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乱红颜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轿车终于在午后驶入了深圳市区。与北方城市的肃杀不同，南方的冬日依旧带着几分湿软的暖意，阳光透过高楼间隙洒下，街道两旁的行道树依然苍翠。
　　二人入住的地方是市中心一家高级酒店的行政套房。一进房间，黄桃就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大沙发里，长吁一口气道：“总算到了……二小姐，明天开会前没什么事了吧？我能不能……”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林善曦已经利落地打开行李箱，开始挂起一套套需要熨烫的衣服。
　　“休息一小时，然后出门。”林善曦头也不回地说。
　　“啊？还要出门？”黄桃哀嚎一声，在沙发上缩了缩，“坐车坐得我骨头都散架了，就不能歇一晚吗？我还想打会游戏呢……”
　　林善曦终于转过身，双手抱臂，挑眉看着她：“把你那点电量留给晚上正事。深圳是南方商业重镇，难得来一次，不去街上看看风土人情，就窝在房间里打游戏？”
　　黄桃撇撇嘴：“能动脑子绝不动手，能躺着绝不坐着，这可是高效节能的生命哲学。”
　　林善曦被她这套歪理逗得嘴角微扬，但很快又绷住了：“少贫嘴。赶紧去洗漱一下，换身轻便衣服，一小时后出发。”
　　黄桃虽不情不愿，还是跟着林善曦出了酒店。此时的二小姐换下了一身商务套装，穿着剪裁得体的羊绒大衣和舒适的平底靴，长发披散下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柔和。
　　华灯初上，深圳的夜景逐渐展开。林善曦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自然而然地担任起导游的角色。
　　“看到那座桥了吗？”她指着远处一座横跨江面，灯光璀璨的桥梁，“这叫青云桥，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建造的，当时是连通两岸的唯一桥梁，据说背后还有一段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那边那栋亮着蓝色灯带的大厦，是本地老牌百货公司，最早由侨商回国创办，历经多次转型……”
　　她娓娓道来，不仅介绍风景，还能穿插些历史典故和商业变迁，听得黄桃一愣一愣的。
　　“二小姐，你懂得可真多！”黄桃由衷赞叹，试图努力跟上节奏，“这桥真好看，这楼真高，这历史真……悠久！”
　　林善曦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附庸风雅得这么敷衍，也是难为你了。是不是心里还在惦记你那游戏？”
　　黄桃被戳穿，嘿嘿一笑：“哪能呢，跟着二小姐长见识，比打游戏有意思多了！”她嘴上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被路边飘来的食物香气勾了去。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热闹的广场。周围全是嘈杂的吆喝声、诱人的食物香气和摩肩接踵的人群。林善曦似乎彻底放松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一会儿在小饰品摊前驻足，一会儿又被糖画的摊位吸引，那模样不像平时思维果断的女强人，倒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二人走到一个卖手工编织手链的摊位前，黄桃看林善曦好像有点喜欢，自告奋勇地上前砍价。
　　“老板，这手链怎么卖？”
　　“小姑娘好眼光，四十元一串。”
　　黄桃想起不知道在哪看过的砍价技巧，大手一挥，试图展现自己的精明：“四元三串！卖不卖？”
　　摊主老板愣了一下，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她。旁边的林善曦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最后笑得弯下腰，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四块钱…三串……黄桃，你到底是砍价还是进货啊？哈哈哈……”林善曦笑得毫无形象，拍着黄桃的肩膀，“人家老板说的是四十元一串！你四元三串。”
　　黄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错了，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对着同样哭笑不得的老板连连摆手：“不好意思，老板，听错了，我买一串……”
　　最后，林善曦笑着付了钱，把那根手工编织的手链递给她：“喏，桃大师，给你的战利品，四元三串。”
　　黄桃讪讪地接过手链，暗自懊恼着：“刚就顾着嘴上痛快了，脑子一抽，这下英明扫地喽……算了算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当糊涂一回吧。”
　　林善曦听她居然把“糊涂一回”都搬出来了，忍不住“噗”地笑出声，就像听见有人说“其实我不傻”一样搞笑。她眼梢一扬，带着点扳回一局的得意：“有了这次教训？看你以后还随便欺负人不。”
　　经过这么一闹，气氛彻底轻松起来。林善曦心情大好，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拉着黄桃在广场上穿梭。
　　“这个烤鱿鱼须看起来不错，来两串！”
　　“咦？这是什么糕？好像没吃过，尝尝。”
　　“黄桃，快过来，这个糖水铺子好像很有名！”
