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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撞
谢织星立志要做定窑孩儿枕,于是连着好几天都往城里书铺跑,蹲在书架前仔细翻阅每一本带图的书册,这年头的书脊上什么都不写,为了不错过可能会出现在某些书上的插图,她只能用笨办法,一本本翻过去。
书铺掌柜很快就认识她,“小娘子,你这每天找什么书呢?”
“有小孩的,我想看看有画小孩儿的……那种画。”她不清楚现在有没有连环画这回事,但婴戏图真正在瓷器上开始风靡,似乎也要到磁州窑崛起,至少不是当下,故而她描述得磕磕巴巴,希望掌柜的能领会其中意思。
书铺掌柜揣摩了一番小娘子欲言又止的神情,对“小孩”这个关键词做了深度理解,而后指了指店铺内的一个角落,“你要的东西那边有,自己去看吧。”
他非常贴心地没有跟着上前,谢织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摸索到一排柜子前,从架子上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册,打开一看,就明白了他的“贴心”。
这些画册不是“有小孩的”,而是演示如何有小孩的……
她回头朝那书铺掌柜看,似乎还能从他神情中读出一种“不用谢”的意思,感觉脑袋上的青筋已经开始原地狂舞,她握着手里的“密戏图”走向掌柜,婴戏和密戏虽只有一字之差,区别大过天了!
然而,她没能跟掌柜掰扯上这一字之差,就在她走向掌柜的这一段距离里,一个急匆匆进店的男子不慎与她撞了一头。
伴随着一声“哎”与一声“呀”,密戏图与一个长方小盒同时掉落到地。
那男子低头一看那书册,红了两只耳朵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谢织星反应快,蹲下去捡书册却被那小方盒里掉出来的东西给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支金钗。
以她对手工制品以及纹饰的熟悉程度,几乎一眼可以认定,这支金钗与三叔典当的那支,是一对。
于是,她放弃了捡书,转而把金钗拾起,仔细端详了一番,“敢问郎君,这支钗……是你家人的?”
男子蓦地一愣,这才仔细看向谢织星,眼眸中逐渐升起一股惊讶与欣喜错杂的情绪,“小娘子可是认得这支钗?”
谢织星半仰着头看了看眼前人,浓眉高鼻,目眶微深,瞧这眉眼似乎是有点像三叔?但比起三叔的敦厚老实,眼前人又显得书生气过于浓郁,他一看就是奔着科举那条路去的那种人。
仅凭金钗与一面之缘就怀疑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是‘失散多年’的堂兄,委实有点草率了,但他对她认出金钗这件事又好似很感惊喜,“唔,这钗……”
“小娘子可是见过类似的金钗?我曾听闻,此钗实为一对,只是另一支在哪……却是寻不见了,小娘子可否告知在下,在哪里见过差不多模样的金钗?”
这支金钗的钗头上錾刻了一只飞凤,虽说其线条并不复杂,但那栩栩如生的神态中自能看出匠工手艺的深浅,这只凤是朝下飞的,而三叔那支钗头凤则是向上飞,两只凤凰的錾刻手法与绘风,如出一辙,钗头的形制亦相同,就是一对。
只是听这个人的说法,好像另一支算“遗失”?
谢织星眉头慢慢拧紧,把金钗还给了男子,谨慎道:“我确实见过类似的金钗,只是现在我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你。”
男子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沉默片刻,他摇着头笑道:“那……等你想好了,可否告知在下?”
见谢织星踯躅不定,男子真诚地向她做了个离报备族谱就差一步的自我介绍。
他叫谭文清,字明章,此番是陪母亲将父亲的尸骨移葬回老家。
谭父生前在汝州为官,后来身患顽疾不治而亡。谭父临终前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得明白细致,因时值夏季,他不忍心叫孤儿寡母长途运送他的尸体回乡,便要求就地安葬,待孝期过后再移骨回乡。谭文清老老实实在汝州为父守孝三年,如今正是与母亲一道将父亲的尸骨移葬回祖籍。
而这支金钗,是父亲的一位故人所有,这位故人对他父亲很重要。
谢织星大致听明白了。
这明显是他母亲的故人,只不过碍于寡母的名声,便假托为父亲的故人。只是,爹死了三年,他现在找母亲的“老情人”是几个意思?莫非当年三叔他们的“三角恋”有什么内情?
谢织星不敢直接“暴露”三叔,只说自己想好了会去找他,谭文清就留给她一个地址,嗯,地址是定州城的“高级住宅区”,扎堆的官吏与高门大户聚集地。
在她走后,谭文清一边把金钗盒子放回袖袋中,一边拾起被方才那小娘子脱手后就掉在地上且一直被刻意遗忘的……图册,出于某种“赔礼”的心思,他把这本图册买下了。
这支金钗本是要交给金银铺子去做翻新打磨,却没想到能有这运气,恰好撞见认识它的人。
谭文清迈着缓慢的步子回家,想起今日遇到那小娘子的眉眼,只觉得整个人被扔进一泓山间清泉中,那样一双干净又黑白分明的眼睛,叫他不自觉地就说了许多话,也不知她是否会觉自己唐突?
