你说受伤推脱,今日又想跑?”
东方凛被迫驻足扶额:“待忙完这阵……”
熊叔绕着他踱步,咂嘴摇头:“先前觉着你生得抻抖(俊),不愁女娃。可如今——”
他猛地刹步,白眼翻得毫不遮掩,“成天挂张阎王脸,女娃见了跑得比中箭的兔子还快!”
“熊叔——!”东方凛胸膛起伏,拳背青筋暴起。
熊叔却指着自己花白头发哀号:“你看老熊这头发白得!还能活几年?死前能不能喝你一杯喜酒啊?”
这回卖惨还不够,他又火上浇油:“那杨丫头是指望不上喽,你速速去外头哄个媳妇回来嘛。”
……
催婚大戏再度开锣。
唯一不同的是,熊叔此番拎出杨小姐作反面例子,字字句句戳着他痛处,直教他太阳穴突突狂跳,比挨十鞭还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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