　　她几乎每样小吃都想试试，买了一大堆，然后大部分都塞给了黄桃，眼神期待地看着她吃，问道：“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黄桃手里拿满了各种小吃，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点头：“唔…好吃！二小姐，你也吃啊……”
　　“我尝尝味道就好。”林善曦笑着摇摇头，继续兴致勃勃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黄桃和林善曦沿着江边步道慢慢走着，风从江面吹来，裹着湿润清凉的水汽，让人感觉挺舒服。走着走着，看见前面一棵大柳树下稀稀拉拉围了几个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凑近一看，是个摆摊算命的老头。老头须发皆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看着倒有几分清瘦出尘的味道。摊子旁边插了根竹竿，挂了块旧布，上面写着“算一半”三个大字。
　　摊位前的队伍里，周围人低声议论道：“我听说这老头算得特准？”一个中年人探出头，将信将疑。排在他前面的人立刻回过头，嗤笑道：“拉倒吧！哪有算命算一半的，我看就是骗钱的，纯粹故弄玄虚…”话音未落，老者传来一声轻咳，议论声戛然而止。
　　俩人有点好奇，就站在人堆外边看。那老头正给一个中年男人测字，嘴里念叨着云开见月，水路逢贵人之类玄乎的话，听起来似模似样。
　　这时，那老者抬头，目光在围观人群里扫过，忽然在黄桃身上顿了顿，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他捋着长须，对众人笑道：“老夫今天寻一位有缘人，愿免费开上一卦。”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几枚磨得光滑的铜钱，随手在摊上一撒，排列成一个看似杂乱又有点规律的图案。“卦象在此。若有哪位能窥破其中玄机，老夫便赠他一枚金币。”他指尖点了点摊布一角，那里确实放着一枚小巧的金币，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质疑声。
　　“金币？假的吧！”
　　“就是，江湖骗术！谁信谁傻！”
　　“走走走，没意思…”
　　围观的人大多觉得这老头在耍人，撇撇嘴，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黄桃却微微眯起了眼，盯着那几枚铜钱。旁边的林善曦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道：“哎，你能看懂吗？我见那金币看着好像是真的诶？你要不要去试试？反正又不要钱。”
　　黄桃确实觉得那卦象排列有点意思，不像瞎摆的。她笑了笑道：“那我就试一试。”说着就走上前去。
　　还没走远的人看见这么个年轻姑娘真上前了，都停下脚步，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声。
　　“看，真有傻子上当了！”
　　“这年头，年轻人真好骗…”
　　那老者却不理会周围的讥讽，看着黄桃，目光温和：“小友气宇不凡，一看非等闲之人，请赐教。”
　　黄桃没理会周围的嘈杂，仔细看了看摊上那几枚铜钱的摆放。然后抬头看向老者，语气凝重了些：“道长，您这卦象暗合的是《周易》里的‘坎为水’卦，坎上坎下，重重险陷。这卦象通常预示着前路坎坷，将有灾厄降临，如同涉于大水之中，艰难前行。”
　　她顿了顿，手指小心地避开铜钱，虚点向其中两枚的关键位置：“但是，您特意挪动了代表九五这一爻的铜钱，让它没有完全沉于阴位。坎卦本是大凶之兆，主险阻重重，但您这一细微改动，就让整个卦象在至险之中，透出了一丝水流而不盈的转机——意味着虽然大难将至，却并非完全无路可走，险中藏着一线生机，如同水中露出了可踏足的礁石。您考大家的，根本不是寻常算命，是想看谁能在这必死之局里，一眼找出那条生路，对吗？”
　　她这么一解释，周围原本的嗤笑声一下子噎住了。虽然那些人没完全听懂什么爻位、卦象，但见那老先生眼睛一下子亮了，并且哈哈大笑起来，就明白这姑娘肯定说中了。
　　“好！说得好啊！”老者抚掌大笑，显得十分开怀，“真是好久没碰到这么有灵性的年轻人了！说得一点不错！”他爽快地拿起那枚金币，递给黄桃，“此物归你，可谓物得其主。”
　　刚才还嘲笑的人这会儿都傻眼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是后悔，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哎呀，早知道是这样，我也去试试看了……”
　　黄桃也没推辞，伸手接过那枚金币。指尖触到微凉的金属表面，沉甸甸的颇有分量。她低头细看，只见金币铸造得极为精美，正面浮雕着一条蟠龙，龙身盘绕，鳞爪须髯纤毫毕现，龙目炯炯有神。翻到背面，则刻着一条游龙，姿态却更为舒展飘逸，仿佛正腾云驾雾。
　　“谢谢道长。”她将金币握在掌心，抬头说道。
　　老者收敛了笑容，看着黄桃，语气变得深沉了些：“我观小友面善，今日相遇也算是一场缘分。至于这卦中所指的大灾之兆将来恐怕会应验，你要多加留意。”
　　说完，他也不多话，利索地收起摊子，将布幡一卷，对黄桃微微点头，便转身沿着苏堤悠然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荫里，颇有几分深藏不露的感觉。
　　黄桃捏着那枚意外的金币，望着老者远去的方向，琢磨着他最后那句话。
　　“大灾之兆？这老道士临走了还故弄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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