转念想到怀中的这本书,清泉马上就沸腾起来,他忽然感觉怀中兜着一壶滚烫的热水,浑身上下都跟着散出热意。
回到家中,不出意料,母亲在佛堂。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去母亲那问安,而是带着图册回到自己的书房,把图册用布仔细包裹并放到书架最内侧后才整了整衣裳,走向佛堂。
“娘,那支金钗我已送到金银铺翻新,不日便好。”
木鱼的声音没有停顿,谭文清在佛堂里站了会,继续道:“金银铺的工匠也说这金钗本应是一对,您还是不愿告诉孩儿另一支金钗在何处么?爹他临走前便仅有那三个心愿,儿也希望您……”
他的话没有说完,敲木鱼的声音也停下了,姚夫人睁开微阖的眼眸,淡淡道:“万物自有其缘法,何必苦苦追索,寻不寻另一支金钗都不甚要紧,你回房读书吧。”
谭文清就不再多言。
自出孝期后,他曾与母亲谈过不下三回,每回母亲都是差不多的答复,好似对另一支金钗的去处很是淡然。但谭文清自有主意,既是万物各有缘法,如今他撞上那识得金钗的小娘子亦是一种缘分。
他很快就能知道另一支金钗的去处了。
谭文清有模糊又明确的预感,那小娘子总有一日会“想好”,而后寻上门来同他说道另一支金钗主人的现状。
而当金钗的缘分在冥冥之中涌动时,有些驴子的妄念也在蠢蠢欲动。
比如王蔺辰眼前的这一头,它可能觉得自己是头牛。
今日天枢斋的匾额做好了,因着相隔不远,王蔺辰便叫上谢大哥一起把匾额扛回铺子,也省得特意去瓷坊把小推车带进城,只是没想到两人从匾额铺走出不足半里地,就遇上了这么一头自我认知格外不清晰的驴。
赶车的是个黑脸农夫,大声喝止着横冲直撞的驴,但他越是往驴身上落鞭子,那驴就越往匾额的方向冲。分明脑袋上没长角,偏就发了狠地朝他们二人进攻,照这架势,若真叫它撞上了,新做好的匾额怕是得拦腰挨上一记致命伤。
更不论它后头还拉着一车沉甸甸的大米与一大摞布匹。
王蔺辰见势不对,连忙放下匾额,转身就拦在那冲撞的驴子面前,吓得谢大哥惊叫道:“辰哥儿,快让开!”
那挥鞭的农夫似乎也被他这不要命的行为吓到,突着一双眼珠子吼道:“你不要命啦!快让开!”
王蔺辰却死死盯着他,“大叔,惊马我见多了,惊驴还真是少见,你头一回赶驴车么,怎么连个驴子都管不住?”
谢大哥尚来不及品味他话中意,行动已经先于思考,他想也不想就放下匾额,三两步抢到王蔺辰身边,钳着他就往旁边退让,也正是在这时候,那黑脸农夫终于想起来强扭驴头,硬生生把驴车变了向。
最终,载着一大堆重物的木头推车堪堪擦着那块新牌匾疾驰而过,那农夫回头看了眼受惊但无大碍的两位年轻男子,却是又挥下一鞭,竟趁势呼呦着驴车扬长而去。
这不妥妥的肇事逃逸么?
王蔺辰当即黑了脸。
谢大哥却白着一张脸查看他的胳膊腿,“你真不要命了?匾额撞坏了就撞坏了,再做一个就是,怎么能拿自己身子去挡?真是太不懂事了!”
王蔺辰却梗着脖子,半晌,气哼哼地冲出一句:“肯定是我大哥找人干的,他就是见不得我好,还非得连累铺子一块遭殃。”
闻言,谢大哥愣了愣,但很快又伸手拍了下他肩膀,“什么连不连累的,没有你,咱都买不下这铺子。这点小事别放心上,大不了重新做个匾额,我去坊子里把小推车弄过来,看他们还怎么捣乱。”
王蔺辰心里窝火,但没再说什么。
他觉得丢人。
自家大哥揣着那点小破心思一天天的净干些窝里斗的烂事儿,别人家大哥都已经走在人本主义的前沿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这便宜大哥觉悟低下不说,手段还粗劣得像幼儿园小朋友互扔橡皮泥。
但王蔺辰转瞬就又想通了,别人家的大哥……迟早也是他大哥,咱不羡慕,以后都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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